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月正巧在尉迟重光的怀中转了过来,与那人僵硬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哎呀,这可真是巧了,竟是碰到了熟人。”绮月认出那人,不由地笑道。
只见面前那女子娇艳欲滴地站在门边,面上的百般担忧还未褪去,看起来简直是憔悴万分,我见犹怜。
赫然便是那时破庙中的女子,阿芝。
第26章 贵客 笨和尚,谁要你救我
“你认识她?”尉迟重光微微一怔,倒是忍不住低头看怀中的女子。
若不是被下了药,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像现在这么乖巧地任由自己抱在怀里的吧。
绮月不喜欢尉迟重光的眼神,仿佛下一瞬便能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一般,当下避开他的目光,将脸偏向一侧,只是轻哼一声,并不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尉迟重光倒也不在意,走到阿芝的面前,朗声问道。
阿芝的身子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恐惧,亦或是愤怒。她低伏着身子,露出雪白的颈项,看起来身姿柔软动人,倒是比那时候的段位要高上不少。
“奴家阿芝。”她娇声道,说罢偷偷微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是府中的侍女,王上递了请帖来,请您去参加今日的圣门会,如今已经开始了,管家便让奴家在门前等您。”
他是那么地俊美无俦,又霸道温柔,只是……看到野王怀中的女人,阿芝收敛目光,眼中掠过一丝记恨。
“让他们等着。”尉迟重光冷笑着进了府,“不过是一些骗人的赤脚医生和不长眼的道士,本王这个王兄如今倒是和先王一样,迷上了那些糊弄人的玩意。”
*
“今日请诸位大师来,只论圣门医理,不管其他。”尉迟阙京是一个身高马大的男人,身材健硕之余,确实比不得尉迟重光的俊美,不过胜在气势过人,倒也配得上月氏强国的王位。
“没想到王上竟是将您请了来。”其中一名道士上前来,恭敬地朝坐上行了一礼。
“若说圣门医理,我等凡夫俗子,如何比得上阿难大师亲传弟子。”一名医者道,说话间看了一眼坐在尉迟阙京身边的男子。
“这位先生说的是啊。”另一名草莽打扮的光头男子说道,“我也就一个赤脚和尚,在佛子面前,可不敢说话。”
绮月跟着尉迟重光进门之时,一眼便看到那主座的左手边,坐着那个她心中担忧又最不想见的人。
“本王说王兄怎么信起这些牛鬼蛇神的东西来了,原来是请来了西疆有名的佛子大人。”尉迟重光进门便朗声道,霎时将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他看起来瘦削了不少,依旧是一袭灰白袈裟,原本平淡无波的双眼,却在看到绮月的一瞬间起了波澜。
“贫僧见过野王殿下。”玄素起身,却只作拱手,并无行礼的意思。
“王弟莫要胡言。”尉迟阙京皱眉道,“你怎么回事,带一个女人来做什么?”说着厌恶地看了一眼绮月,目光却又转了回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罢了,野王府中虽无姬妾,但貌美侍女可是数不胜数,许是什么时候见过的。这般想着,便不再多思。
“怎么。”尉迟重光微扬起头,“女人为何不能来,这可是王兄你请我来的,既然如此不受欢迎,索性我便与她一起回去罢了。”
“是孤请你过来的不错,但也没叫你带个女人来。”尉迟阙京恼怒道,“如此佛道医三门圣会,你这成何体统。”
“是啊殿下。”方才那说话的老道上前皱着眉道,“这女子污秽,易惹妖物,如何使得!”
当下便是一阵连连复议,甚至于说的越发难听起来。
绮月嗤笑一声,她那笑声虽小,却在眼下听得极为清楚。
“这位……姑娘,你这是何意!”那老道被她这么一笑,当即便怒眉一立,瞪眼道。
“何意?”绮月本就憋了一路,况且她是被尉迟重光强拉过来的,又不是自己舔着脸要过来,“你们都不是女子生的吗,女子污秽,你们又都是些什么东西。”
那一群人当下便一个个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指着绮月“你你”了半天,气的那叫一个七窍生烟。
尉迟重光闻言大笑,月氏王的脸色铁青,正要叫人来将绮月赶出去,却听上头坐了半天也没出声的人忽然开了口。
“姑娘说的在理。”
“谁说的……”那老道吹胡子瞪眼地转过身去,刚想破口大骂,却见那说话之人,竟是佛子玄素,当下便一句话噎了回去。
“男子与女子,皆是众生。”玄素淡然道,“心若向佛,佛亦一视同仁。”
如此一来,自然也无人再多说什么,毕竟佛子都这么说了。当下便一个个顶着或白或红的脸,涨了一肚子气坐了回去。
绮月看得开怀,她本就不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老道,口中说着天下大义,也没见他们真的为西疆做过什么。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玄素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开口帮自己。
她忍不住向座上多看了一眼,玄素却已收回了目光,座上回到方才的话题。
“要救将死之人,依和尚我看来,倒是不好说,还是要看具体情况如何。”赤脚和尚道。
“都说了是将死之人,那根本不是医术能救活的,阎王爷要的人,抢的回来的那都是老天开眼。”那名大夫接嘴打断了前者的话。
“牛鼻子,你别坐在边上一声不吭啊。”赤脚和尚是个暴脾气的,当下便冲那坐在一旁一直不开口的老道士骂道,“刚才数你班门弄斧的最厉害,眼下倒是不行了。”
那老道瞧了众人一眼,高深莫测地捋了捋胡须,“若当真是如王上所说,只剩一口气吊着的人……倒也不是没办法。诸位可知道,舍命蛊。”
铮!
老道话音刚落,只见一支离弦之箭穿门而入,直奔主座而来。
尉迟阙京纵然是武将出身,面对快如电的飞箭一时也是反应不过来,只下意识避开,肩上却仍是中了一箭。
“护驾!”
门外一声惊雷的吼叫,却已来不及,只见大殿的门被人一脚轰然踹开,数名黑衣人破门而入,直直往殿上来。宫女们的哭喊声在外头响起,侍卫们也紧跟着进来,当下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混乱。
尉迟重光蓦地回眸,却见身边哪里还有绮月的身影,正欲脱身去将她捉住,却被几名黑衣人拦住了去路。
而与此同时,绮月已趁乱逃至殿外,谁知院中也是一片混乱,兵戈相向。
若是放在从前,她轻而易举便可从容脱身,只是眼下她身上被尉迟重光下了猛药,药力尚在,能跑出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眼前刀光一闪,一名黑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长刀就要砍下。
绮月调动内力不能,正欲反抗,身前却忽有一道白色身影闪过,竟是将自己猛地拽开,
“玄素!”她终于忍不住唤他,“你这个笨和尚!”
第27章 独处 怎么跟个被抛弃的小媳妇一样……
玄素却没有回头,一手牵着绮月往王宫深处去,直到两人离前殿远了些,才放慢了脚步。
“你做什么?”绮月不禁压低了嗓音问他。
“嘘。”玄素向她示意,两人躲进一间空无一人的偏殿里,看起来已经荒废很久了,“你刚才怎么回事,为什么不逃,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人把你劈成两半吗?”
他的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握得生疼,绮月忍不住微微蹙眉。
玄素这才惊觉自己手下有多么用力,猛地松开脚下退了半步,眼见着少女纤细白皙的手腕起了一道扎眼的红痕。
“对、对不起,你怎么也不说疼呢。”玄素忍不住道,他怎么也没想到,明明她只要轻哼一声,他便能发现的事情。
可是她却一路忍着疼痛就这么过来了。
“没什么。”绮月看了一眼手腕,用力揉了几下,红痕晕开,便收回衣袖里。
这间偏殿虽然荒芜,但毕竟也是王宫里,玄素将红木小凳用衣袖擦干净了,才让绮月坐下。
“你……可是身体里的东西又犯了?”玄素担心地问道。
她若是身子没什么大碍,凭借她的一身功夫又怎么会让自己落入方才那般的险境。刚才自己拽着她的手腕的时候,也觉得仿佛像是牵着一个柔弱无力的普通女子。
更何况,绮月虽然是跟着月氏野王进来的,但显然与之不合,以绮月的性格,如何会愿意呆在那人的身边。
这种种情形,让玄素觉察到其中的不对劲,不由得便想到了绮月身上的蛊虫。
绮月闻言便觉得自己脸颊发烫,她心中暗怪自己没用,又不是没犯过蛊,怎么偏生那次让这个和尚撞上了。
“才没有!”她红着脸道,忍不住放大了声音,“我被尉迟重光那个混蛋下了药,无法动武。你……你一个和尚,胡言乱语,也不怕犯戒。”
“什么犯戒……”玄素这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立马就后悔了,把后半句吞进肚子里。
可绮月显然已经恼羞成怒,当下便别过脸去不看他。
有意引诱是一回事,可自己那么狼狈的模样,却总是被他看在眼中,就像是注定的一样。
她的眼眸如水,脸蛋绯红,朱色的唇瓣柔软而有光泽。玄素的耳根子烧透了,几乎是不受控制般的,他想起了那时在言村宗庙里的吻。
如蜻蜓点水,又带着生命最滚烫的温度。
“叮铃铛。”
打破宁静的,是一声清脆的响声。
绮月下意识回头看,只看到一枚月色铃铛,在昏暗的光下,折射着水蓝的光。她的神色骤然便冷了下来。
“你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个铃铛?”绮月突然问。
玄素将铃铛捡起的手微微一滞,这一次,他选择低声对她道,“这是我师父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玄素的师父,圣僧阿难,西疆的先代圣僧。绮月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据说阿难圣僧他……”绮月下意识放软了声音,目光却依旧是紧紧盯着玄素手里的铃铛。
看玄素的样子不像是作假,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不对,这分明就是母亲随身带着的那枚铃铛。
难不成,母亲和阿难本就认识?亦或是天下间有两枚一模一样的铃铛?
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绮月心中种种怀疑,可看着玄素平淡地神情,她忽然有些问不出口。
“是的,师父已经死了。”玄素的声音极为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我亲手给他下葬的。”
“节哀。”绮月缓声道。
玄素只是摇了摇头,笑了起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说着将铃铛仔细查看了一圈,用衣袖轻轻擦了擦上头沾染上的尘土,郑重其事地收进怀里。
“说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绮月忍不住问道,毕竟玄素看起来可不是一个会愿意服务于王室的人。
“我、我还没问你呢,那时候你为什么不辞而别。”玄素支吾了几句,又将话题转到了绮月的头上。
虽然说那时候绮月也不是自己打算走的,但是确实离开前也没和和尚打声招呼。不过她心中明白,嘴巴上可是不会饶人的,当下便一挑眉道,“我说了跟着你,又没说不会走。”
玄素听着就堵心,前世的时候她跟着自己到处转悠,他其实……就没想过她会离开自己。
但是她说的没错,她从来就没说自己不会走。
“笨和尚。”绮月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百般变换,好奇地凑了过来,“你怎么看起来怪怪的?”好像有点……像被抛弃的小媳妇一样。
外面的动静渐渐安静了下来,听起来应该已经平息了。
“外面没声音了。”绮月竖着耳朵听,压低了声音,“我们该出去了。”
“你……还要跟在那个尉迟重光身边吗?”玄素忽然伸手牵住她的衣袖,见她回过头来,小声问她。
这次见面,绮月觉得玄素更奇怪了。他的行为举止,对自己的关心,未免也太多了些。
再者,他为什么每次都能这么巧地碰到自己?无论是在黑沙,还是在这里。
心神收敛,百种思绪不过一瞬,绮月回过神来道:“嗯。我和尉迟重光,还有笔账要算的。”
两人悄声无息地走出偏殿,果然前面的动静已经彻底消停了下来,玄素往前走了几步,却发觉绮月并没有跟上来,回身一看,只见她不知何时站在原地,回望着不远处的一间小殿。
那小殿还要偏僻些,掩藏在林荫深处,若是顺着绮月的目光看,恐怕都发现不了。
“绮月?你怎么了?”玄素看了一眼那无名小殿,看起来荒凉得很,门头的牌匾都没挂。
绮月没吭声,目光有些迷茫,她失魂落魄地朝那小殿走去,玄素紧跟其后。
殿外尘埃满布,蛛网密集,花草寥落。走近院中,倒是有些豁然开朗的意味,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这是我小时候,和母亲一起住过的地方。”绮月轻声道。
玄素微怔,他没想到,竟然是绮月小时候在月氏住的地方,如此偏僻,可想而知她与当时的绛云夫人,度日之艰辛。
绮月的手掌摸过殿中的八仙桌,隐约觉察到不对,仔细一看指腹,竟是并没有灰尘,眉间一动,冷声道,“这里还有人住。”
话音刚落,两人相视一眼,蓦地转身。
只见院中悄无声息的,不知在何时站了一个老妇,灰袍褐衣,弓背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