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玄素当即抬起头来,诧异地看向她,却见绮月只是莞尔一笑。
刚刚在这个时空醒来的时候,玄素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他为什么会再活一次呢。
如今现在……他看到绮月的笑容,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是舍身蛊?”
绮月面上的笑容登时收敛起来,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快就想到了,我还没说什么呢。”
玄素抿唇一笑,绮月却白了他一眼,“舍身蛊这个东西以前除了我……除了空念,没有人用过。”她看了一眼玄素,“所以所谓的换命,也不过是传说而已。”
玄素闻言苦笑,“比起重生这件事,或许还是换命来的更好解释一些吧。”
“你说的也是。”绮月美目一转,倒是觉得玄素说的挺有道理。
她自顾自地说道,“重来一世,你其实可以离开我,甚至离开西疆,找一处深山老寺远离……”
绮月的话没说完,便见玄素沉下脸来。
她想起了梦中的那一片血海,她被面前的这个男人拥在怀中,然后穿透她胸膛的长剑,刺穿了他的。
绮月对于这个梦境始终有一种疏离,哪怕她会在不知不觉中被空念的情绪所影响,却也始终觉得梦中的那个女子,和自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绮月,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东西比你更重要了。”玄素忽然开口道,他的音色清冷,尾音却是颤抖的。
绮月微微一怔,他的目光是在太过于认真,让她忍不住挪开目光,“可是到最后,我还不是一个被人喊打喊杀的妖女……”
“可你和空念不一样。”玄素打断了她的话,“你有朋友,也有景儿他们,你只是绮月。”
“是吗。”绮月沉吟,继而好奇道,“那空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玄素的眼中有片刻的迷茫,他想了许久,却也没想出来。
“念儿是不一样的……她是一个彻底的妖女,人命、权力、欲望,她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玄素缓声道。
“但是她把你放在心上。”绮月忽然出声道,打断了玄素的话。
玄素下意识看向她,却见绮月自己也有一瞬的恍然。
窗外传来细细的猫叫声,一直雪白的团子跃上窗台。皎皎柔软雪白的身子滚落到绮月的怀里,也惊破了两人间微妙的氛围。
“皎皎,你从哪冒出来的——”绮月梳理着皎皎柔顺的毛发,皎皎舒适地瘫软在她的怀里,软软的身躯翻转过来,露出雪白的肚皮。
猫自然不会答话。
此刻窗外的阳光透过窗,落在绮月的身上。她面上带着缓和的笑容,怀里的猫咪懒洋洋地依偎着她,时不时轻叫两声,竟有几分难得的岁月静好。
“你是不是很喜欢猫的?”绮月抚摸着皎皎的毛发,悠然道。
“它们也是生灵,弱小而柔软的生灵。”玄素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柔软起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目,让他不觉眯起眼来,“可是师父……不喜欢。”
他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让绮月禁不住抬头看他。
只见男人的眉宇间云淡风轻的意味褪去,多了几分难掩的愤怒。
绮月想起来她第一次梦到玄素的时候,他照顾着一只花猫,可惜那只猫最终死在了阿难的手里。
从母亲的死,到玄素的一生,到自己的一生,都和阿难脱不了关系。
绮月的脸色微沉,“说起来一个月过去了,联军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玄素摇头道,“不过他们如今已经将所有要道封锁,我们只能困死在这里。”
“他们不过是想逼聂城主把我送出去罢了。”绮月冷哼一声道。
“你现在……”玄素小心翼翼地问道。
皎皎从绮月的怀里打了个滚,又一跃而下落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团了起来。
绮月忍俊不禁地对皎皎道,“你怕什么。”
她一面说着,一面却看向玄素。
玄素见状,连忙解释道,“我最近见你食欲不济,聂城主说后面会更难受的。”
他说的时候脸颊微红,绮月看在眼中,想来聂晴云近日繁忙,如何会主动来找他说这些,怕不过是他担心自己,自己去问的罢。
他的话音微顿,继而鼓起勇气道,“绮月,你愿意原谅我,嫁我为妻吗?”
“原谅你什么。”绮月一时间好气又好笑,可见着男人处处小心的模样,一时间竟说不出别的话来。
哪怕是佛子玄素这样的人物,碰到这种事,人也会傻上三分吗。
绮月别过头去,嗓音甜美娇柔,却多了几分抱怨的意味。她道,“是要我原谅你送给我一串庙里挂的佛铃吗?”
“我那时又不知这铃铛是定……”玄素下意识就想要解释。
可话说到一半,便见女子蓦地转过头来,耳尖淡淡的红,近乎透明,脸颊圆鼓鼓地瞪着自己。
“你给我出去!”绮月大声道,说罢便将人硬生生推了出去。
“咣当”一声重重合上了门。
玄素摸了摸鼻尖,站在门外,心中的喜悦却已然蔓延开来。
*
两人间关系的更进一步,归无城中的人也逐渐有所觉察。可如今归无的情形,却不容乐观。
“于言那边又安置了一批人过来,这几日应当就要到了。”景儿推开门,进了院中。
“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绮月紧皱眉头,“就算是弥城和归无全部的兵力在此,也无济于事。”
“若是你能脱身离开,他们得了消息,或许就会撤兵呢。”景儿一摊手,无奈地道,“外头对于悄的不满越来越明显,连聂晴云也有些压制不住了。”
“纵然是我走了,凭尉迟重光的脾气,归无焉有完卵。”绮月不置可否,“反而若是能杀了阿难,三十四城也不过是一盘散沙,也就迎刃而解了。”
“你想动手?这可不行。”景儿打量了一眼绮月,这几日她身子懒散了起来,脸盘子也都比以往圆润了些。
“传闻阿难的武功深不可测,若是你没身孕前,倒是或可一战。”景儿接着道。
绮月目光微黯,可若是不拼一拼,难不成他们当真都要在这里等死不成?
绮月不说话,景儿倒也不急,只不紧不慢地闲闲转了几圈,却在一处香炉前停下了。
“这是什么香?气味如此奇怪。”景儿轻声问道,话中听不出情绪来。
“是前几日玄素拿到我房中的,说是聂城主那儿拿来的。今日才刚点上,可是有什么问题?”绮月不知她怎么忽然好奇起这个,不禁反问道。
“……没什么问题。”景儿仔细端详了几眼,继而恍若无事的移开了目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景儿便借口有事,先行离开了。从绮月处离开,一出门,果然便看到玄素已然站在院中,不知听了多久了。
她不声不响地关上了门,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在经过玄素身边的时候,景儿听到擦肩而过的男人忽然低声道,“多谢。”
她脚步微顿,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嘲弄般地看着他,“谢我做什么,我也不过为了自己的私心,若是绮月出了事,弥城那里我可没法交代。”
玄素不再言语,只是推门进了屋里。
景儿站在门外,忽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香确实是有孕的女子可用的安神香,但是其中却有人添了点别的东西……其他的用处倒是没什么,只不过是能让使用这安神香的人,在香灭之前,睡得更沉些。
第72章 献出 那城墙之上,挂着一人
是夜, 星空暗淡稀疏,明月为黑云所笼罩,只有点点暗淡微光透过重重云层, 落下斑驳的影。
月光落在一道黑色的身影身上, 却被另一人拦住了。
“玄素,你想去哪里?”聂晴云从昏暗处的阴影里走出来, 默然看着面前的人。
“聂城主?”那人脚步微顿,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想独自去找阿难吗?”聂晴云的语气低沉,隐隐含着怒意, “玄素, 你比我更清楚, 你每一次动武都是在燃烧自己的身体极限,若是你再有一次,你将对面的就是心力交瘁、身体崩溃而死的下场。”
玄素沉默了半晌, 方出声道, “我知道。可是只有我最了解他们,只要阿难一死,三十四城之间短暂的平衡就会分崩离析,归无和绮月, 或许还有一息尚存的回转。”
“那你自己呢?”聂晴云恼怒地道,“你有没有想过,绮月现在还怀着身孕,你若是死了, 她该怎么办?”
“但是她活着……”玄素仰起头来,朦胧的微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明灭之间,仿佛能看到他面上的笑容, “而且有孩子在,她用不了舍身蛊。没有我,她就能做那个无拘无束的小妖女了。”
聂晴云紧紧地盯着他,微微阖眸,长舒一口气道,“玄素,你这个疯子。”
玄素径自绕过她,一袭黑衣已然与夜色相融,就要朝外走去。
“站住!”女子身上只穿着淡薄的春衫,堪堪在玄素的脚踏出府门时赶到.
玄素没想到,绮月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绮月?你们……”
乌云散去些许,惨白的月光之下,她的面上毫无血色,只有淡红的唇依旧柔软。
“你在我的安神香里加的东西,我已经知道了。”绮月缓步上前,走到玄素的面前站定。
她微微抬起头,目光正对上面前的男人,“是我之前这么对你太多次,你还记着仇,想让我睡过去,然后自己去解决问题吗?”绮月的脸上浮现温柔的笑意,她伸出手,掌心轻贴上玄素的脸庞。
“这一次,我只想和你一起面对。”绮月道,“玄素,我再也不会抛下你,你也不准抛下我。”
玄素的目光微黯,可三十四城围困,他们迟早别无选择,只有背水一战。
“你带绮月姑娘一起走吧。”聂晴云轻声道,“只要你们走了,或许归无也就脱困了呢,毕竟他们的目标是绮月姑娘,对吧。”
她语气轻巧,可绮月与玄素又如何不知,一旦他们离开,归无此刻面对的只怕是三十四城疯狂的报复。
“呦,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妾身不过是出来赏个月,还能碰到诸位一起。”
娇媚的女声打断了三人的对话,循声看过去,只见一名婀娜美颜的绿衣女子就坐在府门口的石阶上,她的手边摆着一小碟花生粒和一盏青玉质地的酒壶,手中正把玩着一小只同质地的酒盏。
她仰头一饮而尽,遂侧过脸来,看向里头的几人,“三位可要同饮一杯?”
三人目光微凝看她,只绮月开口道,“景儿,你可是有话要说?”
景儿本就生得妖娆妩媚,更是深谙撩拨人心之道,此刻媚眼如丝地侧首瞧过来,顿生万种风情。
可风情虽饱,但她话中语调,却带着杀伐之意,“既然你们都决定了要背水一战,我有一计,三位可愿一试?”
她眉目间轻佻倦怠,言辞更是散漫,可话语间把玩的,却是整个西疆三十六城的命运。
*
“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声,杯盏自一人手中脱开摔落,登时便碎成了几瓣。
淳于王惊道,“归无竟要献出那身怀舍身蛊的女子?”
“不错。”说话的一名城主道,目光环视在座的各人,每个人脸上神色各异,显然都是各有所思。
尉迟重光慵懒地坐在主座之上,信手翻看着手中的请帖,眼皮子低垂,让人看不清神情。
“既然大家都收到了帖子,不如一同赴约?”淳于王环顾众人,说道,“左右我们这么多人在此,就算其中有诈又如何,还怕一个归无不成?”
“淳于王说的是。”众人附和道,“我们这么多人,怕什么!”
淳于王眼珠子滴溜一转,朝尉迟重光看去,微微伏低了身子,“不知月氏王意下如何?”
尉迟重光眉梢一挑,他的眼神无情又冷淡,似藏着百种嘲弄于眼中。他的目光自每一个人的身上扫过,慢吞吞地合上了手中的帖子,“当然好啊。”
淳于王见状赔笑,心中却暗自不悦。此番分明是月氏想先抢夺先机,月氏虽是西疆强国,但是他不过是新君上位,比不得他的父亲与兄长积威已深、
尉迟重光却并没有将众人百态放在眼中,他的目光又重新挪回了那张帖子之上。他的指腹自“绮月”那两个字上反复流连摩挲,仿佛像是抚摸着女人的唇瓣。
*
三十四城的首脑汇聚于归无城下之时,正见归无城门大开,而那城门口,一座高台拔地而起,高台之上的圆柱之上,赫然绑着一名白衣女子。
除此之外,更加引人注目的,却是那城墙之上悬挂的一人。
“那是什么?好像是个人?”有人低呼道。
“好像……是个和尚。”有人看得仔细,不由得应道。
那人看起来已无生气,脑袋光洁不见发,一身灰白色僧袍已然为鲜血所染红。偶尔有风过,那吊着的尸身上的衣摆,便随着风晃荡一阵。
身边众人的议论入耳。可软轿中的尉迟重光眯起眼睛,只细细打量着那高台之上的女子。
——他们已经许久没见了。
“佛子玄素已死,这个女人,就是你们要的人。”聂晴云双手轻轻一拍,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高声道。
“聂城主,没想到您这样的人物,竟然也能做出如此事情来。”淳于王贪婪地看着高台上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