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焦儿身躯猛然一止,也不觉微微晕眩。
她不觉瞪大了眼,忍不住上瞧去。
越红鱼抓住了她,将她拽起来:“可别这么就死了。唐焦儿,你还年轻,可别这么死了。”
一时间,唐焦儿也微微有些恍惚。
她其实没想过越红鱼会救自己。
纵然越红鱼阻了唐鹤,也许她只是代表念善会,想要听听真相。
她也没想到越红鱼居然会拽住自己,说什么你还年轻,可别这么死了。
自己是很年轻,可是从来没有想过未来。
从死到生,唐焦儿还没将这一切消化,她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还活着。
越红鱼的手掌心传来一缕温热,仿佛是生命的热度。
这时候唐焦儿泪水才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
人这样的生灵,其实都是想要好好活下来,想要求生而不是求死的。那缕缕酸意涌上了唐焦儿的心头,使得她泪水流得更快。
唐鹤的手臂轻轻颤抖,越红鱼不但一剑将飞弩搅碎,似也伤及了他的气门,更将剑意种入他的心湖,使得他不敢妄动。
此时此刻,唐鹤有一种极强烈的感觉。若自己嘴里说出什么不中听话,只怕越红鱼的剑气顿时会将自己搅碎。
越红鱼伸手轻轻提着唐焦儿落在了地上。
她手握小鱼剑,剑尖刺入了地面,瞬间地面传来了蠢蠢欲动的闷雷巨响。
大地好似在打雷,发出了一连串轰鸣之声。这样子的声音越来越响,伴随一阵子的闷雷之音,地面开始咔擦作响,地上的教众亦受这剑气影响身躯摇晃。直到这震动平息,众人站稳,才瞧间眼前地面撕裂出一道深深裂痕,一直蜿蜒在越红鱼足下。
越红鱼入乡随俗,顺应唐教主的爱好,来了个个人表演。
一时现场为之一静。
越红鱼轻巧收了小鱼剑,还剑入鞘:“走吧。”
她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了唐焦儿的手。
唐焦儿的手还在发颤,还冷得像冰。可越红鱼的手,却是坚定而有力,她的眼神也是如此。
此刻广场上布满了莲花教的教众,围得水泄不通。
挡在越红鱼眼前的教众被她眼神一扫,不可遏制生出了几分怯意。
他怯意一生,身子也不由自主让开空间,容越红鱼同行。
这显然形成了某种示范效应,搞得后面的人下意识躲开,不敢直对这位越剑仙的锋芒。
越红鱼走得不算很快,唐焦儿也跟得上。
在越红鱼面前,出现了一道条路,可容两人通行,可让唐焦儿离开。
唐焦儿只觉得微微晕眩,她舌头发僵,掌心也是冷汗。
她没去瞧周围之人的面孔,却知晓在场之人无论信或者不信,都绝不会原谅自己。
现在的气氛也极诡异,使得唐焦儿一颗心也是提着的。
越剑仙固然修为盖世,可是眼前却有几万莲花教弟子。
要打破这样平衡,只需要一声怒吼,只要有个人牵头。又或者,只要她那位哥哥的一句话。
只要一片小小的羽毛,便能凝结一片洪流。
可真的好像做梦一样,她没听到唐鹤的声音,周围安静得不可思议。
越红鱼带她离开那乌泱泱人群,带她下了山。
这几日枯华山也被围得水泄不通,周围尽数是朝廷的官兵。
可到了山脚,也没人她拦住。
到了约好之处,一名念善会的弟子已经等着,还给唐焦儿备好一匹马。
这时候唐焦儿绷紧的弦仿佛终于松开少许,如梦初醒。
她爬上了马,忍不住想着枯华山方向望去。
她也想到了唐鹤。
想起小时候,兄长吃着发硬的粗粮馍馍,教自己习字时候的模样。
他把自己举起了,让她去摘树上的榆钱花。
那些花一串串的,跟葡萄一样,尝起来有一点清甜滋味。
可是这些都已经没有了。哥哥最后看着自己时候,恨不得自己去死。
这个世界为什么要有战争、仇恨、饥饿、以及各种不平等,不甘愿。
小时候,母亲剪了红红窗花,一家子人过年时候聚在一起,自己亲手将窗花贴在了窗户上。
那样子的日子,也是永永远远不会在回来。
现在的枯华山,已经是修罗场。
这么想着时候,唐焦儿鼻头又酸了酸。
马儿载着她,跑得飞快。风呼呼的从唐焦儿耳边吹过,掠过了少女的发丝,吹过她年轻又悲伤的容颜。
她想,我心里的悲伤是永远都不会好了。
可越红鱼却不那么看。一个人只要好好活着,就会见到许许多多的变化,年纪轻轻的,就不要贸然断言一生一世就会如此。
越红鱼轻轻叹了口气,轻轻将手背于身后,足尖儿轻轻踢飞一粒小小的石子。
此刻冬日已过,积雪开始融化,绿草开始生长。
越红鱼就这样子轻轻抬起头,任由阳光轻轻落在了她的脸颊之上。
这个世界既有冬日的寒冷,也有春日的温暖。
剑仙也是如此,她那么威风带走唐焦儿,可也只能带走一个唐焦儿。
此刻枯云山上,一场可怕的风暴还藏匿于古怪平静之中。
越红鱼没有立马宰了唐鹤,也是不愿意当场激起矛盾,搞得这些莲花教教众疯起来。
可唐鹤显然已经穷途末路,处境也似没那么好。说到底,这位唐教主这一次本也逃不掉。
他气门渐渐顺了,也恢复了说话能力。
可唐教主已经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儿起来。
怀疑、不信,如此种种充盈了现场,搞得唐鹤忽而生出一抹惧意。
这把火是唐鹤点燃,他自然知晓这把火会烧得多旺,也知晓倘若烧到了自己的身上,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人群之中已经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喧哗之声,低低如密语,可这些小声的密语却好似汇聚成河流,就像惊雷一样在唐鹤耳边响起。
唐鹤自然知晓这些声音可怕。
他一颗心狂跳,可面颊之上却无惧色。他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走至前台,沉声:“朝廷为对付莲花教,无所不用其极,竟令人假扮佛母,妖言惑众。如今上有天令,佛母已修行圆满,回归天庭。我与尔等同在,只需修行圆满,便能不生不死,永无痛苦。此等关键时刻,众人且不可被邪魔外物所动摇!”
唐鹤咬牙切齿,说得可谓是掷地有声。
他一副自己被黑样子,现在还想把粉给固一固。
周围是安静的,那些议论声压得小小的,小得唐教主听不到。唐鹤自然知晓这样安静之中蕴含了浓浓得怀疑,可只要没有人大声置疑,自己也能凭借往日里的威望,将场面压一压不是吗?
唐鹤一脸虔诚,手掌在胸口结了一朵莲花手势。
“我愿与众人同在,引渡至无生彼岸,去那永恒国度。”
“我愿度化世人,使他们不受为人之苦。”
“我愿尔等心志坚毅,不要在最后关头因外邪动摇,坏了从前修行。”
唐鹤说得很大声,很难想象他是个说谎者。
就算被所谓的佛母亲口否定,唐鹤也能如此的硬气。
这些人唐鹤一轮轮洗脑出来,筛选出来的核心教众,是有着无与伦比的虔诚。
唐鹤深谙人心,自然知晓付出越多,越舍不得道理。
像他这样的土著传销,也隐隐明白沉没成本这个道理,也算是天赋异禀。
故而唐鹤喊这些口号,越喊越沉稳。
一个人付出那么多,便是自己说太阳是黑的,他们大约也会尝试努力去相信。
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输了那么多。
看看,这便是世间愚蠢之人。
可这时,人群中忽而传来一个洪亮、愤怒的嗓音:“唐鹤,你欺骗了我们!”
那声音并不小,周围听到的人也多,唐鹤虽瞧不出说话的人是谁,却蓦然僵了僵。
他也不缺忠心的教众,此刻身侧便有人站出来,厉声:“你住口,你也被人收买,蛰伏于此,有意挑拨。”
唐鹤脸色顿时悲悯起来。
他想这一次,也许自己还是要安抚一下。
可他没留意到那位跳出来维护自己的教众离自己太近了。
一把锋锐的匕首轻巧反手握于对方手掌之中,由上至下,刺入了唐鹤肋下。
那是一个奇妙的位置,使得唐鹤竟不能发生。只要他张口,便感觉胸口火辣辣似疼痛。
只有杀人的老手,才会觅得如此精妙的位置。
唐鹤张张口,说不出话,他瞧着那教众轻巧离开。
对方还侧过头,对他笑了笑。那是张苍白俊美面孔,漂亮而温润。
那道身影融入人群,就像是一滴水这样子融入了大海。
剧痛使得唐鹤面颊之上露出了一个古怪扭曲的表情,血水一点点的浸润了他的玄色衣衫。
众目睽睽之下,唐鹤身子就这样子栽倒下去。
第42章 042 安雪采:煮熟的鸭子飞了……
那融入人群的水轻巧的逃逸, 及到了山脚,卫玄方才轻巧扯下披风随手扯去一旁。
“骑主辛苦,还劳你换了这一身贼皮, 这可真是委屈你了。骑主不顾危险, 身先士卒,果然是我辈楷模。”
下属会说话, 见缝插针将卫玄夸夸。
当然有水平的下属夸也夸得有水平,绝不至于无的放矢。卫玄不愧是红花卫的头头, 干活儿那叫干脆利落, 行刺的时机也是挑得好。这一次万人跟前取唐鹤性命, 还能全身而退, 当真是极了不起。
吹的人这么会吹,剩余之人面上也流露出崇拜之色。
卫玄:……
什么玩意儿?不要用我的英明神武掩饰你们的废物无能!送进去的暗探都被越红鱼敲晕, 不然这活儿也轮不到他干。
这些红花卫的密探潜入枯华山,也是准备带带节奏,搞点暗杀活动。
不过事到临头, 还是轮到卫玄出手。
搞得卫玄心生感慨,我们朝廷果真缺乏人才。
不过这些话,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于其动摇士气, 还不如草一个上司神秘莫测的人设, 更易聚拢人心, 方便御下。
这样想着时候, 卫玄已经换下了一身行头。
他褪去了特制的靴子, 走路便微微有些怪异。
卫玄足有残疾, 虽仍可走路,可走路姿势却和常人有些不同。
除非有需要,卫玄日常倒并不掩饰。
他一向觉得令别人畏惧有许多方式, 无需掩饰自己身躯上的瑕疵。
有一件东西你若竭力掩饰,旁人只会越加留意,更认定这是你十分介意的短处。
骏马拉来,卫玄轻巧上马,背脊也是挺直。
这个世界从不缺聪明人,这些聪明人就会见风使舵,拼命为自己寻觅下家。人性趋利,原本是理所当然。
风雨飘摇之下,大胤朝廷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就好似兰月娥这样聪明人,一条腿就劈成八片,一不小心连儿子都替安雪采生了。
说到底,兰月娥也是为了自己谋后路而已。
这还是兰月娥畏惧卫玄,不敢做得太过分情况下。
仔细想想,卫玄想着也该给兰月娥找些事了。也不是他这个上司没气量,他是怕人心散了不好带。
马鞭轻轻擦着卫玄手掌,使得卫玄脸颊流转了一股奇异的幽润。
我大约算是大胤的忠臣?
可想着日益衰老的胤帝,卫玄心里并没多少尊敬之情。
想到此处,卫玄微微一笑。似他那样的人,若说他当真十足忠心,也很难让人相信吧。
可那些觊觎帝位的野心家,又有几个底子干净?
就好似莲花教,满口众生平等,终究沦为真正贼匪。
至于安雪采之流,他们固然是满口仁义道德,其实也高尚不到哪里去。
不过如此!
历史证明自己是对的。世间任何一个王朝,有那么一两位雄主一统江山,可能开头几位励精图治,有一时之兴。可至多不过一两百年,这个王朝就会迅速的腐朽下去,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就如同现在的大胤。
历史就是一本书,翻了一遍又一遍。
战争打碎重建的世界,和从前并无差距,永远不过是重复的故事。
与其如此,卫玄不如扶个中兴之主。让这中兴之主改革弊端,收复江山,将这王朝的命再续一续。
卫玄慢慢的握紧了手中的鞭子,眼神蓦然一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这些,为什么要沉浸在对自己立场的思考上。
这时候一道身影也浮起在卫玄的脑海,使得他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他想到了越红鱼,想不到越红鱼居然会劝说唐焦儿自承其罪。一时之间,这位枯云山宗的剑仙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念善会想要救下唐焦儿本不奇怪,因为唐焦儿乃是某种力量象征。
卫玄本以为念善会也是这个打算,他也没打算留唐焦儿的命。
今日之事,便算是他,也生出了那么点儿感慨。
他下属不长眼,继续对卫玄进行吹捧。
“骑主刺杀唐鹤,可是大功一件。此举道出,必定是名扬天下。”
“便是那越剑仙也不敢在几万弟子跟前行刺,任她修为绝世,只怕也不能脱身。哪能如骑主这般,从容而来,从容而去。”
“是呀,越剑仙都被骑主比下去。”
本来这些吹捧也不要钱,随便说说也罢了。更何况刺死唐鹤更是大功一件,别管捡漏什么的,唐鹤一条命就是卫玄摘的。
那么这些话儿说出去,也是了不得的事。
大家发自心底也想吹一吹。
卫玄一眯眼睛:“胡说什么!”
他嗓音也不是很大,眼睛里却流淌宛如寒水一般光芒。
一时之间,他的那些下属后背都升起了一抹寒意。
卫玄手指比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我们做的事情,是要留在暗处,更不必加以招摇。不过这个世界的重大改变,永远有我们的暗影。”
“我们要很小心,很小心。”
略顿了顿,卫玄拉足了心理压迫力之后,才微微一笑:“至于那位越剑仙,这一次她和咱们目标一致,也不要比个高低。等到下一次,她跟咱们不一致了,对付起来,那才叫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