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儿又是伤心又是悲愤地说完,突然从角门口跑出一个嬷嬷来,本是仓皇失措的,可一见慕容凤枕跟金钗儿都在面前,顿时就愣住了。
地上登儿却扭头看过去,一看她,忙跳起来:“怎么了张妈?”
那嬷嬷急忙向着凤枕跟金钗儿行了礼,才忐忑不安地道:“你跑来这儿做什么,云娘不好了,直着脖子叫你……快回去见最后一面吧。”
登儿听了后,竟忘了凤枕跟别的,撒腿往后就跑。
慕容凤枕看看金钗儿,见她只管低着头,便也没拦阻。
只咳嗽了声,道:“那什么云娘也可笑,自个儿把自个儿吓得死去活来的。”
他素日虽然是个油嘴滑舌的,向来口没遮拦,但此刻却是为了金钗儿着想,故意说这句话替她开解。
毕竟凤枕自知这个金钗儿是绝不会去为难什么云娘的,这么说,也是别叫她愧疚太过,替人受罪。
谁知金钗儿并不晓得他本是好意,只觉着凤枕是在说风凉话。
她瞪了凤枕一眼:“你还有没有心?那可是活生生两条人命!”
可话一出口,又想:自己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呢?她可是罪魁祸首,跟凤枕的无心相比,她才是真正冷血狠毒的可怕。
一想到这个,金钗儿哑口无言,低下头正要走,手腕却忽然给人握住。
竟又是凤枕!她一愣之下把手抽了回来,皱眉道:“你干什么?”
凤枕瞧着她,却向着她一笑道:“虽然这件事跟我无关,不过,我倒是突然有个想法,你先前不是曾救过那个来访的光禄寺少卿夫人么?如今那什么云娘的还没死……不知道你能不能……”
凤枕还没说完,金钗儿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盯着凤枕,头一次在望着他的时候眼睛里透出了光芒。
凤枕愣愣地看着那点光,也怔住了。
金钗儿却忙抓住新燕:“他们住在哪儿?你快带我去看看!”
原先金钗儿只顾抑郁自责去了,更何况登儿的口中云娘赫然死定了,她完全没想到别的可能。
慕容凤枕一句话,却仿佛惊醒了她似的。
只要云娘还有一口气,她就能去试一试!倘若……还有那么一点儿希望呢?
这登儿跟云娘都是侯府里的家生子,两人成了亲后,便住在府内登儿家里。
新燕却不知具体在哪儿,幸而也不用她问,到了后院仆妇们的住处,便见众人都奔着一个方向去,还有人指指点点:“可怜……偏在这个时候,也是命不好……”
猛地看见凤枕跟金钗儿,众人才都惊呆了,急忙退避的退避,行礼的行礼。
等到进了登儿家里,已经听见屋内传出痛哭之声。
金钗儿前所未有的紧张,掌心里都冒出汗来。
凤枕却甚是泰然自若,还未进门便问道:“人是怎么样?”
原来这登儿媳妇云娘,之前已经撑不住了,可听说登儿气冲冲出门去了,她便猜到几分,很是不放心,便催着叫人来找他回去,这才又多喘了几口气。
凤枕进门之后,里头围着的人也都吓傻了。凤枕不由分说走到跟前,见炕上的女人脸色惨白,形容枯槁,眼睛浑浊地半睁着,像是已经死了。
凤枕的心一惊,心中想:“难道白来了一趟!”
这会儿身后有人过来,不由分说抬手搭在了云娘细瘦的手腕上,正是金钗儿。
旁边的登儿见凤枕先进来本是呆了,突然又看到金钗儿,顿时气的又变了脸色:“你……”
慕容凤枕不等他说完便道:“闭嘴。”
新燕也忙道:“你别急让姑娘给看看!”
登儿闻言悲从中来,语无伦次道:“又看什么?还有什么好看的?你们……也太欺负人了!”
慕容凤枕左顾右盼,看到旁边柜子上有个主编的小簸箕,拿下来看了眼,果然是些妇人的针线等物,刚从线圈上拔下一根针,就听金钗儿道:“给我针,火折子。”
众人都在发愣,只有凤枕一笑,他总算能做点儿对的事了。
本来登儿怒不可遏,可先前他拿着柴刀袭击金钗儿,已经把先前积攒的一股急怒都卸掉了,如今又因云娘跟孩子已不能救,所以悲痛早就盖过了愤怒。
见凤枕把针递给金钗儿,他睁大双眼,含泪含悲道:“人都去了你们也不放过,还要折磨她不成?”
门口其他众人面面相觑,也都面露疑惑之色。
只听凤枕冷冷地道:“别不识好人心,如今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这要不是他当主子的说出来的话,登儿恐怕又要拼命。
金钗儿本拿了针在手,闻言也瞪向凤枕。
冷不防凤枕一笑,抬手往她面前一送,原来他手里多了个晃亮了的火折子。
金钗儿微怔,继而忙把针在火上烧了烧,稍微一凉,便向着云娘的人中刺落。
她的手法并不快,将针拔了回来后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点朱红的血珠慢慢地渗了出来。
金钗儿看到这点血珠,却稍微松了口气,有血冒出,就证明还不是无可救药。
原来刚才她诊脉的时候发现云娘的脉息已经极微弱了,故而先前那大夫才说救不成。
但是她却听到在云娘的脉外,还有一道脉在腾腾地跃动,那是她腹中的胎儿!
这孩子大概也意识到大难临头,所以也在奋力地做最后的挣扎。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让云娘清醒过来,让她有咬牙活下去的求生之能,否则的话,只怕真要一尸两命。
金钗儿刺云娘的人中,是为让她清醒过来,接着便移到云娘的头顶,找到她的百会穴。
正要刺入,登儿惊道:“你……”
凤枕见他不顾一切要扑上来似的,便挪步转身挡在金钗儿跟前:“不管你信不信,她是在救人!你若还想你娘子活,就别来打扰!”
登儿本满怀激怒,看凤枕这般肃然冷静地模样,又听完他的话,一时呆在原地。
此刻金钗儿已经心无旁骛地将针刺入了云娘的百会穴,这百会是人头上第一大要穴,若是分寸掌握不当,可是会即刻要命的。
金钗儿不敢分神,百会之外,便是前神聪,悬厘两处,都是能助人尽快清醒的要穴。
而就在针刺悬厘的时候,只听云娘低哼了声,眼睑动了动。
门口有人先看见了,顿时惊呼起来。
金钗儿扫了扫云娘的脸色,不抬眼地吩咐新燕:“去上房要几颗天王补心丹。还有些上好的山参,要快。”
新燕仓皇答应了声,正要出门,冷不防门口一个机灵的小厮忙道:“姐姐留步,我替您去还快些。”
新燕叮嘱:“你说是金姑娘急着要救命的,他们就不敢迟延了。”
这边金钗儿将针慢慢抽回,只听云娘喉咙里格格地响了一阵,就如溺水的人突然给拉了上来似的,猛地一声大咳嗽,整个人震了震,旋即睁开了双眼。
登儿忘乎所以,忙上前握住云娘的手:“云娘,云娘!”
金钗儿低低道:“你跟她说孩子还没事,叫她务必撑住。”
登儿听了这句,又惊又喜,便哭着道:“你可再撑着些,就算是为了咱们的孩子。”
金钗儿见云娘虽醒了,可自己到底是几乎害死她们的元凶。
正不知怎么样,却是慕容凤枕道:“你们放心,金姑娘已经、已经是痛改前非,不是以前那个了……要不然她也不会过来救你们!你们若不信她,且还有我呢,我向你们保证,以后她绝不会再害你们分毫。不然我也不答应。”
登儿回头看他,泪一涌而出:“表少爷……”
他泪流满面,回头呜呜地哭道:“你听见了?表少爷都发话了,没、没人会来害咱们了。你可也别再想不开了。”
云娘正恍惚看到金钗儿在眼前,惊怕之际,只觉着肚子一阵阵抽痛。
接连听慕容凤枕跟登儿的话,一时如梦似幻,但却不像是之前一样心如死灰了,只也挣扎着看自己肚子:“孩子真的、还在吗?”
“在在!”登儿握紧她的手:“你也得好好的!”
而金钗儿听凤枕说了这几句,禁不住看他。
凤枕小声道:“我也是权益之计,为让他们安心,不是故意针对你什么。”
金钗儿才默默地说道:“只要能让她回心转意,就算是针对我也没什么。”
她的针法虽然精妙,但如果云娘没有求生之愿,那也是迟早必死的。慕容凤枕这番话显然是会让云娘重燃求生之能。
不多会儿那去取药的小厮跑了回来,果然拿了几颗天王补心丹并山参来,金钗儿让先给云娘服用了一颗补心丹,又切了山参片让她含在舌头底下。
云娘拼命吃了药,身上便慢慢地多了力气,加上她有了求生之能,脸色便不像是先前一般死白。
金钗儿默默地对凤枕道:“你出去吧。”
慕容凤枕疑惑:“怎么了?”
金钗儿道:“她很快要生了。”
凤枕一惊,哑然失笑,却赶紧转身出门去了。
不多会儿,金钗儿也跟着走了出来,凤枕问:“你怎么不看着?”
金钗儿低头道:“他们这儿有接生的稳婆,何况我呆在里头,对云娘来说不太好。”
她先前尽心竭力地救人,但却不晓得这并不是她的罪孽。凤枕望着她垂头耷脑的样子,咬了咬唇。
房内传来云娘撕心裂肺的叫声,金钗儿几乎想捂住耳朵,凤枕道:“咱们先走吧。”
金钗儿摇摇头,她想等一等,至少有个结局。
如此大概半刻钟,便听到云娘惨叫一声,然后是稳婆道:“出来了出来了!”
耳畔啪啪声响,大概是在打那孩子,半晌只听“哇”地啼哭声传出,虽然微弱,却很清晰。
金钗儿蓦地抬头,直到此刻她的脸上才露出几分笑意,但眼眶却还是红的。
慕容凤枕看着门口一张张欢喜的脸庞,听着产房内稳婆的恭喜声,婴儿的啼哭声,以及登儿喜极而泣,云娘要看孩子的声音……前一刻还是死寂绝望,此刻却幡然新生了!
凤枕一时忍不住喃喃:“真是想不到……”
金钗儿却没听见他说什么,总算等到了一个不错的答案,她终于放心了。
凤枕还没说完,就见金钗儿迈步往前走去,他赶紧追上前:“小钗儿,你可真是神乎其技,是怎么做到的?”
母子平安,金钗儿该高兴的,但她却高兴不起来,毕竟若不是她,云娘也不用受那些折磨跟辛苦,如今做的这点儿对她而言也很不算什么。
凤枕见金钗儿不答,又见她似忧心忡忡,察言观色,便知道她心里压着的是什么。
“你不高兴,”他微微一怔,终于道:“是在想过去的事?”
若不是之前凤枕也做了太多恶行,金钗儿倒是愿意跟他吐露心中的苦闷。
可她一朝被蛇咬,知道凤枕不是个好人,怎会跟他敞开心扉。
凤枕见她不答,心突然窜跳了两下,犹豫片刻他道:“其实你不必因为那些事难过。”
金钗儿转头瞪向他:“你想说什么?”
“其实你不是以前那个金钗儿,你们是两个人。”这句话在凤枕心里转来转去。
他凝视着金钗儿,心想:“要是我告诉了她,她根本不是那个作恶多端的家伙,我以前也是误会了她……会怎么样?”
第30章 争风吃醋
凤枕正在寻思告诉金钗儿真相的后果, 谁知金钗儿只以为他又要瞎说八道,她哪里肯听凤枕的浑言浪语,便白了他一眼, 加快脚步往前而去。
慕容凤枕忙叫道:“钗儿……”
金钗儿听他叫的这么亲热, 越发打了个寒噤,又想起之前答应过白梼不要跟凤枕接触的, 便索性拔腿便跑,横竖要离他远远的。
这一跑却把新燕撇下了, 丫鬟无奈地正要赶上去, 然而凤枕见金钗儿跑了, 便拦着新燕道:“你等等, 我有话说。”
新燕行了礼:“表少爷有什么吩咐?”
凤枕打量了她一会儿,笑问道:“你原先是老太太那边的人, 怎么把你拨给钗儿了呢?想必是看你聪明能干,知道你能照看好她。”
新燕低着头道:“多谢表少爷夸赞,只是奴婢当不起, 奴婢不过是按照老太太吩咐,尽心伺候罢了。”
凤枕笑道:“那我问你, 你如今是听谁的话?”
“这……”新燕不懂。
凤枕道:“你是听老太太的话呢, 还是听我大表哥的话?”
新燕脸色微变, 咽了口唾沫, 低声道:“表少爷……”
凤枕还要再说, 却见白少楼从前方跑了进来, 远远地叫道:“表哥!”
新燕回头见了少楼, 赶紧借着这个机会匆匆告退而去。
这边少楼飞跑到凤枕跟前,说道:“表哥,你跟那个……去干什么了?怎么有人去太太那边说, 有人拿着刀要杀她、又说谁一尸两命的呢?”
凤枕见他听了风声,便道:“别急,我细细告诉你。”
少楼听凤枕说了详细,怔了半天,目瞪口呆。他愣愣地看了凤枕半晌,迟疑地说道:“表哥,你说这个人……这个人是演戏呢还是……”
凤枕心头一动:“我看不像。”
“难道她真的改了性子?”少楼苦恼地揉揉额头:“我想起她之前所作所为,就算浸猪笼都不算重的,可偏偏她……又很不像之前了,而且大哥也一直拦阻我。”
凤枕道:“他怎么拦着你的?”
少楼叹息,欲言又止,最终道:“总之我觉着,要么是大哥也给她迷惑了,要么她、是真的变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