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垮得那么快,薛太守也是居功甚伟大。
薛然瞧清楚来人,顿时也是浑身发抖。
卫玄俊美的面容微微苍白,向着薛然走来。
薛然素来畏他,更不提如今自己还落在卫玄手中。
他以前跟卫玄打过交道,每次卫玄态度也是温雅和气,可是却令薛然不寒而栗。
如今卫玄一双蕴含寒水目光凝视自己,使得薛然不禁想起不久以前宰了卫玄手下的事。
此刻薛然近侍尽数被宰。卫玄留着他,还想听听这位思维清奇的薛太守有什么话好说。
薛然就是人类迷惑行为大赏,就是卫玄也生出几分好奇。
薛然却顿时跪下来,他一跪下,便开始哭诉。
“我自知自己能力有限,不过替朝廷占着这个位置,故而处处小心,事事警惕。骑主,我实在是心生恐惧,怕那战火连累青州百姓。“
卫玄忍不住笑了笑:“你为人这么好,想来青州百姓定会很感激你。“
薛然当然听出来这话是对自己的讽刺。
他竭力辩白:“我虽有心护一城平安,甘愿自己双手染血。可是大人,我实在是能力不够啊。我才智有限,为人又太过于老实——“
卫玄面色一变:“你,就是你这样的人,为什么总把自己说得如此单纯。“
本来卫玄心中虽怒,脸色却还平和,保持了一贯待人的喜怒不形于色的。
可如今卫玄好似被戳中了什么痛处似的,立马就跳起来。
他伸出手,由着发根狠狠攥紧了自己头发。
可能因为越红鱼总是草个智商不高老实人人设,卫玄现在就听不得老实人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听来,便是有些情绪不稳定。
他这么变脸,薛然都微微吃惊,有些不明所以。
卫玄愤愤不平:“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老实人——“
他话语未落,手中剑一挥,已经将薛然脑袋给剁下来。
薛太守脑袋滚去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犹有一丝可爱的困惑。想到自己事业上遇到的大危机,卫玄也是悲从中来,内心好生发酸。
这大胤天下已经摇摇欲坠,只差一点小小的力,就能让整个国家陷入混乱。
不过卫玄原以为是农民起义什么的。毕竟这个国家的上层势力靠着合作、联姻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等闲不可妄动。
历史就是如此,通常先是农民发动一波骚动,搅乱天下后各方地方军阀跟上搅局。最后胜利的果实十成里面有九成是由着地方军阀摘采。
真正农民起义顺利夺得天下的,可谓少之又少。
故而之前卫玄把精力放在唐教主身上。
可没想到南安王居然点燃了这把火。
因为借鉴历史的理论是放在正常人身上衡量的,可南安王显然是个疯子。
现实往往不讲逻辑,现实无疑也是更奇葩。
卫玄剑锋上的鲜血缓缓滴落,落入了泥土之中。
这个天下,无疑要被一场腥风血雨裹挟,涌遍整个世界。
南安王:我要做皇帝,我就是要做皇帝!
此刻叶凝霜也亲至津州,来跟安雪采谈谈。
南安王已经攻下了青州,可能他会花些时间做少许整顿。
可看着这位南安王以战养战的架势,只怕并不会再青州停留太久。
南安王不是傻子,知晓自己军队揉成的大杂烩毛病多多。若他真停下整顿,只怕这三天两头的要开撕完事。
只有不断地攻伐征战,才能分散自己麾下这些杂牌军的注意力。死了些人算什么,攻下河州城以后,那些甜美的奖赏也会刺激自己手下的士气。
如此一来,南安王必会放任这抢掠之事,也不是叶凝霜投降可以解决的。
河州是一块鲜美的肥肉,因为其弱小,故而甚是惹人眼馋。
叶凝霜一边令河州上下备战,一边思索青州可寻的外援。
这仔细一分析,她那位前夫安雪采是最适合的人选。
当叶凝霜亲至津州时候,许多双眼珠子瞧着,有人眼里也不觉透出了嘲讽之意。
毕竟之前这对夫妻闹得可谓沸沸扬扬,大家彼此也不大好再相见的样子。
如今叶凝霜再次上门,面子上需挂不住。
蕊儿便是最关注的其中之一。
小姐,小姐她今日上门来哀求公子了。
一想到了这里,蕊儿心里顿时涌过一抹隐秘的酸爽。
那是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使得蕊儿心里砰砰直跳。
她轻手轻脚的跟上去,悄悄躲在了屏风后面。
也许,她不愿意错过叶凝霜求人的样子。
这么想着时候,蕊儿也觉得自己有些可耻,使得她不觉贸然捏紧了自己的手掌。
她有些羞愧,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呢平心而论,叶凝霜对她这个婢女也不差。
如果不是蕊儿爱上了安雪采,也许她会对叶凝霜非常的忠心。
想到了过去在河州的日子,她心中羞愧之意也越浓,面颊就好似火烧也似染上了一片晕红。
那面上的红霞是蕊儿良心上的刺痛。可纵然如此,蕊儿心中渴望仍如疯狂的野草一般滋生。
人滋生的种种心理总是需要一个根源。
蕊儿这些心思根源,乃是藏在她心底深处后悔一词。
当初她离开河州,随了安雪采,便是家里人也是开骂的,都说她不应该。
亲娘是这么说的:“咱们家一直受叶家庇护,姑爷跟小姐又有孩子,也不是当真就一定不会复合。到时候,你还是能侍候姑爷。“
“倘若小姐当真跟姑爷断了,你跟着小姐,小姐为人厚道,不会亏待你。姑爷是个多情的人,以后若是另娶,新夫人若是不喜欢你,那又如何自处到时候你离家里远,你怕是没依仗。“
家里人为她权衡利弊,可蕊儿就是没听进去。她听不得这些算计言语,她的深情如飞蛾扑火。
可别人不能理解,觉得她辜负了叶家,忘恩负义。
这些事情像一根针一样扎在蕊儿的心头,让蕊儿十分的难受。
当然这些,蕊儿心里原本是有数的。
自己是叶家婢女,就算是小姐免了卖身契,倒好似一辈子都要成为叶凝霜的下人。
蕊儿本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人心就是这般微妙和古怪。
一个人付出太多,总是渴望更多回报。
蕊儿这些付出安雪采是知晓的,那时候安雪采也表示了感动。
安雪采不但嘴里说感动,心里面确实也很感动。
那份感动自然是出自真心,并非作伪。
可感动只是一时,日子久了,也就是那样儿。
安雪采每天有许多事情要做,又哪里有心思记得一个婢女爱情。
不错,蕊儿服侍得是很周到,可这种付出总是容易让人忽略的。
再者人总是爱新鲜,对于上手了的东西便不那么爱惜了。
安雪采也没如何苛待,兰月娥对她也并没多理睬。
只是,这处没人在意她了。
蕊儿自然绝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
她一阵子心烦意乱,缓缓扯住了自己手帕。
便在此时,蕊儿也窥见叶凝霜踏步而来。
蕊儿不好去见她,只透着屏风这般窥视。她瞧在眼里,心里忽而呆了呆。
叶凝霜跟她想的不一样。
分别一年多,叶凝霜显得更加沉稳、宁定,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蕊娘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样滋味,手指却不觉抖了抖。
叶凝霜此刻的表情,也跟蕊娘想的不一样。
从前叶凝霜将安雪采逐出河州城,现在她人一来,应该是比较尴尬的。
可叶凝霜脸上却看不出尴尬。
叶凝霜: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大约是本着这般态度,叶凝霜气定神闲。
安雪采若是厚道,本应该私底下跟叶凝霜商议。就像之前在河州,叶凝霜也跟安雪采先行进行了私底下沟通。
不过安雪采并没有私聊,反而请了津州上下有头有脸的人列席。
他此等举动,便能细品出几分不大厚道心思。
毕竟安雪采若私底下跟叶凝霜见面,把叶凝霜给气跑了,便不能在人前再表演一场。
如此一来,岂能抵消安雪采当初被逐出河州之辱。
那时候叶凝霜当众休夫,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安雪采沦为笑柄。
若让叶凝霜辩白,叶凝霜也只能觉得冤枉。她无论如何对安雪采言语,安雪采都只是不听罢了。况且那时候,安雪采内心颇多图谋,其心可议。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眼前之事。
终究是河州告急,有求于人。
安雪采嗓音反倒温和起来:“霜娘,你今日前来,可是为了河州之事“
叶凝霜没否认:“公子想来听闻青州之事,青州太守薛然有意苟存,刻意讨好,姿态放得极低。可就算如此,南安王却仍然攻克青州,斩杀青州官吏,放任手下士兵抢掠。唉,人间惨事,莫过于此。谁愿意自己家乡遭遇这样的事呢“
说到了这里,叶凝霜略顿来顿,轻轻的叹了口气。
“其实薛然为人,大家都很清楚。他胆小怕事,工于心计,性情并不强硬。可对于这么一个软弱对手,南安王却并没有想过招降。因为对于南安王而言,留下这块地方原本的领袖活着,会让他不能安心,不够痛快。“
“所以诸位,若这位南安王杀至,便是投降,只怕也苦无门路。“
安雪采怎么也没想过,叶凝霜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河州势微,叶凝霜是来求援。可这女郎一张口,并不是苦苦求饶,而是陈述利害。
她没有一个字提及津州,可在坐津州本地土豪们会想啊,若南安王吞下河州之后又如何
河州力弱,必不能挡。一旦南安王成功,其声势会更加浩大。
河州是个软柿子,那么安雪采经营的津州就是倒数第二软柿子。
没了倒数第一,第二则是垫底。
叶凝霜来此,就是为了说明白这个道理。
安雪采先是有些错愕,忽而有些后悔公开召见叶凝霜。
这女人一年不见,更加讨厌和狡诈了。
叶凝霜继续说明为何津州是倒数第二的软柿子。
第67章 067 安郎你出身又如何?
阳光落在了叶凝霜的身上, 使得安雪采心尖儿顿时掠过了某种异样。
这一刻,安雪采甚至有些惆怅。
岁月令叶凝霜变为一个善于谋算的女人,再难寻觅一缕本真的纯粹。
初见时候的叶凝霜虽然骄傲而忐忑, 安雪采却仍从她眼里捕捉到一缕女子的羞涩。
叶凝霜虽然是个能干的女子, 可面对一个即将携手一生的夫君,总会有一些异样之情。她的心里面总会有那么一点儿小小的期待。
那使得叶凝霜身上还有几分女性的纯粹。
可是现在, 那么点儿纯粹也是再寻觅不到了。
眼前女郎是一个满腹算计的政治生物,令人生厌。
安雪采面颊浮起了一抹讥讽之色, 嗓音略沉, 便要撕破叶凝霜的窘境。
“那么如今河州局势, 是否并不安稳叶小姐又是为何而来“
叶凝霜侃侃而谈, 分析什么大局。可是说到底,也不过粉饰如今河州的窘态。
在场之人, 应该也明白这一点。
有人渐渐回过神来。无论如何,此等局势之下,河州也是首当其冲。
只要叶凝霜说一句有意求援, 便处于下风。
叶凝霜不要脸:“自然是为了津州百姓安危,为了安公子的大业着想。“
叶凝霜如此措辞, 倒有几分战时谋士说客的风采。
安雪采:不要脸!
列席众人:不要脸!
叶凝霜也知晓众人必定会心生不满, 故而迅速转移话题, 抛出新论点吸引这些津州名流的注意力。
她大声说道:“这位起兵造反的南安王固然手段凶残, 不知体恤百姓, 却绝非无智之人。他自然是个聪明人, 可又为何纵容手下士兵祸乱青州, 丝毫不加掩饰“
“他既知抛出大义名分,为何在青州之地却毫无顾忌,不怕世人都畏惧于他吗难道他每攻一地, 便要诉之武力,不肯纳降难道他要得罪天下人“
“因为,薛然既不是世家贵族,也不是勋贵。他不过是个瞧准时机顺利捡漏的小人。就算南安王待他薄情些,也不影响那些大贵族可能与南安王发生的合作。“
这个世界,有时候世族绵延续航长度更胜朝代更迭。
有人便会加以观望,无论谁做皇帝,总不会少了自家那份富贵。
当老大是高危职业,当老二却是万古长青。
历史上便有这么一堆甘愿成为老二的人。
叶凝霜沉声:“叶家乃是商户,自然不免被人轻鄙。不知安公子又如何?”
这简直是灵魂拷问,主要搞得安雪采很尴尬。
叶家确实是商户,虽然家里努力,这一代也没能顺利挤入上层圈子。
可叶凝霜虽是商女,安雪采却是叶家赘婿,那就更没脸说了。
安雪采实打实的草根出身,跟叶家一比,还要低一级,确实没眼看。
南安王虽是疯子,却不见得无脑。
所谓兔死狐悲,南安王可能还是要顾忌一下世家贵族个人感情,免得以后他们选择南安王时会心生疑虑。
就好似当初那位莲花教的教主唐鹤,就是伤及一位卢姓旁支贵女,搞得卫玄有机会开舞,使得莲花教成为众矢之的。
安雪采差了什么?他差的是底蕴。
本来众人今日是要看个笑话,此刻忽而发现叶凝霜这抱团取暖的建议竟也有些道理。
若河州覆灭,南安王下一步就是剑指津州,这竟是一桩必然之事。
南安王先行蚕食这些“软柿子”,等到蓄满了能量后,就挥鞭涌入京城,招纳各地豪强。只要这位老王爷造反成功,当真成就一番大事业,那么今日残忍又算得了什么?
到时候史书纵然加以如实记载,也不过是南安王屠青、河、津三州这么一句话。再记详细些,至多在后面再加一个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