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解释,这绝非巧合,老祖宗怕是特意来给威远伯撑腰的。
幸亏方才没有动手。
看了眼渊渟岳峙岿然不动的白梼,冯英虽心有不甘,却只能俯首帖耳地答应了。
第50章 真假相对
且说孙全公公亲自送了白梼出了东厂, 他示意冯英先行回去。
等冯公公离开后,孙公公才问道:“太素你怎么忽然只身前来这里?”
白梼道:“公公,事关钗儿, 我不想她再被昔日的旧事跟人困扰, 所以想做个了断。”
孙全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说道:“幸而我今日有事出宫, 听说你来了,便觉着不妙……你想过没有, 如果我没到, 你真的跟冯英起了冲突呢?当然, 皇上未必会责怪你, 但是这笔账冯英一定会记着,他可是个翻旧账的高手。”
白梼道:“我知道, 只是也顾不得了。”
孙全摇了摇头道:“你可知道冯英是为谁办事的?”
“自然是皇上。”
孙公公道:“明面上是皇上,但事实上他也在为皇后跟太子效力。”
齐王是皇帝的宠妃所生,排行第三, 二皇子早就派到封地去了,剩下的大皇子乃是皇后所生, 按理说是中宫嫡系, 尊贵非常, 且又早就封为太子, 自然无人能够动摇分毫。
坏就坏在, 这位太子殿下的容貌、品性乃至才学, 都大不如齐王李应。
而皇帝似乎也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太子, 反而更加偏爱李应多些,所以才一直留他在京内,并没有按规矩送到封地。
因为这个, 齐王便成了皇后的眼中钉,冯公公派了金凤儿到齐王身旁,也是为了替皇后盯着齐王的动向,一旦发现齐王有谋逆的意思,自然便要先下手为强。
所以那天齐王跟金凤儿说以后有更好的位份给她,她隐约似听出了弦外之音,才会变了脸色。
也正是因为冯英的身后有皇后跟太子,所以就算是孙公公将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但在面对冯英的时候,也不能做的太过。
最让孙全担心的是,如果冯英在皇后面前诬告白梼一状,谁也不知后果如何。
白梼知道孙公公是好意提醒,便道:“多谢公公,只是我问心无愧,若真的他要记仇,那我也只能随机应变了。不过,今日多谢公公及时前来,免了一场干戈。”
孙全看着他端然的神色,忽然笑了:“你呀,我知道就算我不来,冯英也未必就真敢把你怎么样。但到底要小心些。还有……”
他左右扫了眼才道:“你不要再去齐王府了。不仅是皇后跟太子,只怕皇上也不愿意见你跟期望殿下过于亲近。”
白梼拱手行礼:“我记下了。”
孙全点点头:“你去吧,我还要进去跟冯英说几句话。”
当下两人分别,孙公公进了东厂,白梼则上马回府。
就在白梼的马儿过了长街,才有一道身影从街角转了出来,这人身高腿长,一袭大理寺公服,竟是慕容凤枕。
凤枕凝视白梼离开的方向,又看看东厂那人见人怕的门首:“这么半天才出来,果然那个背后之人就是冯提督么……”
东厂的主事叫做提督,东厂内部都称呼冯英为三爷,至为心腹的才叫“义父”,但对于外头的人,便以提督相称。
大理寺本来已经算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了,但是跟东厂比起来,却仿佛小鬼遇到了阎罗王。
凤枕虽跟这儿的人没打过交道,但关于东厂的传闻却听了不少。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儿的刑罚,什么剥皮,拔舌……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
对于一些犯事的人而言,他们宁可死也不愿意进东厂,因为进了这里便是生不如死。
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进这种晦气可怖的地方,除了白梼。
凤枕看了半晌,摇了摇头。
他自言自语道:“这大表哥,为了那丫头竟不顾一切了?这可真是……”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把没出口的话化成了一声叹息。
白梼并没有把今日的事情告诉任何人,金钗儿更是丝毫不知道,白梼私下里竟为自己做了什么。
太素只是想尽他所能,为金钗儿挡下所有的风风雨雨,他不能弥补以前他缺席的那些日子,但既然已经将她找了回来,他就绝不能容许有人再欺负惊吓她半分,哪怕是要跟世人都畏若鬼怪的东厂为敌,哪怕明知道冯英的背后是谁,也在所不惜。
进了九月,到了大婚的这日,却果然是个好天。
秋季本来多雨的,在大婚之前已经接着阴了几天,不是潇潇秋雨,就是瑟瑟秋风,吹的人身上冷飕飕而心里发慌。
但偏在这天,从清早上突然间就云散日出,秋高气爽,日影灿烂。
城中百姓有知道今日白府成亲的,纷纷赞扬长公子是有福之人,这门亲事亦是天造地设,这才有天公作美,送来晴日。
时日登门赴宴的城中官宦贵戚如云而至,白府上下无一人闲暇,尽数忙的脚不点地,不可开交。
大小姐白晓着实尽心尽力,从四五天前就没有再回过他们府里,一直住在侯府操持张罗,一则是为了白梼跟金钗儿尽心,二来也是减轻些慕容夫人的负担。
另外,因为金钗儿没有别的去处,若是在自个儿家里迎亲自然不合适,于是事先找了个京内的妥当亲戚家里,将金钗儿安置在他们家里,只为迎亲的时候好看些。
金钗儿行动时候身边就跟着许多的丫鬟嬷嬷,除了新燕画阁这样的身边人,还有吴嬷嬷跟侯府的几个可靠的嬷嬷,除了这些,妆娘跟喜婆自然也跟在身边。
白梼本来是不想这么费周折的,不过老夫人跟夫人已经决定了,只能依从。
又因为成亲之前不便见新娘子,他只能任由府内的人护送金钗儿乘坐一顶轿子,先去品蕙方坊住上一宿。
所幸之前去过东厂,得了冯英的允诺,料想就算看在孙公公的面上,冯太监一时也不会轻举妄动,去了最大的心腹之患,所以白梼勉强还算放心。
加上侯府这边儿他也加派了人手跟着,想来只是一夜,又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自然无碍。
至于金钗儿,被众人簇拥着到了新地方,进内歇息。
乍离开了侯府,她心里竟也有些没底儿似的,幸亏新燕还跟在身边,丫头有意宽慰说道:“姑娘您看,现在已经过了中午,明儿寅时的时候就得起身装扮,算起来咱们在这儿大概连十个时辰都不到,还是尽早地吃点东西,好好地养足精神,明儿且有的忙呢。”
金钗儿从善如流地笑着应承:“你说的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心里好像装了白梼,只要离开他远点儿或者时间长些,便觉忐忑不安,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态。
新燕张罗着叫仆妇们去准备汤食,不多时,金钗儿吃了一碗燕窝,闭目养神躺了一会儿,便又坐了起来。
她总觉着心里有点不踏实,仿佛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正有点闷,忽然发现室内过于安静,里外都悄然无声。
金钗儿试着唤道:“新燕?”
按理说新燕不会离开这房间,谁知她叫了两声,都没有动静。
金钗儿很是疑惑,于是挪步下地,往外找去。
才从卧房出来,却见有个人站在前方桌边,金钗儿本以为是新燕,正要叫她一声,却发现不对!
这人的身量娇小,跟新燕不同,而且看起来仿佛有一点眼熟。
金钗儿以为是哪个没见过的丫头,还要开口问她新燕哪儿去了,那人却慢慢地转过身来。
在金钗儿面前出现的是一张花容月貌极为美貌的脸。
但她却惊呆了。
钗儿恍恍惚惚感觉自己像是在照镜子,因为面前的女孩儿,眉眼五官竟跟她长得一摸一样,这幸亏是在大白天,否则简直以为见了鬼。
金钗儿愣愣怔怔,她虽然从白梼口中得知了自己有个同胞妹妹,但她却浑然不记得曾照面过,也没指望会这么快相见。
如今骤然跟此人照面,几乎如梦似幻。
还是对方先开了口,而且一开口便激动难耐:“钗儿姐姐……”
说着就从桌边转过来,直奔金钗儿身旁,不由分说握向她的手。
就在那只手将碰到金钗儿的同时,钗儿突然反应过来,忙将手抽离,同时后退了一步。
这是防备的姿势。
女子的手握了个空,一愣之下,她含泪抬眸看向金钗儿,楚楚可怜地说道:“钗儿姐姐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凤儿啊!你忘了么?”
金钗儿盯着她淡淡道:“什么凤儿龙儿,我不知道。”
对方有些诧异。
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金钗儿,双眼发红而泪光盈盈,像是伤心之极。
抬手掩住口,她哽哽咽咽地说道:“我听人说姐姐你在侯府,且失忆了,还不信……所以冒险出来找你,没想到果然……竟连你亲妹妹也不记得了吗?”
这幅情形,若是不知情的人看来,着实叫人伤心且会忍不住留下一滴同情的泪。
可金钗儿却仍是面不改色,只是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你长的确实跟我差不多,不过凭这个就说跟我有血缘关系,我是不能轻易相信的。兴许是个骗子也说不定。”
对方伤心地捂着胸口道:“钗儿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一心想着你才跑出来相认,你这样……你难道丝毫不顾念姊妹之情了吗?你可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金钗儿皱了皱眉:“既然你说姊妹之情,那你说说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情形,我试着想想,看能不能想起来。”
此刻出现在金钗儿面前的这位,自然正是原本该在齐王府的赵夫人,也就是金凤儿。
她今日确实是冒险跑出王府的,也自有她阴险的图谋。
本以为她只要稍微装点儿可怜,金钗儿自然乖乖上钩……毕竟这招她曾经用过且非常之成功。
但金凤儿费心费力地演了这半天,换了从前,这钗儿早就也跟着泪眼汪汪的上当了,如今居然不为所动。
金凤儿心想兴许是钗儿失忆的缘故,心里暗骂了无数声。
心中虽破口大骂,脸上却还是一副很惹人同情的纯善可怜之态,弱声说道:“当时你我还小,我只记得父亲把你带去……我一直觉着孤零零的没人疼,顿时多了个姐姐,自然是喜欢的了不得……”
金钗儿的眼神仿佛缓和了些:“是吗?”
“当然,”金凤儿心中一喜,暗想她终于上当了,声音越发动听:“我的确是没想错,钗儿姐姐确实最疼我了。”
金钗儿点了点头:“我也从没料想会有个妹妹啊。”
“钗姐姐……”金凤儿柔柔地唤了声,往前走了两步,含泪楚楚地看着金钗儿:“你想起来了?你认我这个妹妹了?你知不知道见到你我多高兴……”
“我当然得认,”金钗儿也看向这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见到你我也很是喜欢,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终于能够亲眼见见那传说中心如蛇蝎的毒妇是什么样儿了。”
慢慢地说了这句,金钗儿的脸色在瞬间变得冰冷,她盯着凤儿,就在对方脸色诧异的想要开口的时候,她伸手揪住了凤儿的头发,往后一拽!
金凤儿做梦也没想到竟会这样,尖叫道:“你干什么?”
但头皮上的剧痛让她都不敢放声大叫,就算最落魄的时候,她也没吃过这种亏,更加想不到是在自己最轻视的钗儿手上吃亏:“钗姐姐……”
“别再让我听见一声,”金钗儿拽着她的头发将她往下一压,冷冰冰的:“别叫我恶心!”
第51章 全想起来了
金钗儿其实是很渴望亲情的, 或者说并不局限于亲情,只要是能让她感觉温暖的那些情感她都喜欢,都求而不得。
这是因为她的本性使然, 就算是被迫成了天底下所有人最嫌恶的东厂番子, 就算做着她不愿意去干的脏活,就算不敢把这些渴望流露出来, 她心里仍是向往着。
就像是一只飞蛾向往着灯火之光,像是缩在冻土里的草木还向往着和煦的春日。
本来有一个手足同胞对她而言, 是一件至大的喜事, 但是偏偏她身上所遭逢的所有的痛苦, 绝大多数, 都来自于眼前的这个人。
正如金凤儿想的一样,如果是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钗儿, 必然会被她精湛的演技骗的团团转。
但是她忘了,现在的这个钗儿,是曾经给她亲手推到了那个令人望而生畏不见天日的地方, 如今的钗儿,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一吓唬就呆住了乖乖听话的小女孩儿。
但让金钗儿做出这样反应的, 却并不仅仅是她察言观色的能耐, 而是在侯府的这段日子里, 耳闻目染所知道的关于金凤儿的那些丰功伟绩。
想到先前不知就里, 以为是自己干下的那些人神共愤的事儿的那种难过, 想到本来该是自己在侯府, 却偏让这个搅家精似的人在内兴风作浪, 胡作非为,还害了许多无辜之人,心中便气不打一处来。
又听她口口声声地叫自己“姐姐”, 惺惺作态地声泪俱下,真真的一阵阵作呕。
“你再敢叫一声,我先划花了你的脸。”她冷冷地盯着梨花带雨的金凤儿说。
不愧是东厂教出来的,金钗儿显然很明白什么对金凤儿最有效,要知道她去迷惑人仗的就是这张脸跟那些妖娆魅惑的下落手段,所以这句威胁成功地让金凤儿心生忌惮。
她先是收声,继而咬了咬唇,可怜巴巴地望着金钗儿。
头发给揪的生疼,这可是金凤儿引以为傲的保养的极佳的缎子一样的长发,她不敢挣扎,甚至想破口大骂,可又拿不准后果如何。
刹那间金凤儿仍是决定继续装下去,她柔弱而哭哭啼啼地询问:“好好好,我不叫就是了,只是你、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为什么变得这样……”
这会儿金钗儿发现她不会武功,便微微用力,将金凤儿往地上一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