这金钗儿往后飞起摔倒在地,正好碰到了头。
当时还以为是性命不保,没想到命是保住了,居然“失忆”了。
白家大爷的心情有些复杂。
正在这时,屋内金钗儿又道:“对了,你们大爷是什么样儿的?”
新燕想笑,又很有分寸地克制着:“说来我们大爷,如今整个京城内可都传扬着呢,这次边关大捷,都是因为大爷指挥得当,而且据说还是以少胜多,所以皇上才亲自召见,老太太跟侯爷都极为得意,再加上姑娘回来,指定要摆几天的酒呢。”
金钗儿眼珠一转,好奇地问:“这白大爷他的脾气如何?”
“这……我们大爷是极正经的人品,跟别的府内的纨绔子弟绝然不同。”
“那、他多大了?你们说他这么能建功立业的,年岁肯定不小了?”
“其实也没有很老大,”新燕含着笑道:“大爷只比姑娘您大八岁呢。”
“八岁?二十六……”金钗儿吃惊,咬着火腿道:“别的男子这会儿早生儿育女了呢。再说既然差这么多,怎么会从小定亲呢?”
新燕见她竟果然一点不记得从前,便道:“说来话长,姑娘的亲事,是在五岁那年您来我们府内的时候定下的。”
正在这时,外头丫鬟道:“大爷来了!”
门口小丫头打起帘子,白梼缓缓走了进来,可并不到里间,只在外头站住脚。
新燕早先迎了出来,行礼道:“大爷。”
白梼站住脚,淡淡地说道:“金姑娘怎么样了?”
新燕陪笑道:“回爷的话,姑娘身子已经大有起色……”说着她往旁边一让,本是想让白梼到里间说话。
谁知白大爷并没有挪步,只负手道:“老太太叫我过来看看,既然无恙就成了。”
说完后,他转身,竟是个要走的姿态。
新燕很是吃惊,心想大爷这是在避嫌吗?可是……似乎也用不着到不照面的地步吧?
正在这时,只听到有个声音悄悄地唤道:“白大哥?”
白梼一怔,微微转头,却见身后竟是金钗儿站在里屋门口,正目光闪闪,笑眯眯地看着他。
她正在吃东西,满嘴油光,樱唇更加润泽地微微鼓起,两只眼睛猫儿似的瞪的圆溜溜的,倍加可爱。
目光相对的瞬间,金钗儿从屋内跑了出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臂:“白大哥,你来看我,怎么不到里头坐呢?我还没有谢你。”
刚才跟丫头们说起,知道这白梼大自己八岁,偏她不记得他的样貌。
如今见他身长七尺,器宇轩昂,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星眸光华内敛,玉带银袍,羽冠皂靴,通身透着几分斯文儒雅,但偏偏是个带兵的将军。
金钗儿一时喜出望外,没想到白梼竟如此出色。
她满心欢喜,仰头笑看白梼,两只小手本来是拢在他的手臂上,此刻便握紧了几分。
手指碰到缎袍底下的手臂,坚硬如铁。
金钗儿捏了一下后,很是诧异,又不大相信地再度捏了捏。
这异样的触感,唤醒了她心里的一点记忆。
刹那间,金钗儿耳畔听到喧哗的人声,那是在长街之上,她似疲于奔命,抬头才看到有个人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那是白梼。
他人在马上,头顶烈日,双眸像是烈阳之光,又好像泛着冰河的冷意,整个人如同可以执掌生死的神祇。
与此同时,金钗儿记起自己给这双手臂抱起时候的感觉,踏实,可靠,像是找到了什么无风无浪的港湾。
可因为金钗儿的动作,白梼的脸色微微变了,他把金钗儿的双手从自己的臂上拂落,往旁边走开一步才问道:“你谢我做什么?”
金钗儿看看自己突然空了双手,闻言忙道:“啊……当然是谢大哥把我救回来,听说我当时的情况可是不太好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
“这个不必谢,是你的命该如此。”白梼回答,深看金钗儿一眼,又道:“也是我的命。”
这句话听起来有一点怪,就连旁边的新燕都听出那么一点,但她毕竟是老太太那边派过来的,很知道有些时候就该装聋作哑。
因此只是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那我的命还算不错,”金钗儿却没心没肺的,笑道:“大哥,我们到里头坐着说话吧?”
白梼的眉峰陡然一蹙,眼底闪过一道冷冽的光芒,但又很快消失无踪。
“不必,我看过了你无碍,就要走了,外头还有很多事情待办。”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无害些。
“可是你才刚来,”金钗儿有些疑惑,又浑然无心般笑道:“我有好东西请你吃呢。”
白梼的脸色陡然变的非常难看。
他忍不住后退一步,眼神之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憎之色。
然后他淡淡地说道:“不必了。”
丢下这三个字,白大爷转身,轩挺的背影在门口一晃,很快消失不见了。
金钗儿瞠目结舌:“干、干什么?怎么说走就走?”
新燕也很超乎预料,忙着去送。
画阁赶紧解释道:“这、听说这几天来府内拜会大爷的有好些人呢,每天数也数不过来,还都是些公侯王爵,三品以上的大官儿,想必是有急事去应酬了。”
金钗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好心好意的,本来想让他尝尝厨房里做的蘑菇参汤呢,味道鲜美不说,这参汤也很适合他的体质……偏偏就走的这么急,我是请他吃东西又不是要吃了他,哼。”
她不以为然地仍回了里屋,独霸那蘑菇参鸡汤跟青笋火腿。
且说白梼离开了金钗儿的院子,一路往外而行。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刚才在屋内见到的那个人,那张仍能欺骗所有世人的天真无邪的脸。
当金钗儿“肆无忌惮”地捏他的手臂的时候,那种异样的触感,让白梼的心里猝不及防地出现那本来已经给遗忘深埋了的一幕。
在他记忆里的那个金钗儿,仍是这张无邪的脸,只是彼时的她媚眼如丝,娇喘微微,腰肢轻轻地扭动。
她贴近白梼耳畔,声音像是掺杂了蜜糖的砒/霜,又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一点点爬入他的耳中。
“大哥是我的夫君,我们迟早晚要做夫妻的,何必还……这么假正经的强忍着?”
咯咯地低笑,充满了邪恶的诱惑。
——“大哥!”
一声唤,惊醒了白梼的回忆。
第3章 推下水
拦住了白梼的,是白家的小公子白少楼。
少楼比金钗儿还小一岁,生得粉妆玉琢,眉眼俊秀。
满府里的儿孙除了金钗儿,老太太就最喜欢他了。
只是从小儿白少楼的性情就有些内向,不像是金钗儿一样能言善笑,长了这么大,也不像是别家府内的公子要去外头读书,只在家里请个先生教习。
白梼向来觉着该让这个弟弟历练历练,总不能一世都给裹在宅子中不经风雨。
但他自己是从尸山血海里打过滚的,又知道人情交际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竟也不舍得让小弟去受这份苦。
何况觉着只这一个弟弟,索性就多疼他些,随他的心意行事罢了。
这样一来,不免有些纵容了白少楼。
这次白梼回京,少楼是最高兴的,一大早就催着人备马要去城外迎接,是老太太那边劝阻了,说人多未免不安稳。
因此才勉强只在街头上等待,谁知竟等到了白梼带了金钗儿回来,那会儿白少楼的脸色像是见到鬼一般。
此时白少楼拦住了白梼,道:“大哥,你去哪儿了?”
白梼看看他的脸色涨红,像是很着急的样子:“怎么?老太太叫我去看看金钗儿,我才去她那里。”
“你、你怎么还去看她?”白少楼眉头紧锁,望着白梼道:“你连带她回来都不应该!”
白梼沉默片刻,一笑道:“行了,不要在这里瞎说,让人听见了成什么体统。”
少楼左右看看并无他人,才道:“大哥,你难道忘了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情?这样的蛇蝎之人,你为什么还要把她带回来?”
白梼听他不住口的说,脸色一沉道:“够了!”
一声呵斥,虽没有说重话,少楼的脸色仍是变了。
素来白梼是最疼他的,虽然白梼是有名的严厉,但可对自己唯一的弟弟,却难得的有一份宠惯。如今竟为了那个人……
少楼望着白梼,并没有说话,眼中的泪却夺眶而出。
白梼见他落了泪,怕他仍是想不开会生出事端,少不得硬着心肠说道:“总之,过去的事再也不许提起。你若不喜欢她,尽量不要跟她照面就是了。如今老太太正高兴,不许你胡闹。”
说了这句,正外头贵客来了,侯爷派人来寻白梼,他便即刻去了。
这日,金钗儿吃吃喝喝了整天,肚子也涨了一天。
不知是不是积食的原因,一夜没大睡好,翻来覆去的做梦,梦的场景也甚是单一,醒来想想,多半都是她在街头逃亡,求救于白梼的那一幕。
他那怀抱的温度,双臂的力度,越想越是令人脸红心跳,明明是正常的梦境,却做的如同春梦,极为耗神,但偏偏心上甚是愉悦。
次日,侯府因宴请一些亲戚之类,来客众多。
金钗儿因不记得往昔的事情了,且她又要养伤,故而竟不必出去见客。
横竖外头有白梼,里间有老太太等众女眷,虽然她是每个来宾口中必要提起的,但却无事一身轻,倒觉着自在。
正才吃了虫草鸭汤,躺在榻上休息,外头报说二爷来了。
金钗儿连自个儿都不知是谁人,更不知二爷是何物了。
懒懒地转头,等了半天,才看到有个人从门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现身。
先前看到白梼,已经颇为惊艳了,如今又看到白少楼,金钗儿眼前一亮有了点精神,笑道:“咦,这侯府里果然是人才辈出。”
门口白少楼见她大大咧咧躺在榻上,已经又红着脸退了出去。
新燕急忙过来扶她起来,金钗儿来到外间,仍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白少楼:“白二爷,你比我大还是比我小呢?”
白少楼没想到她竟问出这么一句,怔了会儿后,看看新燕。
新燕忙笑道:“姑娘,二爷自然比你小两岁。”
金钗儿道:“那我就不用行礼啦。”
说完之后便坐了下去,又道:“二爷,不知我该怎么称呼?想必你也知道了,过去的事情我都忘啦,连自个儿姓甚名谁都忘得干干净净呢。”
她竟像是在说一件引以为傲的事情,听得少楼眼中冒出了怒火。
他克制地低下头去,生怕给人看出来:“我叫少楼,你以前、都叫我小楼的。”
“少楼?小楼……”金钗儿拍掌道:“好名字!这个名字比大爷的还好,他的名字怎么那么怪呢?‘梼’,我才疏学浅,要是单写出来,还真不认得是那个桃之夭夭的‘桃’的读法儿呢。”
白少楼听她说的煞有其事,狐疑着又看了她一眼,旋即假惺惺地问候道:“我……先前听说你伤的厉害,如今看来不像是有大碍的,是已经都好了吗?”
金钗儿轻轻地揉着脑门,道:“身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就是脑袋这里仍是空白一片,唉,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记起从前。”
白少楼笑道:“不打紧,慢慢地自然会恢复。对了,钗姐姐,你既然无碍了,不如让我陪你出去散散步,总是闷在屋子里受些病气恐怕好的慢,今儿天气不错,出去透透气,对你的伤有好处,兴许……看到熟悉的地方,能助你想起从前呢?”这最后一句话里,透着些许冷峭。
金钗儿却没听出来似的,反而对他的提议一拍即合:“我也正嫌总是在屋里实在憋闷,这些丫头就是不许我出门,如今二爷也这么说,你们可放心了吧?”
新燕迟疑着,似有话说,白少楼却好言好语地说道:“燕姐姐,有我陪着钗姐姐,难道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新燕知道他也是老太太的心肝肉,忙笑道:“有二爷陪着姑娘自然无碍。”
于是立刻服侍金钗儿换了一身衣裳,眼睁睁见白少楼陪着她出门,新燕还不忘叮嘱:“千万别走远了。”
白少楼陪着金钗儿出了院门,一路迤逦而行。却不曾言语。
金钗儿倒是左顾右盼,见了一处地方便询问到了何处,竟是一点儿也没有什么熟悉之感。
白少楼随口敷衍着,一边引着她往后而去,他先前曾说要陪金钗儿去花园的,此刻却悄悄改道。
路上遇到几个丫头,见了他们两人,将那避退行礼。
白少楼不理会,只同金钗儿从角门往东,果然到了一处颇大的院落,前方是翼然而上的回廊,廊下却是很大的一片湖水。
金钗儿见眼前豁然开朗,喜道:“原来你们府里还有这样好玩的地方?”
白少楼道:“我就知道钗姐姐喜欢这个地方……先前你也很喜欢来这儿玩的。”
金钗儿尽力四顾打量,只见东边的回廊迤逦往上,通向了北边的二层小楼,楼前种着两棵景观花树,走几步就是湖面了,水波粼粼,赏心悦目。
可就算景色宜人,可还是一点记忆都无。
金钗儿叹道:“幸亏只是没了记忆,不曾摔成个傻子。”
白少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姐姐到湖边看看,你平时最喜欢喂那湖里的大锦鲤的。你虽认得这里了,想必那些鱼还认得你。”
“锦鲤?”金钗儿笑道:“那自然得看看。”
于是两人拾级而下,白少楼探手扶着金钗儿:“钗姐姐小心这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