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好天气,林疏月却恍如风雨飘摇。
两人这般对峙场面,很难不引人注意。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接待的组长笑呵呵地问了句:“魏董不会和林老师认识?”
林疏月心里倏地想起那日在病房。
魏驭城抓着她的手如烙铁——你若离开我第二次,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二个魏驭城。
林疏月下意识地对上他的目光,魏驭城却一秒挪开,淡声说:“不认识。”
“那就是老乡。”组长不明所以,笑着说。
魏驭城颔首,“对,老乡。”
他被前后簇拥,在人堆中谈笑风生,如朗月玉树,和其出众。擦肩而过时,也没看林疏月一眼。
魏驭城在忍,忍住冲动。
他想,老乡太嚣张,把他算计得明明白白,他不是魏驭城,也不是魏董。
他是怨夫,来收拾人了。
第40章 鸳鸯
南青县民风淳朴, 原本是个闭塞的山旮旯,经过几年努力,去年终于摘掉贫困县的帽子。接风洗尘的宴席虽不是顶顶规格,但大鱼大肉, 一点都不含糊。
扶贫组的年轻干部居多, 黝黑的面庞上, 目光明亮,言语积极向上,能感受奔头劲儿。
宴席上, 林疏月打量魏驭城,发现这男人是个很能收放的人。既能西装革履, 一身十几万的高定正装出入名利场,也能简单的黑色羽绒服, 接地气地围坐木桌前,与有志青年谈天说地。
魏驭城在这边待两天, 因为要视察工厂建设进度, 这里更为方便。所以他主动提出,就在这借宿。
“当然可以。”年轻干部说:“只是我们这条件差了点。”
“大家能住,我就能住。”魏驭城没点架子,温和说:“早些年在西北山区做实验, 搭个帐篷和衣而睡,一待十几天。”
所谓忆苦思甜, 不过是目标明确, 他是住定了。
吃完饭, 林疏月有事先走, 还在席间聊天的魏驭城, 始终没看她一眼。
去了趟小学回来, 林疏月回宿舍时,发现右手边第二个房间门是打开的,她好奇问:“搞卫生么?”
忙活的人道:“稍微整理一下,客人住的。”
还有哪个客人?
林疏月算是彻底明白了。
魏驭城下午和此次的供应商见面,这人是承市人,承市虽与南青县不属同一地市,但边界相邻,驱车不过一个半小时。老板五十出头,叫王启朝,做事踏实稳重,话不多,是干实事之人。
谈完事回来,天色已黑。
小镇人民休息早,路途中就很少见灯光。到住处,魏驭城看了眼林疏月的房间,还亮着一盏昏黄台灯。
两人隔一个房。
房里,林疏月整理好笔记资料后,她也没急着洗漱,而是靠着桌沿静静待着。
九点半,外头安安静静。
十点,林疏月看了看时间,心里也没了底。她忽然有点捉摸不透魏驭城,复盘下午所有的细节举动,他好像真把她当老乡了。
林疏月抿了抿唇,这份忐忑没持续太久。
敲门声忽然响起。
打开门,魏驭城的出现,化解了她方才的所有猜疑。
他沉默不语,脸色也不太好。
林疏月双手轻环胸前,抬着眼睛看他。本以为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你来我往,但魏驭城只皱眉说:“房里有蟑螂。”
林疏月愣了愣,没忍住,笑了起来。
魏驭城眼底有薄薄怒色。
林疏月适时勾勾手指,带着七分调侃三分得意,“没事,有林老师。”
魏驭城这种人,活得通透明澈,八面来风,在这个位置,就会刻意规避明显的喜怒哀乐。他是内敛的,有尺有度,永远有分寸感。
所以这反差感,让林疏月忍不住地想笑。
她进入他房间,抄着一本废旧的笔记本淡定不慌,“这边气候湿润,雨季多,蟑螂在这儿挺常见的,有的还能上蹿下跳外加飞翔技能。”
魏驭城站在门边,没有出声。
林疏月仔细寻找,“你晚上睡觉关好窗,实在不行,我那有蚊香,把它迷晕就不会乱飞了。”
久未听到回音,林疏月转过身,就看到魏驭城反手按压住门板,“嘎哒”一声木头响,把门关上。
林疏月皱眉。
魏驭城没进一步动作,只往木椅一坐,叠着腿,“你找吧,不找出来我睡不着。”
林疏月懒搭理这无赖言辞,睨他一眼,“平时也没见你能睡着。”
魏驭城一条手臂横在椅背沿子上,下巴垫着手臂,不经意地反驳:“我要是睡不着,你能来这儿?”
两人对视,一刹安静,最后是林疏月先别开脸,“你别阴阳怪气,我有我的打算。”
魏驭城极轻的一声冷呵,“没打算阴阳怪气,林老师还够不上。”
林疏月倏地站直了,“对,毕竟咱俩只是老乡。”
怼完了,又继续弯腰找蟑螂,心说,别找了,蟑螂陪你睡得了。虽这么想,但还是翻找得格外细心。
“真没有,可能飞出去了。”林疏月跪在床上,呈一个匍匐的姿势,连被子枕头都掀了一遍。
脚刚落地,就撞上硬邦邦的魏驭城。
她扭头,“你走路不吭声的?”
魏驭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后头,并且有意贴着床沿站。近距离,他身上有淡淡风尘味,亦或者是羽绒服的淡淡鹅绒味。很真实,真实到这一刻,林疏月才有了一种“他还是来了”的归属感。
魏驭城沉着脸,有点儿公子哥的派头,要理不理的没好脸色。林疏月拿手肘轻推他胸口,“让开。”
纹丝不动。
她更用力了些,“老乡还骗人,根本没蟑螂。”
魏驭城一副你奈我何的狂妄模样,没让,反倒嚣张得更贴向她。林疏月站不稳,眼见就要倒他床上——她忽然一声尖叫:“蟑螂!”
魏驭城着实被她吓到,下意识地后退一大步。
林疏月趁机脱身,直蹦去门口,扬着下巴还挺傲娇。
魏驭城才知,又上了她的当。憋闷苦楚在心底翻搅,但还是舍不得说重话,只自嘲一句:“真是当当不一样。”
林疏月既心疼又想笑,在昏暗灯影里,看向他的目光逐渐柔软。魏驭城起先还能冷淡招架,但林老师的温柔乡太拿人了,能榨出本能爱意,也能勾出心底委屈。
魏驭城慢慢转开头,下颌线随着喉结轻滚也颤出道很小的弧。
这一刻不是魏董,是等着被哄的怨夫。
林疏月抿抿唇,竟也恍恍惚惚,自己好像个渣女。
走之前,她没忍住,“事情办完了?明天我带你去镇上转转。”顿了下,她轻声:“就我俩。”
次日延续好天气,七点多,天已蓝得像初夏。林疏月早早等在大门口,扎着高马尾,淡紫色冲锋衣拉到下巴,本就小的脸更显秀气。见到魏驭城,她递过餐盒,“红豆发糕,这边的特产,你尝尝看。”说完,又给了他一瓶牛奶。
魏驭城接过,边走边吃,倒没点讲究,吃了一半,他问:“总看我?”
林疏月笑,“好看嘛。”
魏驭城悠悠转开眼,冷静如常,“知道就好。”
林疏月带着他从东边村口走,种植示范园,文化学堂,村民文娱中心。魏驭城客观道:“这几年扶贫组做了不少实事。”
“工作不好做,刚开始要收地建这些公共设施时,村民不肯,闹起来都拿刀砍人的。”林疏月说:“昨天接待你的那个年轻主任,额上的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两人沿路走,时不时地有人和林疏月打招呼,问她吃早餐了没,还忙不迭地往她手里塞红薯粉,野果子这些。
魏驭城冷不丁道:“才来多久,当明星了。”
又来阴阳怪气了是吧。
林疏月没回嘴,而是快一步走他前边,转过身直勾勾地凑近,眼睛对他眨了眨,“我漂亮吗?”
魏驭城没料到她如此直接。
女孩儿皮肤白皙,表情生动,注视他的眼眸最吸人,在阳光下通透明亮,呈淡淡的烟灰色。像一张妩媚的网,猝不及防地往他头上撒。
魏驭城呼吸都沉了,嗯了声。
林疏月没继续追问,站直了,恢复了正常距离。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扯了根狗尾巴草,在手里甩啊甩,还哼起了歌。
曲调熟悉,有次魏驭城坐钟衍的车,在那小子车上听过。
“~漂亮的让我心动的~可爱女人~坏坏的让我疯狂的~可爱女人~”
魏驭城弯唇,学心理的都这样吗,会读心术。
转了一个来小时,林疏月说:“前边都是老房子,家里条件好点的,去安置房。条件差的,大多仍住在这。对了,你等我一下。”
魏驭城脱口:“你去哪?”
“这家有个小孩儿,只有他奶奶带,最近辍学了,我们做了两次工作,都没做通。”林疏月往中间户走,“赵小宇被开水烫伤过脸,有很深的疤。如果不上学,我觉得他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我想再试试。”
无意外,她还没进屋呢,就被正在坪里扫地的赵奶奶赶了出来。
老人家心烦,嗓门大:“有完没完了,说了我家娃子不上学了,学不进了,我一个老人,你们还想我怎么样。我做不动活了,他得自力更生去赚钱,不然才是害他一辈子。”
林疏月头疼,但还是好言好语地讲道理。
“去去去,别说了,你那些话,我一个老太婆都能背,你还老是说个啥子。”
“九年义务教育,不用您花钱的呀。”林疏月仍然坚持讲道理:“赵小宇还小,有些事您可以替他拿主意,有的事,您替不了。至少,您要给他一个成长的时间,让他自己来选择。”
林疏月问站在门边的小孩儿,“小宇,你真的不想上学吗?”
赵小宇犹豫地点了下头,小声说:“想。”
赵奶奶脾气大,抓起扫帚就想揍他,“你这瓜娃子,懂个什么事。”
林疏月也生气,还想理论,被魏驭城忽然拉住。
她转过头,气呼呼的,脸都红了。
魏驭城始终平静,给人一种“再大的事都不是事”的踏实感。他怕老人家没个轻重,挥着扫帚打到林疏月。
魏驭城把人拨到身后,“我来。”
他让林疏月待在原地别动,然后主动走去李奶奶那,起初,老人也是万分敌意,凶巴巴地拿着扫帚要赶人。可当魏驭城说了几句话后,她的态度起了变化。
随着他们交谈时距离的移动,林疏月更加听不清内容。
约莫十分钟,李奶奶竟然喜笑颜开,撑着扫帚佝偻着背,再三跟魏驭城比划手指确认着什么。最后,魏驭城走到赵小宇跟前,揉了揉他头顶心。
“怎么样?”林疏月焦急追问。
“答应继续上学了。”魏驭城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
林疏月惊叹,“你怎么劝的?”
魏驭城迈步向前,不想被别人的事耽误太多两人独处的时间。他平静说:“只要老人家愿意继续送孩子上学,我给她两万块钱。”
林疏月怔在原地。
OK,有钱人的世界果然简单粗暴。
“但你这样治标不治本,想过没有,反而会养成她贪婪懒惰的习惯。”林疏月追上人,越想越不对劲,“今天你给两万,下学期她就要三万。”
魏驭城站定,她差点没刹住车,撞去他背上,“诶!”
“你想不想让赵小宇上学?”他问。
“想啊。”
“只要你想,这钱我乐意出。”魏驭城皱眉,说得豪气又果决。重点不是钱,是能解决你的燃眉之急。
林疏月一时哑口,这逻辑链完整得找不出突破口。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魏驭城算是把这句话做到了极致。
魏驭城放低声音,“说好了,你上午属于我。”
林疏月后知后觉,“不是,这句话我说过吗?”
魏驭城背身向前,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嘴角扬了道极小的弧。
南青镇自然风光确实不错,低山群连绵蜿蜒,山天相接,远处墨绿发深的树影随风轻摆,像道道波浪,日出东方处仍有明灿痕迹,很是壮阔。
林疏月领着人绕主路走了一圈,主动找话题打破尴尬。她问:“工厂建设进度怎么样?”
“筹备一年,小问题解决之后,会正式动工。”
林疏月无心一问:“那你经常要来这边了?”
魏驭城没答。
林疏月后知后觉,这问题问得实属暧昧。
本以为这话茬就这么过去,魏驭城冷不丁道:“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刚落音,就听到坡下有人喊:“呀,魏董,林老师,你们挺快的啊。”
是扶贫小组那边的几个年轻干事,正和牧青一起在坡下的果子园。
这些人魏驭城昨天都见过,个子最高的姓宋,矮胖点的叫小周,最一表人才的这位,是和林疏月一块儿工作的。
魏驭城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魏董,这儿是咱们推广的试验果园,南青镇的天气特别适合种这种青果。如果量产成功,明年就能全面推广了。”小宋一脸憧憬,弯腰拔出果树边的几颗杂草。
小周从树尖上摘了两个青果,衣襟上擦了擦便递给魏驭城,“魏董你尝尝,看口感怎么样。”
魏驭城没任何嫌弃地接了,很懂行地先往手里掂了掂。
“青果有点儿硬,还要过个半月才熟透,可能有点难咬啊。”小周笑呵呵地说。
这边介绍得欢快,小宋也跟林疏月闲聊,“林老师,你们最近也挺忙的吧,晚上回来得晚,让牧青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