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熙运气爆棚, 逃出京城时还顺了颗玉玺。
这么个带着玉玺的年轻皇子, 对于安阳王而言便是奇货可居了。
他令人绞死六皇子, 又扶持萧熙为帝,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安阳王还觉得自己克制了!
自己立马自立为帝仿佛有些不好,最好是缓一缓, 先扶持个小皇帝过渡一下。
待天下被自己掌于手中,再顺势取而代之。
到时候这位年幼的新帝自然是知情识趣,会主动禅让。而安阳王亲手绞杀六皇子,也可以说是一种立威的手段。
这么一搞,安阳王自我感觉很含蓄,别人却是瞧得出来。
不过安阳王也不惧别人瞧出什么,他本有意当个皇帝,如今就是缓慢试探过程。
若是他行事太急一些,连这缓慢的试探都不必有。
这么想来,安阳王已经觉得自己很克制了。
王润瞧着传来的消息,唇角也不觉泛起一抹浅浅的笑容。可能安阳王觉得自己很克制,可在王润瞧来,这已然是锋芒毕露,暗中已经惹动许多人不满。
若为一方之雄,可能如今没多少人敢去招惹。
可现在安阳王散发的是我要当皇帝的信号。这位赐姓的王爷想要独分鹿肉,只怕也是没那么容易。
王润眼中光华微动,不觉流淌了几分寒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然如果大家都不动,盼着别人动。天长日久,也许安阳王当真可以巩固势力,独霸天下。
那么最要紧的便是在伊始之初,把大家积极性调动起来。
这么想着时,王润手指紧紧握紧了棋子,眼底不觉流淌那一抹光华。
若安阳王气候已成,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那么现在,就是这位安阳王霸业关键期。
安阳王是萧氏皇族一手提拔,一身富贵皆源于朝廷器重。也因为这样,安阳王也受制于名分,行事也诸多顾忌。
那么这样一来,此处便是安阳王可趁之处!
玉石棋子在王润指尖泛起了凉意,他盘算这些时候,脑内却不觉浮起了商云裳影子。
一想到了商云裳,王润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两人好时候,王润也许了许多甜言蜜语,什么必让萧氏皇族体面下台,衣食无忧。现在王润把萧氏皇族算计在内,搞得消耗有些大。
一来二去,王润也不知晓商云裳怎样想的,心里可有记恨。
阿裳待我不够一心一意,所以我给她些苦头吃,让她知晓不能违逆我。王润那聪明的脑袋瓜很快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却有些心虚气短,感觉不能说服自己。
或许阿裳已经不介意这样的事了呢?
这样想着时候,王润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其实似他这样的聪明人,不但能明白别人的心意,更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他之所以这般行事,原因也是极简单,那就是他不愿意为任何人折损自己计划,他喜欢计划成功的感觉。若他为了商云裳犹豫,那么他行事就会束手束脚,就不能那般挥洒如意。
他虽然喜爱阿裳,总不能对她处处顺意,对她言听计从吧?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感情是无用之物,有时候却偏生想要拥有。
王润想想,心里还添了几许惆怅。
安雪采到达河州时,并没有什么人多瞧他一眼。
夏日的暑气褪去之后,顿时染上了一层秋日里的凉爽。
他被部下所叛,腿被砍了一道,又从山坡滚下去。他身上受了些伤,脸上也添了个口子。等他挣扎几日到了河州城,安雪采已经是极为狼狈。
他脸上伤口处置不当,伤口又参差不齐,曾经一张俊脸已是十分难看。
不过河州近日里来了许多被战乱波及的伤残人士,安雪采如今面容虽然难看,却也是不算太奇怪。
他们这一波入城的流民,叶凝霜还是按照老办法分开安置,管理得井井有条。
等稍加整顿,念善会便会为这些流民分配工作。
如今安雪采也已经领了整洁衣衫、食物、药品。
那次离开后,这还是安雪采第一次回到河州,更使得他微微有些恍惚!
叶凝霜如今治理河州,看上去竟也似模似样。
他虽有所耳闻,但是亲身感受还是第一次。
河州街道整洁,路上的行人面颊上也流转一抹活力。大战之后,整个河州城开始自我修复,开始拥有希望。
这里居然还出现了报纸。
报纸是安雪采曾在津州发行过的。后来念善会一看,觉得不错,搞宣传也还可以,便也在河州搞起来。在安雪采看来,这纯属是抄袭。
这座城不应该属于念善会,更不应该让叶凝霜治理。
他一直瞧不上叶凝霜,就算跟叶凝霜感情好时候,安雪采也没真跟叶凝霜交过心。叶凝霜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女,纵然有些事业心,招婿入赘,可她骨子里终究是个传统的女人。比如从前的叶凝霜很在意孝道,一开始内心深处还是盼望男强女弱,夫君能护住自己。
这些也没什么不好,就是有些无趣罢了,而且这样女人又怎么能理解异界来的灵魂?
可短短几年间,叶凝霜变了那么多,眼前这个城仿佛是安雪采最初的梦想。
安雪采离开了河州,去追逐自己的梦。可他一事无成,反倒河州却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或者说是他以前想要的样子。
河州被念善会一通改革后,更像安雪采穿越前世界的模样。
这一切的一切,让安雪采内心浮起了冲天恨意!
那个他看不起的女人,却偏生盗走了他的梦想。
第126章 126 这就是人,人就是兽。
安雪采从来没来这么嫉妒过一个女人。
他也许憎恶过女人, 但是从没有嫉妒过。那些恨意就像沾染了毒汁的根系,在安雪采的心尖儿蔓延滋生,刺得他腐朽的心微微发疼。
一个人最可悲的不是自己腐朽, 而是往日里的旧识沐浴在阳光下, 而自己却是在一派腐败的泥污之中。
更可悲的是,这个女人还是叶凝霜, 一个他以为已经战胜了的女人。
那时节叶凝霜退居幕后,安安分分打理后宅, 替他生儿育女, 倒也自有一番温馨喜悦。
可叶凝霜也就没那么刺激了, 安雪采渐渐便将她抛诸脑后。
叶凝霜变成了一个符号, 一个象征家庭的符号。这个符号是美好的,可也是无味的。一个普通的男人可能会得到满足, 因为他本不可能得到太多。可安雪采志向太大,那么这个具有传统道德的妻子自然不可能令安雪采满足。
这么对一个女人当然不公平,安雪采也不是说一点而感觉都没有。
可就算不公平, 那又如何呢?因为那时候他那么做,看起来是不会有任何责罚的。
这是个朝廷衰败, 混沌无序的时代!在平民百姓被饥饿、战乱威胁着生命时候, 叶凝霜可以过些安稳的日子, 那么便是受小小委屈, 也不算什么。面子上过得也就罢了, 还讲什么公平。
那时候叶凝霜闹起来, 安雪采简直觉得叶凝霜心里没数。
可是现在, 安雪采所有的事业化为烟云水雾,已经是瞧不见了。反倒是叶凝霜,此刻还是那么耀眼, 还成为别人口中传奇。安雪采不但败了,名声还臭不可闻。
奇怪的是,他底线放得越低,事业溃败越快。原来这个世界上,你干一番事业,标榜正义是必须的,否则会加速自己的失败。
这么想着时候,安雪采脸颊上的伤口越发疼痛。
他面容已毁,脸上伤疤也极狰狞。别人瞧见,就算出于礼貌嘴上不说,也轻轻别过头去,谁也不愿意多看。想当初他姿容俊朗,河州年轻的小娘子见到他时都禁不住微微红脸,那是安雪采拥有的第一笔资本。
可就算这张脸没有毁去,他年龄也不小了。当年叶凝霜瞧中的安雪采还占着年轻的好处,所谓莫欺少年穷。一个人年轻时候,总会有许多可能。
那时候安雪采还拥有未来。
所谓物是人非,便是如此。
他手掌轻轻颤抖,并不是因为惭愧,而是因为愤怒。
人到了一个岁数,自己什么都没有,那么见到什么都有的前任,就会涌起难以言喻的愤怒。
安雪采的手心捏紧,死死攥紧一枚箭头。
那箭是下属反叛之际中的。就是这一箭,废了安雪采的一条腿。
那时安雪采只是匆匆将箭杆折断,没来得及将箭头挖出来。等他有余瑕处理自己的伤口时,他伤口已然感染发炎。
如今这枚箭头就被安雪采握在手里,握得他手掌心微微发疼。
奇怪的是,他恨叶凝霜犹胜那几个背叛自己的下属。
因为那些人本是流寇,自然是没什么情意。这些流寇也是过街老鼠,不容于任何秩序稳定的世界。
不似叶凝霜,她现在过得那么好——
安雪采内心流淌恶毒的恨意,他想要毁去叶凝霜阳光般的未来,想要霜娘去死!
这么想着时候,安雪采禁不住将自己脑袋垂得更低了些。
可他却不能将自己耳朵给封起来,所以他被迫去听周围的人对叶凝霜的吹嘘。
人在河州,你不听别人吹叶凝霜,还能听到什么呢?
河州那些本地人,也乐得给外来的百姓讲河州这位叶家千金。
他们会从南安王作乱时候说起,说那时候叶凝霜割了头发,一身戎装。她每日巡城,用以安抚人心。叶凝霜每次经过时,就会令人将鼓打响,随从喊一声安。之后南安王败亡,这个习惯却也留下来。这几年来,叶凝霜也凝结了很高的威望。
当然这些河州人夸赞叶凝霜时,自然会拉出安雪采。
人的拉踩本能是刻入DNA里了,更何况安雪采实在是个很适合拉踩的人选。
河州老百姓如今谈及安雪采,自然也没什么好话。
对于这位曾经的叶家赘婿,河州老百姓曾有过那么一丝好感,如今这些好感却也是荡然无存了。
当然他们不知道当事人在这儿,当事人还听得很生气。
杀意在安雪采骨子里蠢蠢欲动,使得他面颊浮起了病态苍白。
安雪采残了一条腿,可搏杀几个普通老百姓也还不在话下的。
不过好在安雪采有更长远的目标,竟使得他这样子忍下来。
安郎沦落于此,仍如是有些痴心妄想的。
事已至此,他已经没了事业和尊严,似安雪采这样的人,已经活不下去了。他最大的梦想是做人上人,又怎么能容忍自己平庸又卑微活着。
临死之前,安雪采还想做一些报复社会的勾当。
越红鱼自然万万不敢想了,安雪采就有那么点儿贱,专门跟自己前妻过不去。
他准备留在河州,徐徐图之。
安雪采唇角也勾起了一丝无声的笑容。
以有心算无心,就算现在自己跟个乞丐似的,可是总是会有机会。
他身边的人却不觉皱皱眉头。
赵元是念善会弟子,也是个极乖觉的人。他武功虽然不高,却很有眼力劲儿。赵元虽不知晓眼前的人是安雪采,却感觉他不对劲儿。
饱受战乱的百姓一旦来到青州、河州之地,听闻可以安顿下来,他们脸上都会有一种热烈的希望。
就算有人不敢相信,也会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渴切。
然而眼前的安雪采,却宛如一潭死水,看不到任何一点对生活的希望。
也许,是因为被战乱伤得太深了吧?赵元宽容想着,把人往好处想。
安雪采当然开心不起来。
就算他脸和腿没有坏,他也绝不会开开心心当一个小老百姓。他心里想的是做人上人,又岂能接受这等平庸的生活?
就在这时,叶凝霜每日例行的巡城活动也是展开了。
安雪采本来垂着脸,蓦然便抬起头来。
他眼中涟涟生辉,拼命想要压住眼底愤怒。
可眼前行来的叶凝霜却打了他的脸,让他一阵子的无措。
叶凝霜人在马上,神采奕奕,瞧着竟有几分陌生。
那年叶凝霜亲自来津州求援,安雪采拒绝了她。从此以后,两人便再也没见过面。
那时候叶凝霜眼里满满都是愤怒、痛苦,当然这些也让叶凝霜显得得有点儿软弱。毕竟是有求于人,叶凝霜这些显然都是弱者的表现。
后来叶凝霜是发生了许多变化,不过安雪采毕竟未曾再见过她。
那么定格在安雪采脑海里的,始终是叶凝霜以前的样子。
有些事情安雪采虽有所耳闻,可这跟亲眼见到是两回事。
马上的女子秀美中带着几分英气,眼神也是炯炯有神。叶凝霜头发也蓄长了,可也没留得跟从前那么长。从前叶凝霜一头长发及腰,保养得极为光润。如今她的发丝只恰恰及肩,简单扎起来,使得她日常行动多了几分爽利干脆。
由于女子更多参与工作之中,那么发型由繁化简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安雪采简直都认不出来她了。
此刻他就算扑上去,叶凝霜也会机警跟他过几招,然后周围的人会扑上来,捉住他这个刺客。
简而言之,叶凝霜也没那么好伤害了。
安雪采竭力忍耐着,只觉得口干舌燥,只觉得自己脑子疼,耳边有声音嗡嗡的响。
他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
这甚至令安雪采想到最初的最初。
那时候自己来到叶家,看到这位叶家千金。那时候叶凝霜秀美大方,衬得安雪采衣衫有些含酸。可那时候他也不在意,因为安雪采已经看到自己未来,他注定会像一个真男人一样令霜娘顺服。
结果这么兜兜转转,自己还是仍然需要抬起头,凝视这个女人。
最初的小目标,仍然是个没能追上的目标,反而是越来越远,难以企及。
直到叶凝霜走远了,安雪采仍然没有扑上去。
他内心告诉自己,安雪采啊安雪采,你要学会忍耐。你要像一个幽灵一样潜伏在河州城,那么总有一日,你便能搞死这个得意洋洋的叶凝霜。
此刻叶凝霜已经走远了,安雪采犹自垂头闭上了眼睛,平复自己内心躁动的情绪。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肺腑间满是浓浓的酸意以及仇恨。
安雪采终究是个深沉心狠的人,他到底还是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并且做好了报复叶凝霜的准备。
这时候他瞧着一个小姑娘策马而来,笑颜似花。
那女孩儿不过十一二岁,人还没长开,五官却能瞧出是个美人胚子了。
她年纪虽小,马术却很精湛,人在马上,就像是飞起的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