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驭城低声笑,“好抱?”
林疏月下意识地要撒手, 却被男人用力按住,“好抱就多抱一会。”
在他怀里, 像置身寂静山岭。安静之下,有治愈的能力。林疏月塌陷的心一点点鼓气复原, 也恢复了理性。无论对方是谁,她都不想以脆弱示人。很快,她抽身怀抱, 深吸一口气,没忘记他受伤,“上车, 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魏驭城把手背去身后,“不碍事, 我心里有数。只这车明天要送去修了。”
林疏月想都没想, “那我给你报销打车钱。”
魏驭城眼露笑意,吊着眉梢轻佻, “魏董不缺钱。”他向前一步, 倾身侧耳, “缺人。”
最后还是魏驭城把人送回的家。
走前, 林疏月隔着车窗说:“慢点开, 到了给我发信息。”
转身刚要走, 魏驭城把人叫住, 平静看向她,“有事不要瞒我。”
林疏月静了两秒,点头,“好。”
到家,进门前,林疏月深呼吸,将情绪调整归位。如往常一样,只要她晚归,林余星都会一边拼乐高一边等她。
“姐,”听见开门动静,林余星抬起头灿烂一笑,“这个火箭好看吗?”
“好看。”林疏月看到包装盒,“钟衍给你的?”
“魏舅舅给的,是他公司的联名款。”林余星的笑容单纯无害,一点点小惊喜就能填充他所有的快乐。
林疏月蹲下,平视着弟弟,“还有什么想拼的?姐姐明天都给你买回来。”
“小衍哥给了好多,都没拼完呢。”林余星眨眨眼,“怎么啦姐。”
林疏月给了个安抚的笑,“没事。看天气预报了吗,接下来两周天气都不太好,你少出门,在家拼拼乐高。夏初姐姐最近不忙,白天会过来陪你。”
林余星不疑有他,“知道了。”
林疏月摸摸他脑袋,“乖。对了,我刚回来看到小区门口张贴了通知,发生了两起入门盗窃事件。你也主意点,别轻易给陌生人开门。”
“嗯嗯。”
从她淡然不乱地交待这些事起,心里就已经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李嵊这人,斡旋这么多年,林疏月太了解。
最阴毒的蛇不会明目张胆游于人世,而是潜伏湿冷角落,如定时弹药给予威胁。他是一座阴影大山,挡住了所有阳光。林疏月也明白,他再次出现,一定是想故技重施。
果不其然,第二天,林疏月在上班途中见到李嵊。
他穿一件黑色宽大罩衫,从头到尾都是黑的。身材高瘦却微微佝偻,等在林疏月上班必经的地铁口。他不打招呼,一双鬼魅似的眼睛盯着她。
林疏月走,他也走,始终保持几米的距离,像一道甩不掉的影子。
地铁到站,熙攘的人群涌动,车厢内,林疏月一侧头,就能对上黑色的身影阴魂不散。
林疏月神色沉默,步履不慌不忙。她以平静,无声对抗李嵊的跟踪。这种淡然表现,更能激怒对方。
早高峰,明珠市CBD商圈人流最大。到站时人头攒动,李嵊眯了眯眼,一时没找着林疏月。他脚步加快,往她上班的大厦走。
刚出地铁口,林疏月的声音自右边传来:“这里。”
她就站在那,冷静的,毫无惧意地盯着他,“聊聊。”
李嵊不会跟她聊,永远沉默一张嘴。他往后退,林疏月却步步逼近,截断他的去路,先发制人道:“这一次你要怎么对付我,我都知道。”
李嵊目光机警,浓眉断开一条很细的缝,看起来更阴冷。
“跟踪我,出现在我的生活轨迹里,让我生活圈的人逐渐发现不对,他们会问我,你是谁。我犹豫,恐惧,不知所措。你得逞,高兴,满意。继而传播给所有人,说我有个狐狸精妈,勾引你爸,还生了个孩子。别人会想,有这种妈,我这个女儿人品能好哪儿去。他们的猜疑给我施加压力,我无所适从。最后,你会说,我引诱过心理咨询患者,被患者告过。直到所有人都议论我,远离我。彻底毁掉我的生活,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李嵊低着眼睛看她,唇瓣向下抿了抿。
“等我搬离这座城市,好不容易找到落脚点,小心翼翼地重新开始,你又会出现。周而复始地操纵着这老鹰捉小鸡的把戏。我的恐惧与慌张,是你的高潮点。”林疏月一字一字,清晰有力,“李嵊,你真可怜。你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我不快乐。你以为你凌驾于我,可事实上,你才是被我捆绑的那一个。你所有的意志力,专注力,都围绕我展开。就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反其道而行,林疏月是铆足了劲打这场心理战。
她一夜未眠,早已想得透澈明白。
“李嵊,你尽管放马过来。诋毁我,打击我,报复我,我告诉你,我不在乎了。你就自导自演吧,我不会再被你左右情绪。我偏要努力活着,你最好别走,我且让你看一看。你给我看好了。”
林疏月目光坚毅,心里有了无上勇气。
她满意现在的生活,也有了更想追寻的未来。以前飘荡似浮萍,无依无靠,现在不一样了,林疏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直觉,好不容易摸到幸福的苗头,凭什么让他给拔了去。
林疏月转身就走,恣意且自信地撂话:“跟着我上班吗,看看别的年轻人是怎么朝气蓬勃过日子的,再看看你自己如何卑劣,像个死气沉沉的怨夫。”
擦肩而过时,李嵊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唯一不变的是阴冷眼神,像棺材盖板,一下一下槽着林疏月的背影,然后冷不丁道:
“记住你说的话。”
……
打完卡,进办公室,林疏月的心跳已平复。她本想去窗户边看看李嵊在哪,但很快把自己勒令住。
对敌人的在意,便是对自我的惩罚。
林疏月狠了心,如果即将有暴风雨,她也绝不做软绵无力的春雨,怎么着都要当一记惊雷,不让对方讨着便宜。
正出神,很轻的一声敲门响拉回思绪。
林疏月手一抖,杯子没拿稳,洒了半桌面的水。
魏驭城皱眉,“烫着没?”
林疏月抽纸巾,“没事。”
魏驭城走近,语气不怎么正经,“见到我,这么激动。”
这一次,林疏月没阴阳怪气地否认,承认得大大方方,“早上好,魏董,见到你好开心哦。”
魏驭城眉心蹙了下,随即笑意弥散,“今儿转性了。”
“哪儿转性。”林疏月故意曲解,“货真价实女儿身。”
魏驭城轻撩眼眸,随手拿起手边的玻璃茶罐把玩。长而匀称的手指一下一下按压在罐壁上,随即,手指变换方向,两指指腹捏住出玻璃盖上的那颗凸起的装饰圆球。
他意兴阑珊地应了声:“嗯,早验过了。”
这车开得,简直无人之境。
林疏月起先还想忍,可抬头一对视,便什么都忍不住了。她笑骂:“还不上班吗,老板带头迟到。”
魏驭城看她一眼,“没人敢说我迟到,最多议论一句君王不早朝。”
正值上班高峰期,进进出出的员工都瞧见,魏董是从林疏月办公室出来的。好些双眼睛都若有似无地往里瞄。
林疏月轻倚桌沿,背影窈窕。
她后知后觉,低头笑起来。这句诗前半句怎么说来着?
芙蓉帐暖度春宵,
从此君王不早朝。
魏驭城的欲望,总会找个隐晦方式明明白白传递。
林疏月敛神,这样的男人,喜欢得坦坦荡荡,追人直接热情,再发散,他的优良家世,出众个人能力,丰厚的财富,哪一样都是光明闪耀的。
魏驭城对感情的方式,是分寸拿捏刚刚好的强势,谈情说爱,简单明了,让人舒适。哪怕是以前不在意时,也从不觉得困扰。
想到这,林疏月下意识地回头往外望。
人明明已不在,他待过的地方,也是一幅好风景。
恰好来了新短信提示:
Wei:午睡陪我?
林疏月嘴角漫出淡淡笑意,将屏幕轻压心口,忽然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午睡还是没睡成,魏驭城临时有事,与李斯文外出忙工作。
林疏月给他发短信:魏董放我鸽子。
过了几分钟,魏驭城才回:林老师失落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十拿九稳的陈述语气。
这老狐狸,才该去当个心理师。
林疏月索性承认:是。
这次是秒回:等我,一起吃晚饭。
月:就这?
Wei:再把中午欠的觉,晚上补掉。
—
李斯文今天压力格外大。
魏驭城从不催他办事,一是彼此心里有数,二是李斯文妥帖仔细,着实让人放心。但今日,连遭老板三轮催促,他自己心里都没了底。
后面耽误了十分钟,魏驭城看了两次表,脸色已然不耐。李斯文没敢说,他背后筛了层层冷汗,还特意确认了番今天的日程,真的没什么重要事啊。
直到回公司途中,魏驭城吩咐司机:“不进地库,楼下等林老师。”
李斯文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赶着回来见林疏月。
离公司还有三公里,魏驭城就给林疏月打了电话。那头也不知说了什么,魏驭城叠着腿,笑得剑眉斜飞,佯装严肃的语气,“最多等你十分钟。”
林疏月已在电梯口,单手环腰,低头浅笑,“只十分钟?”
进电梯,冰蓝数字在液晶大屏上规律跃动。
谁都没说话,电话也没挂。
呼吸声静静交织,越靠越近。
到大厅,隔着旋转门,林疏月说:“我看到你的车了。”
魏驭城“嗯”了声,“你出来。”
一切再正常不过。
五百来米的距离,辅道转个内弯就能直接过来。司机已经减慢车速,可就在电光火石间,从右边广告牌的盲区处突然开出一辆白色桑塔纳。
车速快,重力猛,“砰!”的一声巨响,撞上了奔驰的右侧面。
几乎同时,这一幕撞入林疏月眼帘。
电话里,魏驭城的手机发出“嘶——”的刺耳电流声。
右侧,正是魏驭城坐着的位置,李斯文反应再快,但还是来不及了!
魏驭城被这一波震,身体惯性力前栽。他下意识地用手肘去挡,皮肉撞在椅背的闷响如此清晰。一阵剧痛顺着手臂攀延,魏驭城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他左手上有旧伤,那次在天台保护林疏月,从阶梯上滚落留下的。
李斯文脸色刹白,“魏董!”
司机惊魂未定,哆嗦着推开车门,先行控制住肇事车辆,义正言辞:“报警!”
魏驭城忍着剧痛,先是狠狠剜了眼肇事司机,黑衣,高个,表情不见丝毫惊慌,是一种极致的漠然。
一眼略过,魏驭城扭头去找林疏月。
隔着车窗,他看到林疏月惊慌的表情,失措地往这边跑。那一瞬,手臂的疼好像也可以忍受。但下一秒,林疏月慢下脚步,接了个电话。
这个电话一接,她的脚步以可见速度迟疑,继而生生定在原地。
李嵊的声音如狰狞鬼魅浮:“再走一步试试,下次就不会撞得这么轻了。”
林疏月如被铁箍骤然锁紧喉咙,几秒就被抽空体内氧气。李嵊的每一个字都如注铅,凝固了她所有知觉。
“这是你喜欢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喜欢人,好日子轮得上你?妹妹,你得有自知之明。”李嵊在电话里笑了下,“我很不喜欢你早上跟我说话的语气,下次要改。”
林疏月眼前一片眩晕,把完整的世界切割得四分五裂。几乎出于本能的,她往后退。先是踉跄的小步,最后垂下手。
而她每退一步的犹豫,都踩在魏驭城心里。
直到她完全转身离去,魏驭城捂着手臂,忍受剧痛来袭。
明西医院。
幸亏车身结实,魏驭城手臂至少没添新伤。但同一个位置,左手臂骨裂过,时间间隔太短并未完全恢复,这一撞也着实不轻松。
李斯文轻敲病房门。
正上药的魏驭城对医生眼神示了示意,医生便自发将空间留给二人。
李斯文压紧门,“人被老张扣着,等您的态度。”犹豫了下,“还有。”
魏驭城抬眼,“说。”
“他是林老师的哥哥。”
魏驭城皱了皱眉。
“这人叫李嵊,是林老师异父异母的哥哥。”李斯文大概也觉得绕口,但就是这么个事实,“魏董,还报警吗?”
魏驭城不发一语。
李斯文会意,“我通知老张,先不动。其余的事,我再去查。”
魏驭城低头,呼吸深了些,问:“她呢?”
“我来联系。”李斯文刚要去办。魏驭城把人叫住:“不用了,她会来找我的。”
这事就发生在大厦门口,虽不是下班高峰期,但看到的人不少,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魏驭城的工作手机快被打爆,都由李斯文接听周旋,谢绝任何人来探望。
左手臂又固定上了夹板,他的私人手机一直放在身边,魏驭城看了好几眼。
李斯文陪在病房,晚八点,听到很轻的敲门声。见着人,李斯文愣了愣,“林老师。”
林疏月来了。
魏驭城不意外,转过头看她,眼神平静似海。
林疏月走近,看着他打了夹板的手,唇抿紧了些。她也没有过多情绪渲染,挨着魏驭城的床边坐下,“你想知道的事,我亲自来说。”
林疏月声音清冷麻木,像念一段没有感情的课本:“我爸还没死的时候,我妈婚内出轨,跟一男的在一起。李嵊是这个男人的儿子。他对我有敌意,这些年一直没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