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盐商在两岸,兴建起了亭台楼阁,一下将瘦西湖成为江南一带最为繁华的商业中心。
特别是瘦西湖始终与运河相连,有些船只可从运河,直接驶入瘦西湖。
沈绛到了此处,发现一个特别之处,那就是这里的女子格外多。
虽至冬日,可这些女子穿戴并不厚实,手持香帕,肆意招展。
“官爷,可要进来喝杯酒,暖暖身子。”不远处一个小楼前的女子,站在红艳艳的花灯之下,冲着谢珣招手。
这些女子,本就是眼观四方,耳听八面。
出现河畔的男子,刚一出现,他们身上穿戴用料,佩戴的玉佩扳指,都已经落入她们眼中。
谁是有银子的大爷,谁是装面的穷鬼。
皆逃不过她们的眼睛。
可今日,这些妓子的眼睛皆落在一人身上。
谢珣即便是站在人群中,也依旧掩盖不住自身的风姿。
他一身月白绣银纹长袍,银线在周围灯火烛光下,熠熠生辉,腰系玉带,将腰身勒出劲瘦有力的味道,高挑挺拔的身形,在略显矮小的南方人当中格外鹤立显眼。
况且他一张脸俊逸至极的脸,眉眼犹如墨笔细细勾勒而出,悬鼻薄唇。
交错而下的光影,落在他脸上时,让他的轮廓越发深邃。
偏偏他一身清冷不可范的气势,哪怕身处这烟花之地,亦没被染上几分风流。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妓子,也未曾见过这样丰神俊朗的郎君,一个个恨不得扑上来,却又畏惧他身上沉如渊海的气势,仿佛自个搭一句话,就是轻薄了他。
终于在第一个妓子出声之后,沈绛犹如一下进入了万花丛中。
身侧香风不断,甚至还有人想要伸手扯住她的衣袖。
约莫是谢珣的脸色太过冷淡,这些惯常在街面上拉客的妓子,不敢伸手拦他,干脆就挑他身侧,看起来就很好蹂躏的沈绛下手。
沈绛虽也一身富贵打扮,但是她的身高在女子中算是高挑,和寻常男子还是有些差别。
特别是她一直好奇的打量四周,一副头一回见世面的雏鸡崽样。
“小公子,身子好凉,不如进来喝一杯奴家亲手温的热酒。”一个身着桃红衣衫的女子,年纪瞧着并不小,有种风韵犹存的味道。
沈绛禁不住笑道:“不知姐姐,要怎么给我温酒?”
身侧本来一直往前的男子,顿住了脚步。
谢珣:“……”
就连这个妓子,都忍住笑了起来,感慨道:“好久没有小公子这般俊俏的郎君,叫我姐姐了。”
秦楼楚馆的妓子,年轻时,恩客不断,最是风光。
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若是能嫁个什么商户,哪怕只是个妾室,都是极好的下场。
有些妓子,则是从房中接客,变成到大堂接客,再之后便是再门口招揽客人。
眼前这个略有些年纪的女子,只怕就是其中一员。
她忍不住问道:“小公子可是真愿意尝尝我的酒?”
“姐姐的画舫在哪儿?”沈绛笑问。
因为这个女子是站在河岸边,一般站在对面的,都是花楼里的妓子,而站在河边的,都是画舫上的女子。
“就是那一艘。”女子指了指身后并排的几艘画舫。
这些画舫上只有船夫,还未有客人上船。
沈绛做个手势:“那劳烦姐姐,前头带路了。”
女子心中大喜,她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便让这位小公子上了船。
于是她在周围妓子的嫉恨的眼神中,领着两位贵客,上了自己的画舫。
走近一看,就知这艘画舫,只怕有些年头。甲板上的雕漆已有些脱落,船舱周围,悬挂着精致的花灯,只不过他们未上船前,只燃了一半的花灯。
待他们上船后,船上前前后后的灯盏,都点了起来。
犹如湖面上又亮起了一颗明珠。
船舱内极为暖和,点燃着一种甜腻的香味,他们上船后,侍女开始端上酒水吃食,接着一个年轻姑娘,娉婷而出。
她身上只裹着一层极薄的衣衫,领口开的极低,隆起的胸膛,在视觉上,有种白花花一片的感觉。
显然这才是画舫上压箱底的姑娘。
年轻,肌肤紧致,容貌姣好,能留得住一个个客人。
这姑娘一进船舱里,眼神就落在了谢珣身上,她虽整日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却也未曾见过这样的男子。
相较于那些肥头大耳的恩客,眼前两人犹如仙人之姿。
“奴家玉翩翩,不知公子贵姓,”年轻女子犹若无骨的靠在谢珣身侧。
只是未等她挨近,就被谢珣一个冷漠眼风扫过,竟活生生僵在原地。
谢珣皱眉:“你会唱曲吗?”
年轻女子心中忐忑,轻轻点头。
“去对面先唱几首曲子吧。”谢珣淡淡道。
女子没反应过来,寻常客人,谁见了她不是先要上下其手,占上点便宜,都舍不得松开她。
更有甚者,喝酒都要她用小口渡过去。
于是这位玉姑娘,委委屈屈起身,取下墙壁上悬挂着的琵琶,轻声问:“公子想听什么?”
“从你拿手的先弹。”谢珣声音始终冷淡。
反而是一旁的沈绛,接过那个年长女子的酒杯,轻笑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奴家叫瑶娘,”瑶娘将酒盏端到沈绛身前,柔柔问道:“不知小公子贵姓。”
沈绛轻笑:“我姓姚。”
“原来是姚小公子,奴家失敬了。”瑶娘端起酒盏,凑到自己唇边,先喝了一口。
随后她轻声说:“公子口音听起来,倒不像是江南人士。”
“姐姐,真是好耳力。我乃是京城人士,这几日刚来扬州。”沈绛并没有掩盖自己的来处,只是在身份上做了假。
他们这次是打着来扬州开铺子的名头,她之所以未用沈绛的名字。
就是怕江南这团乱象的背后,藏着的是京城的某个人。
若是真的跟京城有关,沈绛之前在登闻鼓之事中,表现的太过显眼,怕惹人注意。
所以她干脆借用了姚羡妹妹的名字,反正他确实有个跟沈绛年纪相仿的庶出妹妹,谁都知道朱颜阁的老板姓姚。
谁都不知道的是,其实朱颜阁有两个老板。
真正掌权那位,姓沈。
瑶娘一边给她温酒,一边闲聊说:“小公子,来江南是游玩,还是寻亲?”
“都不是。”沈绛将折扇握住,轻摇了下。
她笑道:“不如姐姐猜一下?”
瑶娘含笑:“奴家愚笨,猜不到小公子的来意。”
沈绛倒也不卖关子,干脆问道:“瑶娘可知京城朱颜阁?”
别说瑶娘温酒的动作一顿,就连前面正在拨弄琴弦的玉翩翩,都愣了下。这大半年来,自从京城朱颜阁的货物进入江南之后,很是引起了风靡。
女子嘛,本就爱比较,更别说这些妓子了。
特别是在妓子之间,也有着各种比较。
能用得上十五贯一盒胭脂的妓子,那才是真正当红的。
甚至也有客人,投其所好,买下一盒又一盒,送给自己相好的姑娘。
沈绛缓缓道:“朱颜阁便是我兄长所开,如今兄长委托我到扬州,开设在江南第一家铺子,所以我才来了这里。谁知一到扬州,便发现,扬州果然是繁华之地。”
“原来朱颜阁竟是公子家的产业,瑶娘失敬了。”
沈绛得意的抬起了下巴,将一个涉世未深的富贵小公子模样,表现的淋漓尽致。
得知眼前这两位公子,确实是京城来的富商,船舱内的气氛更加火热。
瑶娘极尽所能的奉承沈绛,而沈绛似乎也被她奉承的飘飘欲仙,眼看就要找不到北。
反而是对面的玉翩翩,一首又一首的叹完,那位玉人般的清冷公子,始终不叫停。
终于她一曲终了,楚楚可怜问道:“公子,可要奴家伺候您吃酒。”
谢珣冷漠抬头,张嘴吐出三个字:“继续弹。”
坐在一旁的沈绛,嘴边溢出一抹得意轻笑。
却不想,在两人紧挨着的座位下,沈绛垂着的手掌,被身侧悄然摸过来的手指,轻轻捏住。
他一根一根捏着她的手指,似在小小惩罚。
却又舍不得用力。
第88章
沈绛与瑶娘相谈甚欢, 瑶娘年纪略大,果然对扬州地界的事情了解甚多。
关于扬州的繁华街道,更是说的头头是道。
沈绛与她聊着扬州的风土人情, 自然也就会聊起扬州的官员。
只是瑶娘明显不想多说, 几次提到这个, 都欲言又止。
还是沈绛笑道:“我们乃是商户,要在扬州开铺子做生意。不管如何, 都要与当地官员打交道, 我在京城时便听说江南商业繁华, 我想扬州官员对商人应该不会太看低吧。”
“那是自然, 扬州的商贾众多,小公子无需担心。”瑶娘轻声道。
沈绛微微一笑, 接着开始喝酒。
反倒是一旁的谢珣转头, 朝她看了一眼,淡道:“此酒虽淡, 不宜多饮。”
“三公子,无须担心,我的酒量我十分清楚。”沈绛端起酒杯, 不在意道。
她冲着谢珣眨了眨眼睛。
来这种地方, 怎能不喝酒呢。
其实在喝酒前, 她已经吃了一粒醒酒丸, 所以这会儿她喝了几杯, 也并无不妥。
沈绛又笑着问道:“瑶娘可去过江宁?我头一回到江南,刚到扬州。”
“奴家这样的人, 哪有游山玩水的功夫, 倒是未曾去过。只听说过江宁的秦淮河, 乃是比瘦西湖还要繁华富贵的地方。”
“就是不知这两地, 何处更适合开铺子呢?”沈绛托着下巴,轻声叹道。
瑶娘微微惊讶道:“小公子,方才不是说要在扬州买铺子做买卖?”
沈绛轻哦了一声,语气慵懒道:“我哥哥说过,这生意并不一定拘束在扬州,毕竟江宁也是江南繁华重镇,所以我得做些前期考察,方能决定在何处做买卖。”
“江宁倒也不错。”瑶娘轻轻颔首。
沈绛一笑:“怎么,姐姐不说点扬州的优点,好叫我留下来。”
“小公子是为了做买卖,若小女子多嘴饶舌,坏了小公子的生意,岂不是罪过。”瑶娘轻声细语道。
沈绛又喝了两杯,突然道:“我竟有些热,想出去透透气。”
她起身往船外走去。
谢珣跟着起来,还在拨弄琵琶的玉翩翩,作势要站起来,却被谢珣扫了一眼,声音清冷说:“继续弹,别停。”
玉翩翩:“……”
这位公子是几辈子没听过琵琶吗?
居然还有这等不解风情的男子。
反倒是对面的瑶娘,心头格外舒爽,沈绛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她心花怒放。
她如今年纪渐大,早是竞争不过玉翩翩这样娇滴滴的小丫头片子,以前上船的客人,眼睛只盯着玉翩翩。
没想到她还能当面看到玉翩翩吃瘪。
着实是痛快。
沈绛站在船头,夜色如墨,浓的散不开,湖面上一艘又一艘的小船游过。
处处透着纸醉金迷。
“三公子,这就是扬州吗?”沈绛望着周围,低声问。
这就是扬州吗?
看起来一片繁华,与状纸上所描绘的景色似乎截然相反,没有压迫,没有贪官污吏,没有需要拯救的百姓,似乎也没有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不过,沈绛立即就收敛了情绪,笑意盎然的望向他:“怎么样,琵琶好听吗?”
“你呀。”谢珣伸手就要刮她的鼻尖。
却被沈绛往后一躲,她眼含笑意,眸底如流淌着浓甜的蜜,开心道:“因为我知道三公子,肯定不会多看那女子一眼。”
“下次不许再这样。”谢珣无奈。
哪有姑娘家,主动上画舫喝花酒的。
况且她对那个女子一口一个姐姐,语气亲昵,姿态娴熟,一副在风月场上混惯了的纨绔小公子模样。
谢珣无奈发现,哪怕是女子喂她吃酒,他心中亦有不快。
恨不得将那女子拖的远远,别让她靠近沈绛。
他敛起心里的千头万绪,身侧的沈绛却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突然将手背在身后,凑近他,压着声音问道:“三公子,难道你现在在吃醋?”
谢珣压着眼睫,垂眸望向她。
眼前的少女穿着一身华贵长袍,墨丝被束成马尾,伴着湖畔的夜风,衣袂翻飞,墨发飞舞。
“嗯。”
一个极低的声音,飘在晚风中。
沈绛脸上原本的笑意,突然顿住,她抬头望着谢珣,眨了眨眼睛。
“她是个女子呀,我与她喝酒,是因为,是因为……”沈绛声音磕磕巴巴。
她之所以会上这个瑶娘的画舫,就是因为对方年纪偏大,并非刚出道的妓子,对扬州城的情况,肯定要比那些年轻姑娘了解的多。
谢珣点头:“我知道。”
沈绛望着他一脸,我虽知道,但是我并不开心的模样。
怎么办,他怎么连女子的醋都要吃。
“那要不咱们尽快下船?”沈绛再次开口。
她并不想让三公子不开心,只是她想着自己找妓子打探一些扬州的消息。
谢珣却道:“既然已经来了,何必着急下船。”
沈绛:“……”
男人心,当真是比海底还深。
不过他们重新回船舱,瑶娘起身道:“奴家又将酒烫了烫,外面风大,两位公子要不先喝点暖暖身子。”
这次谢珣主动端起酒杯,他问道:“方才你也听说了,我们自外地来,对扬州本地的风土人情皆是不知,在扬州若是想要买卖做的安稳,该走哪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