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诱我心——施甘棠
时间:2021-06-25 07:15:16

  为什么……父王明明一直待他为挚友,更是如恩人一般。自己也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长辈……
  可他疑惑的目光,却对上了阿难冰冷的眼眸。
  那双眼睛里仿佛有着天下苍生,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尉迟重光在这一瞬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比如在阿难来月氏之前,其实他的父王是个温柔和煦的人,母后也是世界上最柔软的女子,他其实是过了很长一段温馨愉快的时光的。
  可是在阿难来到月氏之后,一切都变了。
  “没想到月氏竟然早已有了独占的心思,想必尉迟重光也从未打算和我们分享舍身蛊!”当即场下便有人大怒道。
  众人不由得高声附和,当即竟是一齐上前来,逼迫于尉迟重光。
  聂晴云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和月氏并肩作战。她侧首看向景儿,只见她目光冷凝如刀,仿佛能割裂虚空。
  如今归无城中的百姓已然由弥城的军队护送离开,她聂晴云也算是再无羁绊了。
  无数人蜂拥而上,高台已然摇摇欲坠,绮月几人勉力阻挡,可奈何实在是难以抵挡。
  好在总有人心生贪婪,不仅围攻台上几人,互相间更是兵戈相向,如此一来,场面上已然乱作一团。
  玄素受一到歹人一击,手中的斩命剑脱出。他双膝跪下,一手捂住心口,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来。
  随着一个又一个人的倒下,无数在西疆叱咤风云的人物,此时有气无力地或是躺下,或是半跪着,有气出没气进的模样,宛若任人宰割的羔羊。
  阿难从血海中走过,他青衫扶风,白发苍须,看起来依旧是如此不染红尘,道骨仙风。
  他弯下腰,拾起玄素掉落在地上的斩命剑。剑身上的菱花已然沾满了鲜血,他却仿佛极欢喜地,将长剑举过头顶,映着天光去看。
  “阿难大师……只要您愿意救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您。”有人受了重伤,挣扎地爬到他的脚边,无力地拽着他的衣角。
  “真好。”阿难喃喃道,仿佛在欣赏什么绝佳的艺术品。
  然后手中的斩命剑落下,将那本还有生机的人,彻底了结。
  众人目中一片空洞,近乎于怔忪地看着那青衫僧人。
  “怎么了,怕什么?”阿难看着脚下的人,目光却是无比的温柔亲和,“人本来就有一死,你不过是早一些。”话音未落,对方便已然是人头落地。
  “阿难大师是不是……疯了。”有人面露呆滞。
  玄素等人却只是抿紧了唇,紧紧地看着那青衫的僧人。
  “终于可以结束了。”阿难面露微笑,他手起剑落之间,斩命剑如同它的名字一般,便有数条性命自剑下流逝。
  “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等这一刻,我终于等到了。”阿难脸上的笑意渐浓,看上去竟有几分魔怔的病态。
  “阿难大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众人见状不解道。
  “他的意思当然是,你们终于都可以去死了。”玄素面上浮现一丝笑意,他伸手抹去唇角的血迹,竟然重新站了起来。
  阿难脸上的笑容微微凝结,他的目光遥遥望去,正对上玄素的。
  “玄素,我绝不会再让你节外生枝。”阿难手中长剑一横,目露凶光。
  “节外生枝?”玄素眉梢微挑,神情间却是比方才放松了不少,“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并为之可以付出一切,师父,这不是您教我的吗。”
  “苍生?”阿难忽然扬眉浅笑,“就他们,也配当苍生?不听劝解,不理佛法,心中只有贪婪与残暴,根本不配为人。”
  他说话间,声音却依旧是那般的平静,仿佛只是在做一个简单的阐述。
  “既然整个西疆没有人愿意听我的,那就索性覆灭好了。”阿难说罢,勾唇一笑。
  其实这段时间,玄素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这么多年来,阿难一直无数次的告诉他,要为天下苍生而不顾一切,甚至是扫平所有面前的阻碍。
  可是昨晚,玄素忽然意识到了阿难最真实的目的。
  不错,他的师父确实是这世间罕见的圣僧阿难,可看破命运,通晓乾坤。
  也正是因为如此,阿难从一开始捡到自己,就是看中了他与绮月之间的命运纠葛。
  前世的时候,无论是死的是他自己还是绮月,西疆都难逃覆灭的结局。
  正如现在,亦是同样的情况。
  玄素回过身来看向绮月,目中却微微带着歉意。当他意识到这一切的真相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切也该结束在自己的手中了。
  “玄素,你要做什么?”绮月挣扎道,却奈何一动不动,“你竟然点了我的穴道。”
  玄素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阿难冷然一笑,“我承认确实是对你有所图谋,但是你天生佛子之命,却并不是我有意为之,而是你命中注定的在劫难逃。”
  玄素不予理会,只是孑然站在原地,笔挺如刀。
  阿难当下神色微凝,执剑而立。
  玄素确实是他亲手所教导而出,可是此子天赋远超常人,纵然是他这个师父,如今也不知玄素到底是何种境界了。
  众人只觉得脚下有旋风顿生,森冷入骨。而这诡异幽风的源头正是玄素,可他站在风中,连衣摆也不见拂动。
  长剑率先出鞘,玄素挑起脚边一柄长剑,抬手挽起一道剑花,直奔阿难的命门而去,用的是最爽利的剑法。
  阿难小挪半步,避开此招,斩命剑横斩而去,断他一片衣袖。
  “乖徒儿,你可别忘了,你毕生所学皆是我所传授。”阿难神情间尽是轻松写意,想来玄素这几年迫于身体的情况,并不能练武,连招式都松懈了不少。
  玄素回身闪开,疾驰如电,化作一道剑光一般,纵身就欲破开阿难的防卫。
  阿难面上笑意渐浓,只见他横跨一步,双脚站定,手中长剑横过,竟是用斩命剑的剑身,生生抵住了这一剑。
  玄素手中的长剑毕竟不过是普通的配剑,当下便听得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磋磨的声音,那柄长剑竟是在飞速的旋转中寸寸断裂。
  两人再过几招,皆是玄素略逊一筹。只见阿难眸光微动,忽然一手收剑,一掌推出,快如疾风。
  玄素躲闪不及,一面是快可削骨的斩命剑,一面是阿难全力的一掌。
  正在众人以为玄素要受此一击之时,却见他旋即侧过身,竟是生生接下了那一掌,而另一手五指并拢为刃,猛力直下,竟是趁阿难以为自己得逞之际,从他手中夺下了斩命剑。
  玄素沾之即走,飞身回撤,在距离阿难数尺之外的地方站定。
  “你以为我失了剑,便奈何不了你了吗!”阿难怒斥道。
  玄素轻喘几声,面上却露出笑容来。
  阿难见状,顿觉不妙,正欲退离此处,却不知玄素在何时布下无数丝线,以内力依持,形同蛛网,竟是瞬时收紧,将阿难困死其中。
  绮月心头微怔,这是她一贯的招式,没想到玄素竟不知在何时学了去,而困住阿难,连她都没注意到他是在何时布下的天罗地网。
  “你这孽徒!如此耗费内力,你就算擒住了我,自己又还有几天日子好活!”阿难冷喝一声,面上竟生出一副兴奋的笑容来。
  “师父,我终于明白,其实你才是那个灭世之人。”玄素轻咳一声,手中的斩命剑剑尖指地,勉强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玄素另一只控制丝线的手微微一动,他听到身后阿难的狂笑,又像是功亏一篑的绝望哀嚎。
  手中的长剑坠落在地,玄素温柔一笑。他的眼中再无世界,仅余一个绮月。
  “我答应过你,要给你一个交代的。”
  话音落下,身后的笑声戛然而止,有鲜血迸射而出,染红了在场无数的人。
  玄素俯下身,探出手,似乎想轻抚着面前心爱之人的脸庞。可在他的身前,绮月跪坐在地上,已然是满脸泪痕。
 
 
第74章 今生   我心悦于你,从无悔改
  这一年夏日绵长, 窗外的蝉呜咽着叫了一夜。屋檐上淅淅沥沥地滴着雨滴,落在院子里青石板上,汇聚成一块小小的水洼。
  屋子里的人推开屋门, 便有清爽的空气流了进来, 青裙白衣的女子梳着随云髻,脸庞透着些憔悴。她将珠帘收拢在一快, 松松系上, 这才转过身子对里头的人柔声问:“这样可好些了?”
  “好些了。”屋里的男子身上披着间素白的袍子,已然有几分旧色, 他的眉宇间带着温柔的笑意, 目光始终是放在女子身上的, “你又不是头一次见我这身子成这样,倒是你自己,好些日子没好好用饭了。”
  “我没什么胃口。”绮月一面答着一面回身走到窗边。
  她将窗扇推开, 想要将那落下的旧色纱帘收上去, 便下意识踮起脚尖,微扬起下巴,伸长了手去触碰那顶上的上悬窗的流苏串子。
  “当心。”
  绮月只感觉一具温热的身体贴近了自己,男人身上的檀香已日渐寡淡, 却仍有一股清冷的松香从期中脱颖而出。
  她正欲说话,却听到身边的人嗓音低压地道,“够不着叫我来就好了。”男人轻松抬手,将窗顶上的流苏串子接下来, 将纱帘缠了上去绑好。
  这其中的时间,绮月一直在他的怀里,心里头只觉得有些暖洋洋的。
  “你们怎么这门也不开的……”
  外头传来景儿的嗓音,她边说边走进屋里, 正撞见这样的一幕,声音戛然而止。
  绮月觉察到她的视线,当即触电般将身后的人推开,两人相隔了不少距离。玄素忍不住轻咳了几声,绮月当下顾不得脸红,便又上前去瞧他如何了。
  “既然是担心的,又把人推开来做什么。”景儿笑道,一面将手中的盘子放在面前的小圆桌上,对绮月道,“这是那位嘱咐要给你的,如今西疆的杨梅过了季,听说是特意从中原腹地运来的。”
  绮月听罢便去瞧了眼,只见那盘子里摆了一盘满满的杨梅,一颗颗果实饱满新鲜,看起来确实是难得的好东西。
  可绮月却只是微一皱眉,问景儿道,“尉迟重光他人呢?”
  景儿两手一摊,“送完东西就走了,溜得比耗子都快,月氏的人我都差点没瞧见,总归总是不愿再见你的吧。”
  绮月不由得默然。那日尉迟重光亦是受了重伤,身上没几块好肉。彼时西疆正乱成一锅粥,归无更是百废待兴,绮月便带着尉迟重光一同回了弥城。
  这些日子她一心照顾玄素,也没有见过他,不过也不大想见他了。
  若是见他,又能说什么呢。
  好在尉迟重光似乎也想明白了,到了弥城之后就自己养伤,转性了一般。
  见绮月面色,景儿便多少猜到她在想什么,当下便道:“你就当这是人家借宿的报酬吧,我总不能给人家还回去吧。”
  绮月白了她一眼,却不再多言,只是叫她放在案上罢了。
  “不过玄素大师如今身子可好些了?我们弥城虽然没有归无的聂城主那般的好大夫,但还是有几个人能用用的。”景儿好奇地探头去看玄素,他如今憔悴了许多,眉宇间虽然依旧是那股子冷淡温柔的味道,却多了些许疲态。
  “不劳景姑娘费心了,我这个身子左右也就是这个样子。”玄素单掌向她微施一礼,聊表谢意。
  绮月却伸手将玄素扶着在床榻边坐下,一面对景儿面露不善,“你也别在这呆着了,于言和小枝的大事还要你操办着,还不快去帮忙。”
  “我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偏你在这忙里偷闲,还要说我的不是。”景儿嘟囔一嘴,嬉笑着便离开了屋子里,顺手还将房门给他们合上了。
  待景儿离开,绮月脸上的笑容登时便收敛了起来,反倒是脸色苍白的玄素唇角微弯,轻轻为她拢起额前的碎发。
  “既然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你这两日也确实是吃不下东西,便去吃些吧。”玄素轻声道。
  绮月冷眼瞧他,语气不满,“你倒也不吃醋。”
  玄素当即哑然失笑,“我不吃醋的话,就会让你出去见他了。”
  绮月神色微敛,她只是看了一眼窗户的方向,却并没有再往窗边靠近。反而坐在了案前,捏了一颗杨梅放入口中。
  酸的,却也有些甜。
  “你真的不进去亲自向她告别?”景儿合上屋门,对院子里的人道。
  “不说了,她也知道的。”尉迟重光的目光却始终在门上,动也不动地道,“她吃了吗?”
  景儿摇头,“不知道,我刚走的时候没见吃。”
  尉迟重光眸中的光芒一瞬间便暗淡了下来,他默了默,复转身朝外走去。
  待出了院子,外头已然是前来接应的月氏军。为首的将领与他相熟,见他面上苦涩,便上前低声问他,“陛下,若是您当着喜欢,不若带回月氏去……”
  “不用了。”尉迟重光打断他道。
  他回眸去看那间不大的院落,眸中有万般情绪在涌动。
  这段时间,尉迟重光想了很多,他的一生本就已然充斥着许多的悲哀与血腥,虽然是阿难一手造成的,但是阿难不过是推了所有人一把,走的人,还是他们自己。
  父王听信阿难之言,迫害西凉,又以兄弟相残竞争的方式培育自己和兄长们。在很长的时间里,尉迟重光一直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可是绮月的出现,仿佛行走在暗夜中的人,忽然有一束月亮,打亮在他的身上。。
  哪怕只是点滴月光,却也足以给予他片刻的温暖,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得到她。
  可是这一次,尉迟重光觉得自己该离开了,离开那道月光,重新回到那一片属于自己的黑暗中去。
  “走吧。”他翻身上马,决定启程离去。
  “不留下来喝杯喜酒吗?”景儿双臂环抱在身前,倚着门栏瞧他,“我们弥城还不至于缺你这一副碗筷,好歹也算是我们家城主半个救命恩人呢。”
  尉迟重光没答话,转身离开了。江湖流转,再见已不知是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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