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鸳鸯——咬春饼
时间:2021-06-22 09:57:26

  就连李斯文最近都不太敢和魏董说话,即使他的工作状态依旧效率无异。别人或许看不出,他是明白的。
  魏驭城位居高位,很多年的应酬都不沾酒。但这几次,他都来酒不拒,甚至还醉过一次。李斯文和几个下属扶着他回酒店房间,魏驭城一直找手机,李斯文递过去,“魏董,需要拨谁的号码?”
  魏驭城的目光瞬间冷下来,有一丝分割的痛苦。
  李斯文默了默,问:“是不是打给……”林字还没说出口,魏驭城抬手一挥,将手机狠狠拍落在地。
  自那夜以后,魏驭城再无过多情绪袒露。
  飞机落地,李斯文说:“魏董,您也该休假了,提前祝您新年愉快。”
  魏驭城颔首,“好,你也辛苦。”
  体恤下属,魏驭城没让司机送,而是自己开车。从机场高速下来,直并明珠大道。积雪扫至路两旁,厚直延伸,像清晰明亮的引路标。
  春节气氛渐浓,四处可见路政的喜庆装饰物。魏驭城心如止水,只在红灯时才扭头望窗外。一年又一年,到收尾时,他发现,其实每一年都一样。
  而他本以为,今年会不一样。
  回明珠苑,钟衍早早等在门口,美名其曰接风洗尘,又是拿拖鞋又是端茶递水的,殷勤得实属过分。
  魏驭城睨他一眼,直言:“有话就说。”
  钟衍眼珠儿一转,贼兮兮地含糊了一句。
  魏驭城没听清,不耐,“什么?”
  这次鼓足勇气,钟衍忐忑大声:“林余星能不能和我们一起过年?”
  魏驭城瞬时沉默,脸色晦暗不明。
  钟衍直觉没戏,但还是不遗余力地说理由:“林老师赶不回来过年,他一个人在林老师朋友家,又是一女的,多不方便。”
  魏驭城冷声,“你这就不是‘别人家’?”
  “我哪一样,他认过我当哥哥的。”钟衍理直气壮,“人家阖家团聚,欢声笑语,林余星这小子性格又敏感,敏感也就罢了,不喜欢也从来不说,他肯定会不自在的。你让他上我们家来吧,至少我俩同龄人,能说到一块儿去。”
  魏驭城皱眉,一如既往的冷面,不甚在意地撂话:“随你。”
  魏驭城父母也是老来得子,年龄大了,早已退休幕后,手中股份全部转移至魏驭城名下,让他接棒魏氏成为真正的当家人。
  俩老人养花练字耍耍八段锦,活得清心简单。对林余星的到来无比欢迎,热情又亲和,舒缓了林余星的紧张。
  “想不到你外公外婆这么好。”林余星小声羡慕。
  “好就常来玩儿呗。”钟衍刨根问底,“你跟我说实话,你姐到底干嘛去了?再有事儿,不至于连年都不回来过吧。”
  林余星低了低头,“她去支教了,那边冰雪天封路,所以她没回来过年。”
  “What?!”钟衍震惊,“怎么,我林老师去做这么酷的事儿了吗!”
  他是藏不住情绪的,瞧见魏驭城从楼上下来,就迫不及待分享:“舅!你知道吗!林老师去支教了,酷毙了!”
  一刹那,落针可闻。
  魏驭城的脚定在一级阶梯上,周身低气压。
  林余星适时插话,“小衍哥,你带我去喝水吧,我渴了。”
  魏家年夜饭向来隆重有仪式感,贵气却不冷情,团圆二字,平和且丰盛。按家族规矩,小辈都有吉利包。林余星也得了一个。
  钟衍嘴甜,一口一声:“外公外婆新年好。”
  林余星懂事,也想说祝福,但看着两位和蔼老人,一时不知该称呼什么。
  最后还是魏驭城发话,沉声说:“跟着钟衍叫。”
  林余星心头一热,笑颜意气,“外公外婆新年好!”
  钟衍贱兮兮地接了句:“还有早日抱上孙女。”
  啧啧啧,这话真让长辈笑得合不拢嘴。
  魏驭城忽地递过一只红包,“新的一年,要健康。”
  林余星愣了愣。
  钟衍登时嚎叫:“我舅偏心!都不给我发红包,外公外婆你们可得好好管管。”
  老魏笑着说:“调皮,小林是客,你还争风吃醋上了。”
  钟衍算是听明白,敢情儿一家都帮林余星说话呢。
  年夜饭后,俩老人有自己的活动,驱车去家族祠堂敬香。钟衍和林余星在连通花园的玻璃门边聊天海吹。电视放着春晚,一片欢声笑语点缀今晚。
  魏驭城斜靠在沙发上,手机搁一旁,阿姨端上点心摆盘,满目琳琅。太多人给他发祝福短信,客户,高管,朋友,手机调了静音,魏驭城偶尔翻看。
  点进朋友圈,一派繁荣热闹。
  正好刷见李斯文的,李秘书根正苗红,严谨至极。年三十转发的也是领导新春致辞,紧跟时代主旋律。魏驭城心如撩拨的弦,抿着唇,从通讯录里找到林疏月的头像。
  点进去,她竟然二十分钟前也发了条朋友圈。
  和很多人围坐在大圆桌前,举杯共庆的画面。环境简陋,菜肴也不精致,但墙壁上的红对联和窗花,是溢出屏幕的喜庆。
  魏驭城一眼看到林疏月。
  她穿一件白色面包服,像一只小气球,这也把脸衬得越发显小。长发束成马尾,笑容淡淡,看起来像学生。
  魏驭城一点点审阅,绷着脸,神色未辨。
  她真行。
  做什么都是坦坦荡荡,朋友圈照发,年夜饭照样吃得开心,也不会心虚地把他屏蔽。在和他的关系里,永远先发制人,永远平等。
  钟衍和林余星的大笑声拉回思绪,魏驭城下意识地将手机盖住。侧头一看,俩孩子乐得跟什么似的。忽然,林余星手机响,是视频请求的提示音。
  林余星惊喜:“是我姐!”
  钟衍也靠了一声:“林老师!”
  林余星接之前,特意看了一眼魏驭城坐的方向。男人只见半边背影,后颈修长,一手搭在扶手,肩背的弧度没有半点改变。
  他平静得像一汪湖水,似对任何风雨都不在意。
  接通,林疏月的声音清晰而明亮:“星星,新年快乐哟。”
  林余星说:“姐,新年快乐。”
  还没说上两句,钟衍抢着插话:“林老师,你也忒不仗义了!说走就走,都不打声招呼。”
  林疏月那边信号不好,画面卡顿几秒,才勉勉强强听清她说:“契机突然,没来得及。”
  “这么酷的事,你就该叫上我的。”钟衍心里有疙瘩。
  林疏月那边有烟花炮竹声,加之杂音,像一锅乱炖的交响曲。林余星举着手机四处找信号,不知不觉靠近魏驭城这边。
  恰好听到她的声音:“我也就去三个月,等你来,我这边也结束了。”
  钟衍叽里呱啦实属聒噪,魏驭城被他嚷得头疼,于是起身往书房去。
  钟衍冲他哎了半天,舅不理。
  “还想让你看看我舅的呢。”他嘀咕。
  那端信号一般,也不知林疏月听没听见。视频挂断后,她给俩孩子都发了红包。钟衍点开,“林老师给了我688。你多少?”
  跟拆彩蛋盲盒似的,林余星说:“588。”
  钟衍舒坦了,“你姐喜欢我多一点。”
  林余星嘁了嘁,“看把你给得意的。”
  魏驭城去书房后,直到快零点才下楼,小年轻们喜欢仪式感,钟衍备了一大箱烟花,准备去外头放。
  这人做事毛手毛脚,又带着个林余星,魏驭城实在不放心。
  明珠苑驱车五公里,是无人湖畔。
  车停,魏驭城选了个最好看的给林余星,“放这个。”
  林余星仍有怯色,“魏舅舅。”
  魏驭城蹲在纸箱边,黑色羽绒服裹住腰臀,他身板直,体态好,休闲装上身,商务范减退,像极了政法体系的年轻官员。
  魏驭城的眼神渐柔软,对林余星笑了笑,然后弯腰点烟花。引线燃起簇簇火花,魏驭城站起来,牵着林余星的手快步往前。
  男人的掌心宽厚温暖,不轻不重地把他握紧。
  就像以无尽宽容之心,牵住自己的孩子。
  五米远,魏驭城轻揽林余星的肩,共看烟花绽放。林余星拉了拉魏驭城的衣袖,“魏舅舅。”
  “嗯?”魏驭城微弯腰,倾身听。
  林余星小声:“我姐姐很喜欢你的。”
  恰好烟花变模样,噼里啪啦作响。魏驭城没什么表情,亦没有回应,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体。
  林余星抠着手指头不知所措。
  烟花燃尽,硝烟犹存,一箱子炮竹被钟衍造作得干干净净。明珠苑临近生态区,依山傍水,闹中取静。由远望,群山成起伏的浪,笼罩袅袅烟气。分不清是硝烟还是雪后薄雾。
  钟衍搓手喊冷,快步先去开车过来。
  魏驭城走了几步,脚步忽停。
  他侧过身,对林余星说:“我知道。”
  魏驭城一年到头难得春节这几天假,只初一早上去家族祠堂给已故祖辈敬香,其余时间都与朋友聚着。牌局饭局高尔夫,安排得充实放松。
  只这一次,魏驭城带上了林余星。
  这些发小哥们儿都是自己人,什么都敢调侃:“哟,魏魏这你亲戚啊?”
  魏驭城挺护林余星,淡声说:“嗯,私生子。”
  —
  初十,假期结束,汇中集团正式复工。
  复工后不清闲,开不完的会,做不完的决策,这月起,南青县的工厂生产线项目正式启动。汇中集团筹备多时,有条不紊。这条生产线拉通,将缓解石墨烯相关材料在国内市场供不应求的局面。
  汇中在东南亚国家也有不少工厂,但在魏驭城心里,一直想将更多的生产资源集中于国内。要说唯一漏缺,就是原辅材料的供应商。
  去年和陈刚因性骚扰事件撕破脸,南青县最大的供货商这条线算是折损。汇中原本是想集中小供货商,但推进过程中发现,这些小供主并不太好说话。
  不用问也能猜到其中缘由。
  陈刚相当于地头蛇,都忌惮于他。
  但这天终于来了好消息,李斯文汇报说:“南青县的扶贫工作组,正着手于招商引资,他们手上对接的有几家规模不错的,合作的话,大致能满足我们的建设需求数量。”
  这无疑能解燃眉之急,魏驭城当即决定过去一趟。
  —
  南青县。
  年后天气回暖,一下如春回。
  在外边奔波的时候,羽绒服已能焐出薄汗。林疏月感慨:“这边温度升得真快。”
  “南青县就这样,天气直上直下的。”牧青也换了薄外套,递给她一瓶水,“今天咱们还要去三家做工作,要费不少口舌,多带瓶水。”
  这边不让孩子上学的家庭多,每个月都有几家。林疏月就和班主任一块儿上门做工作,顺利的,能做通,死犟的,一盆水直接把他们轰出来。
  今天运气不错,顺利说通两家。
  第三家的孩子叫赵小宇,父母离异,只有一个瘸腿的奶奶抚养。赵小宇的情况特殊,三岁时,奶奶没看住,打翻了刚烧滚的开水,一半都泼在他脸上。家里没条件,处理得马虎,以至于他的左脸从鼻子下方到锁骨,留下可怖的疤。
  一说上学。
  奶奶就说,这娃儿自卑,别人都讲他,他自己不想上学了。哎呀,我年纪老了也管不动了。
  然后不耐烦地就把做他们赶了出去。
  那孩子就站在角落里,身体单薄衣着破烂,但始终仰着脸,没点自卑之意。
  回去路上,牧青说:“这个奶奶最固执,我估计悬。”
  老师:“今天还算好的,上回我来,她拿扫帚打人呢。”
  林疏月说:“短期内能改善物质条件,但人的精神思想,却不是一朝一夕。”
  牧青赞同:“就是这个理,任重而道远。行了,明天再战吧。刚刚朱主任给我打电话,晚上一起吃饭。说是招商组那边的企业代表。”
  牧青和他们关系处得好,互相帮衬,人多也能彰显待客之道。
  林疏月吃了几次这样的饭,挺和谐的氛围。
  组里有规定,不许外出用餐,尽量就地招待。所以宿舍楼一楼,改出了两间简陋的“餐馆”,都是食堂自己做的菜。
  四点多,牧青敲门:“疏月,时间差不多了,下楼啊。”
  在室内还是冷,林疏月又换上羽绒服,“就来。”
  一行人等在外头,这会功夫闲聊:“这次是大企业,而且县南的工厂项目就是他们投资的。资源互换,互相帮助。”
  另一人问:“哪儿的?”
  “明珠市。”
  “哟,那和林老师一个地方。”
  林疏月笑了笑,心里像悬了个秋千,摇摇晃晃起了势。
  “来了来了。”有人提醒。
  县道尽头,驶来两辆车。走前边的是一辆白色丰田霸道,车停,林疏月正巧回短信,站在人群最后,她低着头。
  “魏董,欢迎您,远道而来辛苦了。”
  林疏月手指一僵,猛地抬头。
  男人下车,也是一身黑羽绒服。他摘了手套,一把捏在左手,徒添气势。从肩膀缝隙里,林疏月看到他的脸,带着温和的笑意和分寸恰到的礼貌。
  纵如此亲和,但难掩其矜贵气质。那种透过皮囊,由内散发的气场。魏驭城顶着一头日光,哪哪儿都是耀眼的。
  林疏月倏地反应过来,所以,一直提及的县南工厂建设,就是汇中集团。
  那一瞬,她五味杂陈。
  也不知谁提了声:“我们这的支教老师中,也有一位是明珠市的。来来来,林老师。”
  林疏月如梦醒,她没上前,但前边的人自发让路,空出一条道。魏驭城站在那,目光清冽且冷静,就这么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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