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九月之乱就像安雪采结结实实的挨的第一记巴掌,打得安雪采怒火中烧又无可奈何。
此事一番宣扬,更是安雪采压迫百姓,鱼肉津州的证据。你不施政暴虐,百姓何至于此?
这事性质就有那么点儿严重。
津州内部百姓受到鼓舞,不堪其扰,搞点平民起义。
安雪采新纳的贼首张川也被人挑拨,疑自己会被安雪采摘脑袋灭火,因而背主叛乱。
毕竟安雪采正被朝廷呵斥,处境不妙。万一安雪采想试着挽救一下名声,试图宰了张川解围呢?他这样子的猜测,竟有点那么味儿了。说到底,安雪采也不是个厚道人。与其被安雪采渣一渣,倒不如使安雪采被渣。
外压之下,津州内乱又起。
之前河州被南安王威逼是难,可与安雪采如此处境也不算什么。南安王是以力威逼,以利相诱。而安雪采是全方位被搞,内忧外患一起爆发,人家使得还是复合型组合拳。
叶凝霜性子虽日益沉稳,却并未泯灭人性,自然有些幸灾乐祸之感。
想到当初自己不要面子,和离之后才去津州求援。那时候她权衡利弊,放低身段儿,跟安雪采分析大局。可安雪采懂得见鬼的大局,不过是趁机冷嘲热讽。
忆往昔,叶凝霜再怎么大度,也不免觉得自己肺腑间涌起了一股怨气。
更不必提安雪采也是河州人氏,一个人冷血到何等地步,方才能将自己家乡种种抛诸脑后。那时安雪采甚至拿捏女儿,令自己狼狈不堪,使得叶凝霜痛苦非常。
如今安雪采所受,也是安雪采应得。
这么一想往昔旧事,叶凝霜胸中一口气顿时也是透得酣畅淋漓。
不过叶凝霜也算是经过捶打了,眼界也开阔了许多。
她思绪短暂被曾经旧怨占据,旋即心中也升起了寒意。
南安王使得是杀人之刀,这杀人之刀始终及不上正义之剑。
这也不是你清清白白,正经人为什么会代入的问题。
叶凝霜从中窥见了一种可怕的力量。
安雪采内忧外患,日子过得也不如何。围攻他的人不似南安王那般刚猛,手段却是更加绵密狠辣。
入冬之后,津州已被四周郡县联手封锁,绝了生意和物资上往来。
兰月娥长袖善舞,却无可结交之人。一个冬天耗尽了安雪采的军需,更磨损了津州之地的锐气。
民心有时候是一种力量,就如河州曾经浮现的众志成城。当然这样子的奇迹,绝不会出现在声名狼藉的安雪采身上。
到了开春时之时,攻打津州的兵力也是增强,安雪采终究没能顶住,弃城而逃。
叶凝霜象征性去一去,也无非是收拢一些津州被打散流民。
和收编青州不同,念善会在这一次战役中虽占了个名头,却算不得主角。
清风拂过了绿柳,却似掩不住风中的血腥。
叶凝霜瞧着乡间荒废的农田,心中却生出了一抹伤感。
安雪采虽然无耻,闹起战争,受苦的终究是津州老百姓。
“叶姑娘,救命,救命。”
一道粗壮的女子身影掠出,大声呼救,也是打断了叶凝霜的思绪。
那婢女名唤小桃,竟是侍候蕊儿的粗使婢女。
下人与下人也是不同。
蕊儿名义上是个丫鬟,可终究算是安雪采的女人,也算是安雪采的通房。她虽然侍候安雪采,可是也算半个主子。兰月娥也不至于这件事情上跟蕊儿为难,也安排粗使丫鬟侍候蕊儿。
这小桃便是侍候蕊儿的人。
只要不涉及安雪采,蕊儿这个人为人也还算不错了。她性情可人,还算温柔,加上自幼在叶家耳濡目染,对身边侍候的人也算和气大方。
加上蕊儿日子过得并不快乐,故而跟身边丫鬟有更多感情上交流。
这一来二去,小桃与她关系并不差。
故而此刻小桃也是大起胆子,替蕊儿求援。
若换做一个男将军,小桃也未必有这个胆子了。只不过叶凝霜是女儿身,她觉得叶凝霜会和气一些。再者蕊儿虽脱了叶家,可是对叶凝霜评价也不低。
这言辞之中,蕊儿也偶有悔意,提及叶凝霜对她并不差。
若非如此,小桃也不会鼓足勇气,恳请叶凝霜出手相救。
安雪采虽非好人,也不至于将蕊儿扔了去。只是他也不会多上心——
他匆匆逃走之际,便没留意到蕊儿没跟上。
如今津州上下一片混乱,散兵四处流窜,行抢掠之事。
一旦破城,放任士兵抢掠乃是常态,这也是一种发泄和奖赏。所谓法不责众,这次攻打津州,拉来点卯的人头不少。如此一乱,谁知道谁是谁?
蕊儿一落单,顿时便成为了待宰羔羊,哪还不受人觊觎。
她手无缚鸡之力,又身藏金珠细软,自然是最好抢掠对象。更不必提蕊儿样子可人,颇有几分姿色。
那拉车的车夫被一刀砍杀,蕊儿更被人从车上扯下来。
小桃出身农户,又是个粗使丫鬟,又将身上涂得脏污不堪。她粗手粗脚,跟蕊儿一比更没什么姿色。所以她乖觉跳车往草里一跳,那几个兵痞也没多上心。一个人若无自保能力,生得美些,反倒是一种祸患。
本来津州已乱,小桃也寻不到什么帮衬之人。
可是没想到这时节叶凝霜已至,小桃也想为蕊儿试试。蕊儿见到旧主,面子上自然是会有些过不去。不过就算这样,也比苟得一条性命要强。
想到自己所听所闻,小桃也不免为蕊儿惋惜。
据说当日叶小姐和公子和离,原本也没想带走蕊儿。是这婢女舍不得安雪采,无论如何也是要跟上去,这方才显得忠心痴情。
可谁又能想得到呢,不过几年光景,公子居然落得如此光景。
要是那时候蕊儿不走,还能继续服侍叶凝霜,过些安生日子。
据说叶家待人素来宽厚,想来也会替这位贴身丫鬟出一份嫁妆?
本来蕊儿也有一场安乐富贵享,只是她挑错了人罢了。
当然现在这么说,自然是有些马后炮嫌疑。毕竟当初蕊儿随公子时,安雪采还是风度翩翩,看着也是前程似锦,只是荣华富贵什么的本来也都说不准。
倒是那春娘知机,当初一并跟蕊儿从河州出来,现在倒是做起生意,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叶凝霜向桃子问明白方向之后,便策马去寻,桃子也不觉松了口气。
也许叶凝霜去寻这位曾经婢女,有可能是为了高高在上炫耀蕊儿选择错误。可是桃子宁愿相信,这位叶家小姐是心底仁厚,所以蕊儿总会说这位旧主的好。
此刻蕊儿却不已然陷入了一片噩梦之中。
她以发钗逼住咽喉,以死相逼,顺势抛出财帛:“我身上财帛尽数在此,大可拿走。我是好人家女眷,我,我宁死不屈,宁死不辱!”
她也不敢说自己是安雪采的通房。
她听到有人在耳边嗤笑:“长得这么风骚,装什么贞洁烈女。”
她容貌文秀,握钗的手掌轻轻发抖,谁都看出这女郎并非烈性之人。便算将发钗比在咽喉又如何?这样的女人,哪里有胆子当真去寻死?她如此姿态,不过是更加引人发笑罢了。
那些说话的声音在蕊儿耳边嗡嗡的响,使得她眼底泪水大滴大滴的滚落。
不错,她确实不算烈性之人。她性格温柔,一腔似水柔情都是给了安雪采。只不过乱世难安宁,安雪采不能一直护着她了。
这一刻她想起了几年前,那时候自己陪着叶凝霜困于小楼,四周都是敌人。
小姐英气勃勃,巾帼不让须眉,是宁死不辱。那时候叶凝霜拿发钗比着自己的咽喉,想要以死避辱。
小姐,小姐,她是个多么具有勇气的女人啊,跟自己却是大不相同。
那时候的蕊儿,却是瘫软在地,因为惊恐过度,连根手指头也抬不起来。
那时安雪采赶来,那道英武的身影不但映入了叶凝霜的眼中,也映入了她这个丫鬟的眼中。
也从那时候开始,蕊儿便觉得自己人生之中必须得有一个男人,好好护住自己。
小姐,小姐——
她禁不住泪流满面,死死的咬紧了嘴唇。
其实她早就后悔了,甚至想过回去,想要跟叶凝霜同生共死。
那时候河州遇险,蕊儿是有机会赢得叶凝霜的原谅。只要她踏出小小一步,也许她的人生都不一样。本来蕊儿都已经想好了,已然决意去死。可偏偏那时候,一双冷冰冰的手拉住了自己,并且跟她说了一番冷冰冰的话。
事已至此,蕊儿也是悔青了肠子。
怪谁呢?也许该怪她是个胆小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怯弱而恐惧。
身逢乱世,她真的想要一个依靠。丝萝愿托乔木,她不过是想要一个依靠。
她身份卑微,自然不能向小姐一样果决勇敢!
虽心生向往,可终究不是。
伴随嗤的一生脆音,她衣衫竟被撕了一片,被人凑去鼻尖嗅香。
一股呕意顿时涌来,使得蕊儿几乎想要吐出来。
她不要,她决计不要!
她也想具有勇气,就像叶凝霜那么高贵。
有人已经握住她手臂,要将这发钗扯脱。蕊儿也顾不得那么多,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顿时狠狠一扯。
一道伤口划破她细嫩的颈项,使那一蓬鲜血飞向空中,纷纷然然散落一地,留下那一地碎红。
她手掌上染满了鲜血,哐当一下,发钗落在地上。
蕊儿这么一副模样,便是周遭男子也是吓了一跳。
迷迷糊糊间,她却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叶凝霜终究来得晚了些。
蕊儿在不该具有勇气时候刚烈了一回。
一时间叶凝霜心里百味交织,实在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此刻一片手掌却也扯住了叶凝霜衣摆:“小姐,小姐——”
她不避污秽,将蕊儿搂入怀中,瞧着这张苍白无色的脸孔。
就算如此,蕊儿脸颊之上也不觉透出了几分羞意,结结巴巴:“小,小姐,我不是故意的。你,你素来待我好,我只是太害怕了。”
叶凝霜也明白她为什么害怕。叶凝霜曾经也害怕,只是蕊儿比她怕得更厉害罢了。
“我,我后悔啦,那时候,我真的想跟你走,是,是被人拉住了。”
她说着这样子的话,叶凝霜却听不大明白,却瞧出不好细问。
“我真想跟你一样,一样勇敢。这么自尽,才,才不会被人欺负。那时候我不想死啊,我害怕。”
可叶凝霜却不知晓说什么才好。
她实在不愿意将这种行为定义为勇敢。
曾经的她也跟蕊儿这么想的,可是人的想法却是会变得。
每个人对人生的看法都会不断改变。
如果回到过去,她一定不会拿发钗比着自己咽喉,为了不被玷污去死。
其实她也不知道真的回到那时候自己会如何。
也许她会拿起刀,竭力去拼一拼,认真的去反抗。也许她会忍下来,为了活下去。人生在世,贞操不算什么。万一忍不下来,也绝不能自己结果性命。
以发钗自尽,既不能保全自己性命,也不能给予对方丝毫的伤害。
若换做现在的叶凝霜,是绝不会自尽的。
可她这么想,又有什么用呢?毕竟现在这些话儿,也不能在此刻的蕊儿面前说起。
人的想法既然会变,那自然也不必以此来苛责蕊儿对勇气的定义。
至少当年的自己,不也是这么个想法?
所以叶凝霜只是轻轻说了句:“你很勇敢。”
蕊儿想听的,不就是这么一句称赞吗?叶凝霜隐约察觉得到,仿佛发生了什么事情,令蕊儿执着于勇气这个词。
忽而间,叶凝霜也想起了蕊儿刚才所说的那句话。
她心中微微一颤。
也许河州遇险的时候,蕊儿也是想过回来的。只是后来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让蕊儿丧失了勇气。可是饶是如此,蕊儿也是深以为憾的。
当叶凝霜的话这样子说出口,蕊儿面颊之上也是不觉这般展露了笑容。只因为她明白叶凝霜已经原谅她了,不再责怪她了。她知道叶凝霜是个厚道的人,若她肯回头认错,小姐不会不原谅自己。
她想到许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候自己才入叶家,就成为了叶凝霜的婢女。叶凝霜待她很和气,把她当作姐妹,后来更免了她们奴籍,返还的卖身契。如果不是为了安雪采,她定会死心塌地的侍候叶凝霜。
然后一抹笑容就凝结在了蕊儿的面颊之上,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子消逝。
叶凝霜轻轻闭上的眼睛,咽下了浮起来的一抹酸苦。
就像蕊儿说的那样,她不过是太过于害怕和恐惧了。
这时候的兰月娥却也紧紧搂住了孩子,坐在了安雪采身边。
安雪采这段日子处处不顺,使得他神思微微恍惚。
津州丢了,这就像是断了安雪采的根基,让他所有的美梦就这样子顿时落了个空。
他就像是被人狠狠抽打了几巴掌,眼中满是痛楚和愤怒。
津州是安雪采一手缔造的事业,是属于安雪采的安身立命之所,是他用以运营的本钱。
如今自己就像是被人挖断了植物根系的残次品,也不知晓自己何去何从!
一股凶猛的怒意就如此传来,可是这股怒意竟不知晓对准谁。
若说要怪在越红鱼身上,这也未免有些曲折。
在这样子的心境之下,安雪采又哪里还有心思理会一个失踪的通房。
这一路逃亡匆匆,就算蕊儿失散,对于如今的他也不是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情。
兰月娥当然也觉得很伤,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亏损到这个地步。
不过就算如此,她跟安雪采不一样,仍然是有着一股诡异的恶趣味。
蕊儿不过是个婢女,安雪采早就已经扔在脑后,这些年也是已经没有存在感了。说到底,当年安雪采沾染这个婢女,多少也是因为这个婢女是侍候叶凝霜的人。
可是兰月娥却偏生记得。她甚至有一种愤怒的不甘。那时候蕊儿虽然无足轻重,可是她仍然将蕊儿拖下水,她最讨厌看到什么人性的光辉。这会让兰月娥为之作呕。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令兰月娥十分的不舒服,她甚至故意说道:“安郎,如今蕊儿已经不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