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儿顺势倒下,却不敢立刻爬起来,只跪坐在地,捂着脸继续抽泣。
钗儿丝毫不被她这幅情态迷惑,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门口,喝道:“我问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并不想要跟金凤儿纠缠,虽然看出凤儿不会武功,却仍然不忘警惕。
毕竟这院子虽是亲戚家里,但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怎么会轻易放金凤儿进来?
金凤儿没料到她先问的是这个,可虽然意外,却不愧是狡狯如狐之人,当下道:“我、我从后门进来的,那些人见了我自以为是你,我便……混过来了。”
想来也是如此。金钗儿皱皱眉:“你一个人?”
金凤儿眼珠一晃:“是……啊。我是偷跑出来的,不敢多带人在身边。”
“你是从哪儿跑出来的?”
“难道姐……你不知道吗?白大哥没告诉过你?”金凤儿仰头望着她,恳切说道:“我现在在齐王府呢。”
这件事情,白梼确实没告诉过钗儿,她的心突突跳了两下,对上金凤儿的眼神,不答反问道:“齐王府?你……在那做什么?”
金凤儿脸色有些不自在,皱着柳眉细声说道:“还能做什么,只是个侍妾罢了。”
钗儿总觉着哪里好像不对:“那你又是怎么去到王府的?”
金凤道:“你若是不记得从前的事了,我同你说你也不知道。”
“快说。”
金凤儿瑟瑟发抖,哀求道:“我实在不敢说,我若说了,有人会绕不了我。”
钗儿想起前去找自己的十二:“谁绕不了你?是……‘义父’?”
金凤儿狠狠一颤,诧异地问:“你、你已经知道了?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问呢,三爷因为你不见了,就把我捉了去,让我代替你进王府伺候王爷的。”
最后这句话,可圈可点。
她故意说“代替”金钗儿,自然暗指本来该金钗儿去王府伺候齐王的。
钗儿的头微微地晕眩,耳畔仿佛有飘渺的声音,如同潮水嘶鸣,却又听不真切。
金凤儿偷偷打量她的表情,还想趁机添油加醋些,可又不敢轻易开口。
正在心中焦急,只听钗儿轻声道:“当年的事情,又是怎么样?”
“当年?”
“当年、父亲明明是带我去的侯府,为什么会换了你?”
金凤儿听她连这个都知道了,心中当然清楚这必然是白梼告诉她的,一时心里更是恨的痒痒。
怪不得钗儿对她这么无情,一定是白梼没说什么好的。
其实这倒是金凤儿多虑了,白梼倒是没那个闲心思说她的坏话,奈何人的名树的影,不用白梼多言,她的恶人恶行早就如雷贯耳了。
不过金凤儿做贼心虚,生恐白梼已经把个中详细告诉了金钗儿,不过她又是个心机很深的人,料想当初两人年纪都很小,白梼又不曾全程盯着,就算他有能耐推算出当初的事情,其中的一些细节他也难知道的。
偏偏金钗儿又没有那时候的记忆,而知道真相的金参将也早不在了,这就足够她从中转圜的了。
金凤儿咬了咬唇,便做痛心疾首状道:“其实这件事情也一直都埋在我心里,当初父亲带了你去见我,正母亲病重了,舍不得我走开,母亲便拉着你的手,求你替我进宫应差,叫我多陪她两天,你就答应了。”
金钗儿皱眉:“是吗。”
“是呢,”金凤儿泪汪汪的:“可是我没想到,此后母亲病重了,父亲不由分说把我领着去了侯府,我本来想告诉父亲真相,可又怕他生气,就没有敢说……本来想等父亲离开,我再悄悄地求人把咱们换回来,谁知……侯府的人对我实在太好了,而且我又找不到人帮我……所以就……将错就错了,呜呜,我承认我是个自私之人,我对不住姐姐……”
金凤儿想的很对。白梼的确不知他们两个调换身份的细节,钗儿又不记得,所以黑白都全凭她说。
按理说这一番说辞可谓天衣无缝的。
但她没意识到,就在她讲述这个无懈可击的故事的时候,钗儿的眼神朦胧间起了变化。
钗儿又听见了那女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跌跌撞撞地在宫墙之间逃命似的跑,却给人从后面赶上,轻而易举地擒了回去。
她大哭:“放开我,我要回去……”
她的眼前突然又出现一张病的苍白的女子的脸,在女人对面站着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对着钗儿站着。
钗儿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男人的背影,那背影高大如山又透出令人渴望的温暖,她心头怦怦窜跳,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她明明知道那是谁!
那是她的父亲!
突然,是另一个声音在她耳畔说道:“钗儿姐姐,你答应我好不好?就一天,咱们就换一□□吗?”
眼前场景转换,金钗儿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娃儿站在一处。
其中一个低着头,另一个却步步紧逼:“你是我的钗儿姐姐呀,好姐姐,你忍心看我受苦吗……我答应你,就换一天好不好?”
那低着头的女娃儿终于开了口,闷闷地:“我不想骗父亲。”
奈何对方巧舌如簧:“这不是骗,这不过是玩儿罢了,何况我一直都没跟过父亲,我一直都以为那个男人是父亲呢,他对我一点儿也不好,好姐姐,你就成全我好不好?”
“那父亲要是怪罪怎么办?”
“只要咱们都不承认,回头悄悄地换回来,自然谁都发现不了。”
“可是……”
“钗儿姐姐,我知道你最好了,你一定不忍心的,”她吃定了憨憨的金钗儿,最后又特意叮嘱:“对了,你要是进了宫可千万别露出马脚来,一定要装作是我哦,不然若给一些坏人知道了,会对爹爹不利的!你不想爹爹出事吧?”
当时的钗儿懵懵懂懂的,有点害怕,又身不由己地答应了。
她看不出来对面站着的女孩子眼中闪烁着的狡黠跟恶意。
然后,她虽然害怕却还是勇敢地走向那改变她命运的宫门。
那孤零零的小小的身影,令人心悸而窒息。
金钗儿只觉着一阵的晕眩。
她几乎想把回忆中的那个可怜的孩子拉回来。
但是木已成舟。
她定了定神,看向面前的凤儿。
凤儿看她眼睛泛红,还当她已经记起了“姐妹之情”,正要口灿莲花,金钗儿伸手,轻轻地掐住了她的下颌。
凤儿一怔,继而觉着她的手劲很大,弱弱唤道:“姐姐……”
“我说过,别叫我听见这个,”金钗儿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你怎么能……怎么忍心,你故意的诓我!你何曾念过手足之情……”
金凤儿似懂非懂,慌了手脚,下颌上的疼痛更加让她无法忍受,她几乎怀疑自己的脸都要给钗儿捏碎了:“放开我!好疼!”
就在金钗儿心潮激荡无法平复之时,门外一道人影闪了进来,人没到,一掌先袭向金钗儿。
钗儿急松手后退,但那人却并不是冲她来的,而是立刻挽起了地上的金凤儿,即刻便要逃走。
金钗儿情急之下,摘下头上的发钗轻轻一挥,那人抬剑挡住,当啷一声钗子落地!
与此同时,金凤儿摸了摸自己的下颌,确信还是完好无损的,这才松了口气。
百忙中见这情形,她便叫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她杀了!”
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过来,今日的钗儿已经不是昨日那个任由她拿捏的小姑娘了。既然软的不行,那只有来硬的。
那人狠狠一抖:“住口!”
金钗儿本来正要上前,听见这一声,脚步蓦地刹住。
她盯着来人的背影,来人是蒙着脸的,身法又快,她当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这一声,突然间唤醒了她沉埋许久的记忆。
“是你?”她的声音有些涩的,凝视着那人。
金凤儿看看她,又看看身边人:“你干什么?你没见到她要对我不利吗?”
那人不理她,钗儿也没有理她,而是只看着那人。
良久,她才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背对着她的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慢慢转过身来,将蒙面的帕子拉下。
这是一张很清秀的脸,只是略带些愁悒之色。
他望着金钗儿幽幽地说道:“好久不见了,十七。”
金钗儿想笑,但她的唇角都没有动一下:“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十四哥。”
原来这少年,正是她记忆中惊鸿一现的、十二口中也提及的十四。
十四凝视着她,欲言又止。
金钗儿再度往前一步,她抬手捂住了自己右侧的肩头,那里是已经愈合了的伤,当初在白梼救她回府之时,那一道伤差点夺走了她的命。
现在这愈合的伤却突然又隐隐作痛。
此时她望着十四:“你为什么不回答,是你想要我的命,还是义父?还是别人?”
十四淡淡道:“有区别吗。反正都是我动手的。”
钗儿见他坦然承认,这才笑了笑,但眼中却已经泪光闪烁:“好啊,连你也……这样的无情无义。”
十四转开头,漠然道:“你既然不在东厂了,那就好好地留在镇远侯府吧,我告辞了。”
看着十四转身要走,金钗儿恍然失神。从刚才听见他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想起来了。
当初从留歌坊出来后伤她的,就是十四。
不,不能说“伤”而已,应该是说要置她于死地的,正是十四。
但是这个人,明明是她在东厂之中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
她曾经真的以为是唯一的温暖,唯一的伙伴。
连他也能背叛。
金钗儿眸中满是泪:“你站住!”她闪身上前,握住十四的袖子。
十四身形一顿,沉声道:“放开!”
他反手一掌,本是想逼退钗儿的,但偏却听见金凤儿一声惨呼。
原来两人说话之时,旁边的凤儿已经恨妒交加,早就无法按捺心中凶残的杀机了。
她本就是个天生冷血残忍的性子,刚才又给金钗儿羞辱,此刻趁着她不备,便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猛然刺了过去。
金钗儿虽在拦十四,但却也瞥见了她的动作:“滚开!”
单手挡住十四一掌,左手反握住金凤儿的手,稍微用力,耳畔响起咔嚓的声响。
金凤儿那惨叫声,却是因为手腕竟给捏断了!痛不可挡。
那把匕首也随之向下坠落,金钗儿反手抄住,刀尖带着凛冽的寒气掠向凤儿。
十四回头见状忙道:“住手!”
他单臂抱住金凤儿,一手向前握住了匕首的刃。
刹那间,锋利的刀刃割破了手掌,鲜血从他的掌心滴滴答答流了下来。
第52章 成亲
金钗儿看着十四不停滴血的手, 对上他盯着自己的眼神,一颗心冷的像是落进了冰窟,给碎冰们埋的死死的。
她的心思还没有想清楚, 却已经本能地先放开了那把匕首。
十四握着带血的匕首, 将它轻轻地扔到了一边。
而此时此刻,金凤儿因为难熬腕骨被捏断之痛, 又受了匕首刺面的惊恐,惊痛交加, 竟白着脸晕厥过去。
十四看了眼金凤儿, 又抬眸看向钗儿, 他抱着金凤儿倒退了一步。
什么话都没有说, 十四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突然纵身跃起, 就这样消失在她的眼前。
金钗儿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口,转头瞧了眼地上沾血的匕首,走上前去, 拿出一块帕子将它捡了起来。
正收拾妥当,屋外便有脚步声响, 有个声音尖声道:“燕姐姐?!”
金钗儿本正心冷如冰, 且又有些许茫然, 听到这声她心头一震, 忙往前走出几步。
来到门口转头看时, 却见竟是新燕倒在廊下门口处, 而出声叫她的正是从院外进来的画阁等丫鬟。
金钗儿看着新燕倒地之态, 急忙俯身去切她的脉搏。
当感觉到她的脉象还算平稳的时候,才确信她只是给人弄晕过去了。
但新燕虽然没有性命之忧,金钗儿的心却没法子放下。
仍是凉凉淡淡。
她想到刚才在屋内的情形, 想到金凤儿对自己那种狠辣的敌意,假如此刻地上倒着的是一具尸首,她也绝对不会感到奇怪。
因为不管是金凤儿还是十四,都绝对做得出。
莫说是一个新燕,就算满院子的人都横尸在地也不足为奇。
这会众丫头跟嬷嬷已经跑到跟前,七嘴八舌地惊慌问道:“出什么事了?新燕姐姐怎么了?”
金钗儿见她们一无所知,便道:“没什么,大概是有些劳累才晕了过去,不可吵嚷,让她好生歇息片刻就是。”说着,就叫两个小丫头跟嬷嬷扶着新燕先回她房中休息。
众人见无事,彼此松了口气,旁边一个老嬷嬷便解释说道:“姑娘,刚才前面说有个人不知怎么着,竟把贺礼送到了这里,没有送去侯府,这府里不知如何料理,便叫我们过去瞧瞧。”
金钗儿心头一动,问道:“送礼的是谁?”
画阁忙道:“就是这个奇怪呢,这送礼的只说是姓‘冬’的,也没留下个具体名姓,我们正在前头猜了半天呢,姑娘,这世上可有个姓‘冬’的?可我我们府里好似没有姓冬的亲戚啊。”
另一个见识多的老嬷嬷说道:“这冬姓有是有的,就是少见,而且兴许他说的不是春夏秋冬的‘冬’,而是东南西北的‘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