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岁岁被送回了太师府。府中嬷嬷给她查了身体,回去给太师复命时道“太师,岁岁姑娘确实已不是处子之身。”
卢林捋了捋胡须,眼睛微眯了下,喃喃自语,“难道是我猜错了,皇上和那慕氏女当真毫无关系?”
卢林暗自想着,道“把岁岁送回宫,以后都留在宫里侍候。”
嬷嬷应声退了下去。
这些事,慕晚晚并不知道。
慕晚晚一心只想着一事,长姐要到长安了。
漠北赴大昭朝贡,不日就到。
一队马车从城外缓缓驶入,为首的是一匹黑色骏马,马匹毛色发亮,男人一席玄色胡服骑在马上,眼眸深邃,透着一股异域之色,面容也与中原人大不相同,身姿高大,两臂紧实有力,笔直地坐在马车,犹如一座高山。
马车慢慢到了慕府门前,从里面掀帘出来一个明艳的妇人。慕晚晚早早等在府门前,终于等到长姐来,她跑过去,叫了声,“阿姊!”
慕朝朝从马车上下来,看到跑过来的慕晚晚,微微一笑,上前抱住她,“晚晚。”
“阿姊,我好想你。”慕晚晚扑到她怀里,眼里慢慢蓄起雾气,自长姐远嫁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了。
慕朝朝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叫阿姊看看,你和几年前变了多少。”
慕晚晚抬头看她,慕朝朝捋走她颊边碎发,奇道“怎么好似胖了不少?”
慕晚晚心里一跳,随即很快掩饰过去,“最近贪嘴,小厨房都快被晚晚吃光了。”
慕朝朝信了她,毕竟自家妹妹从小就是个贪嘴的。
两姐妹说了会儿话,慕晚晚才想起自己从未见过的姐夫,漠北二王子赫图。
她擦了擦眼泪,转头对马上下来的男人福身,“大姐夫。”
赫图做了漠北的见时礼。
慕朝朝拉着她一起进了府门。
慕晚晚偷偷瞄了两眼自己的大姐夫,看着面相凶神恶煞,不比李胤强上多少,不知阿姊平时都是如何与他相处。
用过晚饭后,慕朝朝去了慕晚晚的屋子,她走时对赫图道“我去与小妹说会儿话,今夜便不回屋了。这院子是我未出嫁时所住,夫君可在这歇息。”
赫图把人揽在怀里,一连赶了几月路,两人都疲惫不堪,他道“累了这么久,今夜你先在屋子里歇息吧,明夜再去找她也不迟。”
慕朝朝微微笑了下,“无事的,我见到小妹心里愉悦,就不觉得累了。”
赫图听此,眼里暗了暗,“这么多年没陪你回家,一直留在漠北,是我对不住你。”
慕晚晚抬手按住了他启开的唇,她摇摇头,“夫君说的哪里话,我嫁予夫君亦是心甘情愿,哪来的苦。”
赫图启唇含笑,额头贴在她的眉心上,“只许你过去这一夜。”
慕晚晚知长姐夜里会来,把李胤曾经来过的痕迹都收拾好,妆镜前摆设的木雕小人也不见了,全都被她塞到了衣橱里。收拾得差不多,外面柳香叩门,“二小姐,大小姐来了。”
慕晚晚开了门,长姐就在门外,慕晚晚拉了她进来,撒娇地抱她,“阿姊你夜里来我这,大姐夫不会生气吧。”
慕朝朝得她取笑,轻拍了她的头顶,“你这小丫头竟然还敢取笑长姐了!”
慕晚晚吐舌头,“晚晚不敢。”
慕晚晚随她进了去。从前两人尚在闺阁时就经常同榻而眠,如今两人多年未见,却丝毫没有生疏之感,慕晚晚抱着她,好像又回到了幼时。
生母早逝,长姐可以说是从小照顾她长大,慕晚晚想着,不禁眼眶又湿了起来。
慕朝朝轻拍着她的背,想起这几年长安的事,一时感叹,“我远嫁漠北,倒是让你在这受苦了。”
慕晚晚声音闷闷的,“是晚晚识人不清,受点苦也是晚晚活该。”
说到裴泫,慕朝朝眸色冷了下来,声音却未变,她开口,“裴泫那个混账现在在哪,若要我见到他,我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慕晚晚有点心虚,听李胤说,裴泫被他关了起来,至于关在何处,她也不知道。未免让长姐发现异样,她还是故作不知的好,“我也不知裴泫现在在哪。”
“不过他现在丢了官职,应好不到哪去。”
“她如此欺辱你,要叫我抓到他,定要扒了他的皮!”慕朝朝凉下声,这可下了慕晚晚一跳。
在她心里,长姐性子一直都是温和的,即便是动怒,也不会说出这样的狠话,所以,长姐在漠北这几年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化这么大?
她小心地问出口,“阿姊。大姐夫对你好吗?”
夜色中,慕晚晚看不到她的神情,只听到一声浅浅的叹息,很淡,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当年,慕凌和陆氏一族联手算计李胤,慕朝朝虽偶然助了他,但也难道皇帝雷霆之怒的惩罚。
慕朝朝自请远嫁和亲,得以保全整个慕家,已是李胤最大的让步。只不过这场和亲哪里是那么容易。漠北人善武,且从不避讳男女之事。若是一男一女看对了眼,只需夜里去了她的屋子私会,一夜风流。
那里的纯情人甚少,慕朝朝嫁的漠北二王子赫图,曾经就有数不尽的女人,府中妾室多,外面一夜春宵的女人更多。慕朝朝初嫁时,因仗着才华出众,又与漠北人生的不同,很得赫图宠幸。只不过她知道赫图这份宠爱只是图个新鲜,所以她不停地学习漠北的语言风俗,建立自己的私兵,后有一次在他征战之时,慕朝朝亲自带兵救了他,两人感情才得以更进一步。
唯有一事,打破了二人表面的和谐。她嫁去漠北后,总会有李知的长安来信,即便她都处理好,毁了这些信笺,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的妾室发现了李知对自己的心思,还把私信给了赫图。
赫图来见她时,用蹩脚的官话问她,“嫁到漠北可让你心里欢喜?”
不知为什么,慕朝朝这次没骗他,沉默过后,赫图好像知道了答案。他走了,后来赫图便再也没去过她的屋子。那时,连一个小小的妾都能欺负到她身上,两人纵使再碰面,他眼里也只有淡漠的神色,不复情浓时的炙热。
慕朝朝好似又回到了刚来漠北的时候,无依无靠,任人欺凌。又一次漠北篝火宴时,慕朝朝静坐在那,一人漠然地看着这场宴会。突然有一个男人走了过来,慕朝朝记得他,自己带兵救赫图时,就是他誓死守在赫图身边。
男人叫海图巴里,他给了慕朝朝一碗烈酒,“王妃带兵犹如神将,不知酒量如何?”
慕朝朝笑了下,接过碗,仰头喝了下去,两人对饮许久,慕朝朝都不见醉意。
海图巴里抱拳,“王妃好酒量,臣下佩服。”
慕朝朝那时神色已经恍惚了不少,但她面上依旧是稳的,借着海图巴里的力站了起来,两人一同往外走。
她或许知道海图巴里要做什么,在漠北,男女一夜,不论与谁,都没什么大不了。她刚来时并不适应这里的习俗,后来待的久了,见怪不怪,甚至那时她有些自暴自弃的想,左右赫图也不爱理她,不如就放纵一夜。更何况海图巴里面相偏向于中原人,慕朝朝一见到他,就好似回到长安一样。
两人自然地钻了帐子,谁都没提缘由,慕晚晚解了胡衣,慢慢环上他的脖颈,就在他们唇畔相贴之时,帐帘突然被人一把掀了起来。原本应在别的女人怀里的赫图手里拿着长刀,对上海图巴里就劈了过去。
慕朝朝头中有些沉,她觉得好吵,刚挑起眼皮,就看到赫图手里的刀马上落到了海图巴里的脖颈上,她一瞬就清醒了。
海图巴里是漠北的一员猛将,始终忠心于赫图,杀不得。她起身跑了过去,挡在海图巴里面前,那刀却是没收住力,砍伤了她的左臂,血一时流了出来。
慕朝朝疼得眉心拧住,看向赫图,“王上,住手。”
海图巴里亦是担心慕朝朝,抬步又把她拦在身后,道“王上,都是臣下的错,臣下见您一直对王妃不理不睬,以为您是中意了别人,才来寻的王妃。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赫图看着一直护着彼此的二人,一时大怒,大叫一声,那长刀照着下面狠狠地挥了出去。过会儿,两人睁开眼,只见赫图的刀砍断的只是帐子的一侧。
海图巴里跪下身,“臣下多谢王上不杀之恩。”
赫图冷眼盯着他身后的慕朝朝,慕朝朝夜里饮了不少酒,近日又忧虑过度,受惊后,头有些沉,慢慢晕了过去。
再一睁眼,赫图就坐在她身侧,手臂上的伤已经包扎好,慕朝朝道“妾多谢王上留妾一命。”
赫图面色依旧不好,他用漠北的语言开口,“你若不想做这个王妃,明日就能离开漠北,我会派人护送你平安回到长安。”
他说完话,一人就先走了。
后来的第二日,慕朝朝的屋里开始收拾起来,她点好人,又数清要拿的东西,总共用了十多辆马车。
这大半日,都不见赫图的人影。
后午,慕朝朝收拾妥当,已上了马车,行至半路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旁边的陪嫁侍女道“大小姐,是王上来了。”
慕朝朝攥了攥拳,道“就说我不想见。”
哪知她都没听到侍女的回话,车帘就被人掀了起来,随后赫图上了她的马车,把她抱到了外面的马上,他翻身上马。带她驾马去了漠北最大的草原上。
到了草原,赫图又抱她下来,两人在那里亲吻,他解了她换好的中原襦裙,两人肌肤相贴,他依旧说着蹩脚的官话,“我把那些女人都遣散,你也别走了。依照你们中原的习俗,我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慕朝朝从记忆里抽回神,摸了摸自家小妹的眉眼,“他若是对我不好,我怎会轻饶了他?”
话是这么说,可慕晚晚知道,长姐一个远嫁女,赫图又是漠北二王子,女人定不比李胤少,长姐怎会快乐。
两姐妹都沉默了。
慕朝朝又忽然想到父亲的事,即便她已叮嘱父亲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连晚晚都瞒着,可真的能瞒过那位吗?若是被他知道,对慕家来说又将会是一场灾难。
“阿姊?”慕晚晚叫她,让慕朝朝收回了思绪。
“怎么了?”慕朝朝道。
慕晚晚抱住她的腰,“阿姊这次回来能待多久啊?”
她嘴上问着话,心却提了起来,若是阿姊待一两月还好,若是时间长了,等她显怀,那就全都露馅了。
慕朝朝以为她的舍不得自己,道“我此次来长安是为了朝贡,过不了多久就要走。”
慕晚晚心里一喜,刚要松下气,又听她道“不过我这次离开,想顺路把你送回淮州。”
慕晚晚心里的喜悦顿时冲散,怔怔地结巴了下,“淮…淮州?”
慕朝朝道“如今父亲在淮州要处理些事情,还不能回长安,你孤身一人留在长安我和父亲都不放心,不如就把你送到淮州。”
慕晚晚挣扎了下,“可是阿姊,父亲不是还要回来吗?”
慕朝朝眼里暗了,“我和父亲已经给你选定好夫婿,等你回淮州相看,过不了多久,你就与他成亲吧。”
慕晚晚,“???”
长姐都对她说了什么,不仅要她回淮州,还要她成亲,若是此事被李胤知道,那她岂不是完了。但听长姐语气坚决,很不好商量,慕晚晚决定先搪塞过去,以后再说这事。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慕晚晚抱着长姐很是舒服,让她心里安稳。然而,没过一会儿,她喉中一顿恶心。她知道自己这是又要孕吐,未免让长姐生疑,慕晚晚一直忍着,等那感觉消下去。而越忍越难受,慕晚晚再忍不住,放开长姐,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跑到了外间。
慕朝朝狐疑了下,也跟了过去。
慕晚晚腹中翻涌,一顿干呕,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立刻停下,猛喝了一口凉水,终于把那恶心的感觉压了回去。
慕朝朝看她。
慕晚晚立即抢先解释,“是最近忽冷忽热,才惹得病了,郎中来过,我这病不打紧,阿姊不必担心。”
慕朝朝疑惑地看她,慕晚晚快速拉过她的手,往里走,“晚晚困了,阿姊和晚晚一起睡吧。”
而这夜的乾坤殿,岁岁如常地侍奉在李胤身后,李胤知她能回宫,便是太师信了他,不再揪着慕晚晚不放。
李胤抬了抬手,沉声,“下去吧。”
岁岁又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李胤,又指了指自己,比出个一字,摆摆手,意思是“皇上,可是今日按揉地时辰来没到,要满一个时辰,才能真正有效”
李胤看明白她的意思,指骨叩了叩案,看了眼天色,此时叫她出去确实早了些,道“过来。”
岁岁又过了去,到他身后,指法熟练,一时真让李胤的头疾好了不少。若是那女人也能有她的一半懂事,他自己何苦还要这样。
李胤忽然开口,“你这指法是与何人学的?”
又想到她不会说话,李胤接着道“你现在既是朕的人,就不要再想从前的太师府。朕教你一事,你把这指法教给一人,让她也学学。”
到后面,李胤语气已是无奈,只怕她犯懒,学得偷工减料,到最后还不如不学。
岁岁这事李胤没瞒着,慕晚晚也很快听说他新宠幸了一个哑女。慕晚晚低头摸了摸小腹,没什么好伤心的,自己现在这样,又服侍不了他,他想找别的女人,自然在意料之中。
只不过没想到,正想着这人,他就来了。
慕晚晚和长姐用过午饭,她想回来小睡,就看到坐在妆镜前出神的男人。
慕晚晚有些惊恐地看他,结结巴巴道“皇…皇上?”
话刚落,她抬步就往外走,把屋里能关的门窗全关了才回来。
李胤看她这番熟悉的动作,定是提前想好了才能做出。气不打一处来,他指了指妆镜,“朕送你的木雕呢?”
慕晚晚露出讨好的笑,上前恭敬道“臣女怕放在这里脏了,就收起来了。”
“是吗?”李胤皮笑肉不笑地看她,明显不信。
慕晚晚硬着头皮点头,“自然,臣女岂敢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