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其实根本不愿意来押送粮草的兵士们,最终用他们的命,保住了那一车车的粮食。
战后,差点被反军一刀砍死,身染鲜血的小太监,跟跄地走遍战场,用笔记下一个个牺牲的兵士。
领头的老兵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嗤笑:“有什么好记的?朝堂衮衮诸公,哪会在意我们这些贱命!”
小太监翻着一个兵士的尸体,转头看他道:“陛下在意。”
“陛下说,每个为押送粮草牺牲的将士,都要记下来,送进宫去。”
老兵包扎伤口的手,停住了。
小太监天真而又憧憬地笑了,他说:“你知道吗?陛下写了一本《忠臣录》,所有为大兴奉献的朝臣、兵士、百姓、侍从,都在上面留下了名字。”
“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被陛下写在《忠臣录》上。”
小太监的眼中闪着明亮的光,神情中一片神往。
老兵沉默良久,最终抹了一把脸,红着眼睛低骂:“草他娘的!”
旁边,那些同样在包扎伤口的兵士们,默默低下了头,有水珠打湿了地面。
小太监记完所有牺牲的兵士,仔细地把小册子放进怀里,转头对老兵说:“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保护好册子,把它送进宫去。”
老兵“呸”吐了一口唾沫,凶狠地骂道:“放屁!就算是老子战死了,也轮不到你个小太监!”
小太监看着他,没生气,咧嘴笑了。
此后一路上,大风大雨,战斗流血,小太监和一众兵士们,都顽强地挺了过来,护着那些粮车,坚定地前往边疆。
观众们的弹幕密密麻麻一片,几乎要遮住了画面。
「“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被陛下写在《忠臣录》上。”你的愿望实现了,你的名字在《忠臣录》上!大哭!」
「不止是你的名字,你的尸体,也葬在你效忠的皇帝边上。如你所愿,永生永世地陪伴着他。」
「还有这些押送粮草的兵士们,《忠臣录》上全部有你们的名字!兴哀帝没有辜负你们忠烈的心!」
「我们看到了,整本《忠臣录》,我们后世人都看到了!」
「它会永永远远地传下去,随着我们的文华,一直传承下去!」
而在边疆战场上,最终的决战已经爆发了。
没有粮草,大兴的将士们撑不下去了,他们没有选择等死,而是抱着守护疆土的心,选择了和敌人拼死一战。
那一场大战,无比惨烈。
大兴将士们死伤无数,用以命换命的打法,才终于拖住了敌军的进攻,没让敌军攻破城池。
可他们败了。
敌军最后会退走,只是觉得伤亡太大,而不是他们打退了敌军,把敌人赶出了大兴。
战斗结束,将士们浑身是血,茫然环视四周,却只见遍地同袍的尸体,想哭,都哭不出来。
幸运活下来的副将,焦急地到处寻找,这才发现,他们的大将军,已经牺牲了。
他的长枪上插着敌军将领的头颅,他的尸体上插满箭矢、刀枪,他安静地站在战场上,转头遥望着京城的方向,至死,都无法瞑目。
在他四周,保护他的亲兵们全部战死,有的至死都抱着敌人的胳膊、大腿,有的用嘴咬住敌人的刀剑,不让敌人去伤害大将军。
副将脸色惨白,颤抖着滑跪在地,嚎啕大哭。
“将……军!将军!将军啊!”
活下来的将士们闻声聚集过来,他们看到大将军的尸身,瞬间宛如天塌。
所有人放声大哭,哭将军的死,哭战友的死,哭这惨烈的战争。
「大将军至死都在望着京城!他直到死,都在惦念着他的陛下,都在坚信着他的陛下不会负他!可他看不到了,他没信错君王!兴哀帝把粮草送来了!哭死我了!」
「兴哀帝没有食言,大将军却看不到了。他战死的时候,是不是充满了遗憾?因为他也不能实现答应兴哀帝的诺言,回去京城,君臣携手,肃清朝堂了!飙泪!」
「呜呜呜!为什么让大将军战死!为什么啊!」
「真的好恨好恨宁忱!为什么每一次亡国,都会有这种背叛国家,通敌卖国的奸贼!」
「也有那些百死不悔,为国为民的英雄!」
「爆哭!我的大将军啊!!」
历经艰险,小太监和兵士们终于护送着粮草抵达边疆,他们兴奋地欢呼着,齐声对着城池大喊:“粮草到了!”
“我们送粮草来了!”
他们以为自己会迎来一片欢呼,将士们会大开城门迎接他们,拍着他们的肩膀,大笑着感谢他们。
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一片沉默和漠然。
城墙上,将士们冷漠地望着他们。城墙下,城门紧闭,没有人欢迎他们。
小太监和兵士们茫然不解,他们仰头望着城墙上的将士们,不安的气氛慢慢凝聚。
直到副将匆匆赶来,这才给他们打开了城门,迎接他们入城。
小太监想悄悄询问副将,一入城,却先看到了满城缟素,一片消沉。
小太监慌了,扯着副将问:“这是怎么了?大将军呢?!”
旁边跟着副将来迎接粮草的将士们,再也忍不住了,他们冲上来拎着小太监的衣领,围着小太监愤怒质问。
“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现在才来?!”
“兄弟们饿死了!他们没死在战场上,被活生生饿死了!”
“大战爆发了,你们在哪?!”
“大将军战死了!将军他战死了啊!”将士们大哭,满城得到消息围聚过来的人们,也逐渐哭成一片。
小太监的耳朵嗡嗡作响,他只感觉天旋地转,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奋力挤过来的老兵扶着他,把他护在身后,怒瞪着那些将士们。
“没有粮草,敌军围攻,我们殊死一战,你们在哪?!”
“粮草在哪?!”
“衮衮诸公在哪?!陛下在哪?!”
“陛下在哪?!!”
满城都是质问声,将士们愤恨的情绪几乎控制不住,哪怕是副将不断大喝,依然阻拦不住。
小太监恍惚回神,他惨白着脸环视四周,入目皆是恨意,是将士们滔天的怒火。
小太监颤抖着嘴唇,终于大哭出声。
他推开围住他的将士们,跑到粮车旁,一把掀开油布,声嘶力竭地哭喊着:“陛下在筹备粮草!”
“陛下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以死相逼,在给你们换粮草啊!”
小太监嚎啕大哭,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陛、陛下,差点在早朝上自戕,才、才换来了粮草,才换来了粮草啊!”
将士们怔住,他们眼中,泪水还在滚落,却不再质问,只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小太监。
唯有副将,他用手捂住脸,转过头,哽咽哭泣。
“不可能,我不信,陛、陛下怎么会、怎么会……”有将士不敢相信地喃喃,脸上尽是茫然。
小太监跟跄着爬起来,跑到一辆辆车前,拉开油布,指着那一件件厚实的棉衣,大哭着嘶哑喊道:
“这仗打了三年,三年啊!你们以为身上穿的棉衣,是朝廷发的吗?!”
“那是陛下偷偷卖了自己私库里的珍宝,才换来的啊!”
“衮衮诸公不管你们死活,只有陛下还在惦念你们!”小太监流着泪嘶喊。
“宰相宁忱截断粮草,想害死你们,是陛下以死相逼,才让他答应派出兵士,护送粮草!”
小太监慢慢滑跪到地上,朝着京城的方向重重磕头,哭得不能自已。
“陛下!陛下,奴婢对不起您啊!大将军,您怎么能就这样走了,陛下还在等您啊!”
“陛下,还在等您啊!!”小太监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将士们沉默着,有人去揭开那一张张的油布,看着那一车车的粮草,棉衣,眼泪再次打湿脸颊。
有人则看向副将,无声地询问着,那个小太监说的,是真的吗?
朝廷早就不管他们了,只有陛下还念着他们?
是陛下,给他们换来了粮草,给他们换来了棉衣?
副将擦干眼泪,哑声道:“是真的。我早就与你们说过,将军战死,同袍们战死,不是陛下的错。”
他近乎哽咽地道:“陛下一直都在等将军回去,等我们大胜回京。”
“将军说,等他回京,要和陛下一起,肃、肃清朝堂,一、一定要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副将捂住脸,失声痛哭。
将士们沉默着,慢慢的,不知从哪里起,低低的哭声,再次弥漫人群。这一次哭的,不止是边疆将士们,还有一路护送粮草的兵士们。
“那群王八羔子,那群王八羔子!”老兵擦着脸上的泪,气得双手发抖。
“不是陛下的错,那我们该恨谁?”有将士哭着绝望问道:“将军战死了,同袍战死了,我们该恨谁?”
“恨宰相宁忱!恨那些不顾国家百姓的衮衮诸公!”副将愤怒咆哮。
“打上京城!我们打上京城!”
“清君侧!杀了那些奸佞,为陛下清君侧!!”
将士们哭喊着,逐渐汇成一道怒吼:“打上京城!清君侧!”
小太监抹着眼泪去看副将,脸上明显浮现出心动。但他又很快冷静下来,知道不行。
是的,不行。
因为陛下还在京城,一旦将士们从边疆攻向京城,宁忱一定会挟天子威逼天下,让将士们退军。那些退去的敌军,也必然会卷土重来。
到时候,大兴就不只是天灾人祸了,恐怕还会灭亡在外族大敌的铁骑下。
副将也想到了,他和小太监对视一眼,脸上皆是苦涩。最终,两人长长一叹,安抚起满城兵将。
将士们最终也没能打上京城,只有小太监、副将、老兵等人,护送着大将军等人的遗体,一路回京。
看得观众们又难受哭了一场。
因为路途并不太平,副将等人没敢让人快马加鞭回京奏报,即便派人去了,也只会死在半路上,被饥民们吃掉。
直到快到京城时,副将才安排了一队人,先一步往宫中送信。
大战战败,大将军战死。
兴哀帝得知时,神情茫然。他看向大太监,喃喃问:“朕的大将军,回来了吗?”
大太监流着泪跪下,哽咽地道:“陛下,大将军他……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兴哀帝喃喃着:“怎么会呢?怎么就回不来了呢?”
他脸上缓缓淌下泪水,整个人却无知无觉地依然喃喃着:“他答应过朕,会大胜归来。”
“他答应过朕啊……”兴哀帝喃喃着,恍惚着,他望向殿外那小小一片天空,泪水安静地流下。
他沉默地悲伤,没有嘶吼,没有哭声,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眼泪流淌。
万念俱灰。
「怎么这么虐啊!怎么能这么虐啊!呜呜呜!」
「兴哀帝已经没有力气哭出声了,他的心都死了。爆哭!」
「其实,得知大将军战死的这一刻,兴哀帝就已经预见到大兴要亡国了吧?所以从此以后,万念俱消。」
「对,就是从这天开始,兴哀帝再也不争了,他任由宁忱执掌朝廷,只是默默做着自己还能做的事。」
「兴哀帝已经知道,大兴必亡,无可挽回。泪目!」
大将军等人的遗体到达京城那天,兴哀帝早早等在了城门外。他垫着脚,不住遥望远方,一如他送大将军出征时的模样。
车轮作响,副将等人带着一辆辆拉着遗体的车,停在了城门外。副将翻身下马,和小太监等人一起,就要跪下叩拜兴哀帝。
兴哀帝伸手阻拦,对着他们轻轻摆手,转头望向那一行车队。
小太监率先明白了他意思,哭着在前面带路,领他去看大将军的遗体。
因为做了防腐处理,大将军的尸身保存得还算完好。兴哀帝轻轻揭开白布,看见了他死不瞑目的眼睛。
小太监哭着道:“大将军,至死都在望着京城……”
兴哀帝没有哭,他只是抬起微颤的手,努力扬起嘴角,轻轻对躺着的人说:“大将军,朕来接你回京了。”
大将军至死都闭不上的眼睛,忽然合上了。
刚刚看到大将军的尸身都没哭的兴哀帝,突然泪如雨下。
他还没能碰到大将军双眼的右手,剧烈颤抖,几次都想抚上大将军的眼睛,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孤能去看看阵亡将士们的遗体吗?”少年太子仰头看着小将,哀声询问。
小将沉默地包扎完伤口,低声道:“看可以,不能碰。”
“为什么?”少年太子固执地问。
小将抬头看他,轻声说:“脏,殿下会得病。”
——脏,殿下会得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