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已知的情况看来,宋青小对于九幽鬼王的来历有几个推测。
“应该出身于前朝末,死于大金开国之初的万盛元年的时候。”她冷静的道:
“是个女子。”
“何以见得?”宋长青听她说得如此肯定,不免有些好奇的问出口。
宋青小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
“丝线、荷包。”
以丝线为载体,承载九幽鬼王怨气,达到杀人、控魂的目的。
沈庄自古以来就是桑蚕业发达,丝绸缎帛天下名闻。
这里有全国最出色的织娘,也有各式各样的绣娘,这两种工作,大部分都是由女性担任的。
所以在发现鬼蛊是丝织线络的时候,宋青小就怀疑这九幽鬼王在生时应该是个女子。
牛车上的时候,赶车老头儿拿出的那个粉色绣花的精致荷包,也加深了这种猜测。
同时还令她笃定这一点的,除了因为见到的那无面红衣女鬼之外,还有从百年前张守义等口中所追踪到的线索。
无论是李国朝的传说之中那个赠他母亲以血莲的神秘女子,还是后来入梦张守义,自称为‘九天玄女’的鬼魅,都证明这幕后掌控者身份是女性了。
宋长青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老道士的脸上露出既感骄傲,又有些失落的表情,但他却很快收拾了自己心中的念头,补充说明道:
“此鬼生前可能就是沈庄的人,并且死后尸身也被留在了沈庄之中。”
他定了定神,说:
“人死之后,魂体一般会被拘在临死前的居所。”
若要远游,要么有所寄托,要么已经进化至鬼王之境了。
生人存于阳世,死魂前往地府。
并不是说这鬼魂尊守法则,更多的原因是因为这人世间本身就不是鬼魂长居之所。
妖鬼邪类会受天地的法则所克,无法长久留存于阳气浩盛的阳间。
尤其是沈庄,位置独特,处于阴阳的交汇处。
按照宋青小的猜测,这九幽鬼王死于大金万盛元年的时候,这几百年时间的进化其实是有迹可寻的。
从三百多年前她死之后,两百年的时间内极有可能借属阴的洛河之气进化至鬼王阶段。
一百多年前,成了气候之后完全具备蛊惑李国朝、张守义屠灭沈庄,制造大量血魂供她再一次修行进化的举动。
她促使张守义屠城,在那一次屠城事件中吸纳全城百姓生魂,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突破至九幽鬼王。
到此时,凭九幽鬼王实力,不要说普通鬼差拿她莫奈何,就连十殿阎罗恐怕也未必能将她收伏。
九幽鬼王的力量足以令这世间掀起浩动,要屠灭一个城池也不是不可能的。
此鬼百年之后再次屠城,恐怕正是因为尝到了甜头,想要突破至魔煞之境。
到了那会儿,她的力量可与神鬼相较,再难有克制她之物。
按照这种进化的规律,三百年前,她还未达到魂体可以夜游天地的程度,那么自然可以推测出她死于沈庄之中。
再加上鬼蛊载体是丝线,在这一点上,老道士的看法与宋青小相同。
这几百年来,沈庄丝绸业极其发达,这一方水土似是格外养蚕,桑树枝大叶茂,蚕食之后吐丝织帛也份外特殊。
在老道士看来,这种繁荣昌盛也很不正常的。
哪怕沈庄位置特殊,可是老道士见过城门外的那些桑树,结出的桑椹果形同吸饱了血般,份外恐怖。
“我认为此女生前可能擅长种桑养蚕、纺丝织布,死后尸身应该蕴养了桑树,亦或葬于桑树之下,所以这里的桑树才会如此繁茂,恐怕是跟此鬼怨气深重有关。”
若老道士猜测属实,此鬼早年寄魂于桑树之下,她魂体越强壮,桑树则同样也越茂盛。
以此桑养蚕,蚕便相当于变相的将她的怨气吞入腹中,吐成丝茧,织成丝绸。
如此一来,沈庄以丝织品名动天下,这里的家家户户几乎都与采桑养蚕、织丝脱不了干系,便相当于变相的全城受她所掌控。
也就是说,几百年的时间里,这里的人变相的算是在供养她,所以才令她成长如此迅速!
而从因果法上来讲,她以魂灵养桑,喂出上好的蚕吐成丝,以此吸引人们来到此处。
以此为报酬,收买这些被吸引而来的百姓的血肉。
从某一方面来讲,沈庄人养蚕谋生养活自己,而这九幽鬼王则将此地的人视为牲畜,养‘人’为己用……
无论从哪一点看来,此鬼阴邪至极,天理不容!
事情到了如今,经此一分析,脉络便一下清晰了许多。
“岂有此理!”宋长青听得十分愤怒,手握成拳:
“师傅,这九幽鬼王罪孽滔天,我们不能再让她害人了。”
“……”
老道士自然知道这样一个灭绝人性的恶鬼若是持续存在于人间,将来恐怕造成生灵涂炭,不知会死多少人。
可是要想降伏这样一个鬼物,又谈何容易呢?
他的目光落到了宋青小的身上。
到了如今的地步,若说老道士还看不出来自己这个徒弟身上的变化,那是假的。
但他不愿细究,甚至也不敢去深想。
原本以为自己活到如今这把年纪,也算通透,可事到临头,却仍有畏怕的时候。
“……一世师徒,缘尽于此……”
他想起了自己的师尊临终之时,替他卜算的一卦。
当时不明就里,如今想来,师傅恐怕早就已经料到了。
“师傅,师傅!”
宋长青看他说着说着便又走神了,嘴中还在喃喃有词的不知道念着什么‘师徒、缘尽’。
此地邪门得很,他不由自主伸手拍了老道士一下,当即将老道士惊醒了过来,应了一声:
“怎么了?”
“您想起什么了吗?”
宋长青性格憨厚,现在看来,他的心思远不如宋青小细腻。
因为他在问话的时候,宋青小也看了老道士一眼,仿佛已经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恐怕从这两句话已经悟到了什么。
但师徒两人却是相互看了一眼,都极有默契的没有在宋长青面前开口。
想到这里,老道士的心中又是一痛。
不过大事当前,他顾不得再去思索这些,沉了沉心神,说道:
“要想消灭这九幽鬼王,有些难处。”
宋青小的力量非凡,不止是远胜于他,就连当年他师尊在世之时,也不如她的。
在老道士看来,她的修为恐怕已经达到了道门传记之中的半神之境。
可是就算这样,要想消灭一个九幽鬼王,也有难处。
没有人知道九幽鬼王的实力有多强悍,尤其是生于沈庄这样一个特殊的地界之中衍生的成了气候的厉鬼。
更别提此鬼不止是达到了九幽鬼王地步,甚至还在为了冲击魔煞而在做准备着。
她屠杀了沈庄全城的百姓,吸纳了如此多的精魄、血气为她所用,其实力远不止是一般的九幽鬼王可比拟的。
甚至就算是宋青小,与这恶贯满盈的九幽鬼王对上之后,老道士都说不准谁输谁赢的。
他话音一落,宋长青也想到了几人出门前所上的那柱香,师徒二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片刻。
“无论如何,试了再说!”
宋青小倒并不像是这师徒二人一样的悲观。
她的任务并没有要求要杀死九幽鬼王,从这一点看已经看以看出不少东西了——
神狱的法则之中,显然认为两者实力有一定悬殊,当然这是宋青小自己的猜测。
在实力相差巨大的情况下,宋青小并不认为自己有逆袭斩杀九幽鬼王的力量。
尤其是如今对于鬼魂一类有克制作用的青冥令如今在沉睡之中,银狼王养伤未醒,她单打独斗,难免就更增加了杀死鬼王的难度。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鬼王的对手并不是自己,而是神狱为东秦无我准备的任务。
若两人联手,兴许倒有可能,但宋青小并不觉得东秦无我会跟自己合作。
所以她的打算是尽量找到‘白首之约’的契因,避免与鬼王死斗,并尽量在任务结束之前,想个办法将老道士、宋长青这两人与她有过瓜葛的人送出沈庄之中。
至于其他的人,便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而沈庄里惨死于此处,死后魂魄、尸身被困,永世不得超脱的阴魂怨鬼,对她来说便格外棘手了。
她没有老道士悲天悯人的心怀,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实在没有多余的力量来帮助,兴许将来有其他大能者可以解脱他们的痛苦。
第一千零五章 传说
“所以三百多年前,沈庄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事?”
当务之急,是要先问清楚大金万盛元年的时候,沈庄发生的事故。
老道士说过,鬼王的形成格外苛刻,除了天时地利,死去的女子出生、死亡的年月日时分别属阴之外,同时此人临死前还要含着那一口气,才能保她魂体不灭,后面才成气候。
“对!”老道士点头,又补了一句:
“这样的人死之后乃属大凶,当年的沈庄绝对有异相发生,说不定有记载传说。”
他是降妖除魔的大师,对于这些事情的了解是相当专业的,所以说得极为笃定。
时间、事件以及后续的诡异情景等三点都已经满足,要想盘问出什么便简单多了。
沈家大宅里的‘人’都是沈庄居民,应该有一些线索提供。
事关自己性命,吴婶不敢怠慢,绞尽了脑汁努力的想。
其他人也是慌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拼命的回想着,深怕错过了什么。
“我实在想不起来——”
半晌之后,吴婶哭丧着脸摇了摇头。
以她的年纪,一百多年前张守义屠城的事对她来说都已经很久远了,许多细节都是从长辈口中听说,再连猜再蒙。
更别提三百多年前的往事,她更不可能清楚。
沈家里的其他‘人’沉默不语,不知他们也跟吴婶一样不清楚,还是因为有沈太太魂飞魄散的缘故起了杀鸡儆猴的作用。
老道士的话问完之后,这些已经死去的亡灵都不开口。
“唉——”
正在这时,大堂正中的那个阴沉着脸的老头儿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没料到我们沈家竟会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他脸上露出一丝伤感,看了一眼黑气环绕的沈进峰,既是心痛又感不舍。
“老头子……”坐在他身侧的那老太太一见他这举动,有些着急,老头儿便道:
“我沈家已经死绝,我早就是孤魂野鬼,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扑——’
老头儿说话的功夫间,大厅内的火烛爆出细响,闪了数下,光芒比起先前又更亮了许多。
“他们不敢说的,我来说!”
他话音一落,便看着宋青小与老道士:
“二位说的,十有八九没错了。”
“我当日……”
他从死前说起,到死后发现魂魄并没有被拘入地府,而像是被困在沈庄之中,浑浑噩噩多年。
此地像是与幽冥隔绝,地府的鬼差来不到此处。
这里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像是阻隔着什么,将这些死于沈庄的阴魂困在了此处。
听到此处,宋青小莫名想起了自己进入百年之前,遇到张守义,镇守在城墙之上的那一幕。
他当时也说好像在抵抗着一股力量,不知与这老头儿所说的阻隔有没有瓜葛。
老头儿死后,眼睛能看到在生时所看不到之物。
沈家以养蚕起家,到后期已经不再养蚕,专收蚕茧,招雇工人理丝织帛,再贩卖商户。
“从十几年前,我就发现家里阴气密布!”
阴气从丝织品上散逸而出,扩及全家,形同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将沈家的每一个人全都罩入其中。
恐怕在当时的沈家人看来,那会桑蚕业发达,沈家兴旺,实在是可喜可贺。
但在老头儿眼中看来,这满屋子的怨气、阴煞化为条条缕缕的黑丝,像是一层无形的大茧,将偌大一个沈庄都要尽数包裹于其中。
他当时之惊骇,非同小可。
中间曾试图想要提醒儿孙,可是阴阳有隔。
再加上他的这点儿力量,在这可怖的冲天怨气相比起来,便如沧海一粟。
别说沈家有危,就连死去的这些阴魂也受到了这些黑气掌控,被一一控制住。
日复一日的过去,那黑气越裹越密,越来越多。
老头儿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却不料有一天突然‘醒’了。
他与老伴都回了沈家,昔日已经死去的邻居也‘回来’了。
家中的儿孙对他与妻子的回来仿佛并不诧异,只是一如往年一样的对他侍奉着。
这种感觉怪异极了,好像在儿孙的眼里,他与妻子并没有死,只是出了一趟门,一直与儿孙们都在共同生活着。
孙子沈茂才忘了他年幼、成长的这段过程间祖父母的缺失,他偶尔提及时,大家还十分诧异,反倒记错了的像是他自己似的。
如果不是沈家的那些密布的黑气还在,且沈家的这些人极为诡异的被困在这些黑气之中,老头儿恐怕还要以为这个世界是自己疯了。
所以吴婶回来的时候,老头儿与妻子阴沉着脸喝斥她快走。
沈家已经遇害,他们害怕女儿也死在这庄中。
“我一直不明白沈家到底为什么有这样的厄运,如今听你们一说,才明白不过是有鬼王作恶。”
老头儿悲伤到极点,却因为早就已经死去,连眼泪都流不出:
“我不知道沈庄三百年前发生过什么事故,但我的祖母当年是沈家的外嫁女,沈庄被屠之后,为了延续沈家血脉,由我父亲继承沈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