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兴哀帝啊。”
第57章 第五十七爆
整个会议室里的人都被镇住了。
他们看着脱下黑袍后的云扶摇,一袭青衫,束发戴冠,身材修长,姿容高华,容貌之盛,灿若骄阳,顾盼生辉,言语难述。
了解剧本和史料的王导、编剧、顾问历史教授、副导演等人,有几秒钟的恍惚。
他们仿佛看到了史料上的兴哀帝款款走来,向着他们颔首而笑。
编剧掉了剧本,双眼发直,喃喃自语。
历史教授红了眼圈,那刹那想要落泪的冲动,让他忍都忍不住,却又情不自禁地笑出来,又笑又哭。
那么一瞬间,历史教授甚至觉得,此刻他就算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他研究了半辈子的兴哀帝啊!
从他十九岁考入大学就开始研究,一直到他即将退休,兴哀帝三个字,贯彻他的半个人生。
他却从没奢望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兴哀帝。哪怕是,被演绎出来的兴哀帝。
而现在,他见到了。
即使,这个兴哀帝是眼前这个演员只能维持几分钟的形神兼具,他也能瞑目了。
这是兴哀帝,是史料里走出来的兴哀帝,当代再也没人比他更了解的,兴哀帝。
历史教授抖着手捂住嘴,抽泣起来。他舍不得挪开目光,恨不得把眼前的兴哀帝刻进心里,再也不能忘。
王导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低头去看试镜演员的资料。
他瞪大眼,盯着表格上的“性别”一栏猛看,又抬头去看云扶摇,眼神里明晃晃地浮现出怀疑。
女的?
骗人的吧,这明明是男的!连声音都是男的!!
制片人在一边小声抽气,自言自语道:“我去,老寇这是介绍了个什么人啊,真不是挖了兴哀帝的皇陵?!”
为了拍好这部历史剧,上至制片人和导演,下到道具组和化妆师,所有人都被拉去学了一个月的历史。各种历史资料,分析著作,博物馆,兴哀帝皇陵,兴哀帝画像等等,他们全都认认真真地了解过,背诵过,参观过。
所以大家才会一见到云扶摇扮演的兴哀帝,反应都这么大。
那一个月的学习里,导演、制片人等人不知道讨论过多少次的兴哀帝。在他们的想象中,终剧本里呈现出的,就是眼前这样的兴哀帝,分毫不差!
不,应该说,眼前的兴哀帝,比他们讨论出来的、剧本里写出来的兴哀帝,更符合历史中所描绘的形象!也更符合他们想象中的兴哀帝!
毕竟有时候,语言和文字,也难以形容出一个人心目中所想象出的完整形象。
兴哀帝,正是这样一个难以完整描述出的形象。
王导等人好一会才恢复正常。他们这才发现历史教授已经哭了,编剧也感性地红了眼圈。
得,这俩人激动的,这都还没开始试镜呢,居然先哭上了。王导和制片人都无语了。
然后王导兴奋地一拍桌子道:“云扶摇是吧?你可以先自由发挥一次,你想试镜哪场戏?”
制片人激动地搓手手怂恿道:“亡国那段,兴哀帝知道要亡国的那场!大家都试镜那场呢!”
两人紧紧盯着云扶摇,眼睛发亮。
刚擦干眼泪的编剧,顿时鄙夷地看了两人一眼,他心想,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不稳重,剧组的脸都被你俩给丢尽了!
编剧矜持地开口道:“知道亡国消息的这场戏,比较能凸显出演员对兴哀帝的了解,和演员自己的表演风格,所以大家都喜欢选择这场戏。”
编剧看向云扶摇的眼神充满鼓励和慈爱,还怕云扶摇不懂为什么都试镜这场戏,先给解释了一遍。
历史教授也缓过来了,跃跃欲试地道:“需要有人和你搭戏吗?我可以扮演副将!”
王导、制片人、编剧立马侧头瞪他,心中齐齐骂了一声。
擦,太激动,忘了还能搭戏了!
不过他们仨确实不好和演员搭戏,因为试镜结果,主要参考得就是他们三个人的意见。副考官跑去和考生搭戏还能说得过去,主考官都跑走了算是怎么回事?
云扶摇都没来得及开口说第二句话,她的“自由发挥戏份”就被决定了。
这让她整个人都是懵的,直接就从入戏状态出来了。
不是,你们不该是先惊讶我的性别,然后讨论一番女演员能不能演兴哀帝,再让我试镜吗?!
怎么直接就试镜了呢?你们不觉得中间缺了点环节吗??
云扶摇还懵逼着,现场却没人顾得上问她的性别问题,都在忙。
王导忙着指挥着摄像师调整镜头,一定要把这场试镜好好拍下来。制片人、编剧、历史教授等人忙着擦手机镜头,调出视频准备拍下这场试镜留作纪念。
云扶摇几次欲言又止,发现现场居然都没人搭理她,不由得又囧又哭笑不得。
她顶着一脑袋的问号,只好先进行试镜了。
云扶摇:我来之前的心理准备,慷慨说辞,算是白准备了。Orz
历史教授获得了和云扶摇搭戏的机会,特别兴奋地跑到空地上,等着王导喊开始。
云扶摇闭眼睁眼,整个人霎时变了模样。
那双萧索落寞,却又偏偏透着温和的眼睛。那副长含忧郁,却又偏偏带着温柔的神情。那道消沉悲伤,却又偏偏让人觉得挺拔坚韧的身姿……
这一刻,她就是历史上的兴哀帝。
不得不对奸臣党派妥协,打着兴建宫室、只知享乐的幌子,顶着昏君的骂名,却默默做着仁君之事的,兴哀帝。
历史教授不受控制地再次热泪盈眶。等王导一喊开始,他立刻朝着云扶摇跑去,哽咽地通报反军打向京城的消息,歪打正着地正好符合了此刻副将的心情。
“兴哀帝”正在弯腰铺着地砖,他听到副将带着哭腔的声音,下意识地直起腰,以为对方是受了什么委屈,温和地想要安抚对方。
却不想,一句“反军向着京城打来了”,如惊雷般响彻“兴哀帝”的耳际,让他愣在当场。
兴哀帝”恍惚了一会,笑了。
笑着笑着,他眼中滚出泪珠,仿佛在对着其他人说,又仿佛是在宣布。他轻轻地说:“朕要亡国了。”
这轻轻一句话,就似乎勾动了悲伤的琴曲,悲意如雾般弥漫开来,让看试镜的编剧,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
王导和制片人他们,脑中同时浮现出曾经看过的史料,整颗心都宛如被针扎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
“兴哀帝”泪落如雨,他抬头望向殿外的那一小片天空,慢慢摩挲着手中的地砖,笑得清浅温柔,却又满眼悲哀。
他轻轻喃喃道:“挺好,亡国,挺好。百姓们终于不用再跟着朕受苦了。”
“兴哀帝”神态中的悲哀,随着这句话出口,慢慢变成了释然,却又带着说不出的遗憾和怅惘。
历史教授扮演的副将,都哭得快说不出话来了,勉强才把台词断断续续地念出来。
“是臣无能,让陛下担惊受怕!”
“兴哀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眼中尚含泪水,看着他的眼神却很温柔。
“兴哀帝”说:“不怪你,是朕无用,辜负了你们的忠诚。”
他的温柔下面,是深深的愧疚、痛苦和悲凉。
编剧、王导、制片人等人看着这一幕,同时回忆起了史料里记载的,那些忠臣良将们每一次牺牲时,兴哀帝的悲痛欲绝,心中不由更加难过。
历史教授扮演的副将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了,居然还记得这里该转身要走。
“兴哀帝”拦住了他。
“兴哀帝”并没有用力,只是轻轻拉住副将的袖子,副将就下意识停下了脚步,根本不舍地用力挣开,让“兴哀帝”受伤。
“兴哀帝”松开袖子,轻轻吹了吹手里地砖上的灰尘。然后他弯下腰,按照步骤,动作熟练地,慢慢铺好了这一块砖。
“兴哀帝”直起腰,环视了一圈宫室,看着那一块块地砖,很温柔地笑了。那温柔里,第一次带着一丝开怀,还有天真的期盼。
编剧猛地捂住了眼睛,几乎要哭出声。
兴哀帝!
这才是兴哀帝啊!
要亡国了,是啊,要亡国了,可那又怎么样呢?兴哀帝不会发疯,不会痛哭,不会醉酒高歌,不会疯魔般想要逃走……
他只会想去看看,他费尽心力留下的那些东西,那些得还给百姓的银钱,那些用来给忠臣们翻案的证据,那些得给奸臣们定罪的罪证……都藏好了吗?
他手里的后一块地砖,铺好了吗?
兴哀帝在乎的不是自己要死了,不是他要遗臭万年了,是那些让他无法忘怀的百姓和臣子啊!
王导和制片人等人,心中说不出的酸楚和惆怅。
是啊,这才是兴哀帝会做的事啊。
不是其他试镜演员的痛哭或质问苍天,更不是怒骂奸臣或不甘含怨,而是去回望他惦念的那些银钱和证据,都藏好了吗?能藏到,等到开国新君来亲自取出它们吗?
这才是那位心怀悲悯的亡国之君,真正会去做的事啊。
会议室里的气氛已经是一片悲凄,云扶摇还在继续表演。
“兴哀帝”拉着副将坐到了宫殿门口。
他望向那一小片天空,就仿佛在望着自己直至亡国、将死,都无缘去看一眼的大兴天下。
“朕无能,空有一腔雄心壮志,却无法救国。”“兴哀帝”轻声说着话,眼中慢慢溢出泪珠,神情遗憾而寥落。
“开国新君一定比朕厉害,便把百姓交给他吧。”
“兴哀帝”轻轻地说,很认真,满怀期盼。
“朕只愿……愿新朝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愿新朝能让百姓丰衣足食,愿……新朝,盛世昌隆!”
“兴哀帝”虔诚得几乎天真,他天真地期望着,开国新君比他厉害,比他爱民,是一位他所不能比肩的明君。
为此,他纵是一死,又何妨?
历史教授扮演的副将哭得台词都忘了。
“兴哀帝”还在认真地叮嘱着,他道:“你带着他们早早走,明日就走,不要等新君打进京城。”
历史教授扮演的副将拼命摇头,下意识地表示着拒绝。
“朕走不了,也不能走,朕得给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啊。”
“兴哀帝”眼中的泪珠,终于轻轻落下。他神情寂寥萧瑟,却又含着柔情万千。
历史教授扮演的副将哭得一塌糊涂。
“兴哀帝”轻柔地用袖子给他擦脸,温柔地道:“走吧,等新朝廷建立了,你便替朕去看看,看百姓有没有安享太平,看边疆是不是再无兵戈,看看这新的太平盛世。”
他说这话时,所有的遗憾、寂寥、哀伤、悲凉,都消失不见了。他的眼里只剩下明亮的光,是对他死后那一片朗朗乾坤的憧憬。
憧憬得如此天真,天真到显得这亡国之景,都是这样的讽刺。
憧憬得如此认真,认真到让人觉得,他这个亡国之君,是这么不可思议、无法理解。
“朕做不到的,他做到了,朕也能瞑目了。”
“兴哀帝”的语气温和而释然,他侧首一笑,一如往昔,灿若骄阳。
那一笑,就是永恒。宛如铭刻书册的历史。
编剧已经哭得稀里哗啦,脑子里全是史料对太子时期的兴哀帝的记载。
温雅的太子心肠软,不舍得小太监起夜,就偷偷吃冰冷的糕点,喝冰冷的茶,把自己折腾病了,还不敢说。
温柔的太子性情柔和,不舍得叫醒讲课讲到一半睡着的太傅,就拿着扇子,轻轻地给太傅扇风,让劳累的太傅,在夏日也能舒心地好眠。
温情的太子很负责,不舍得妃子思家,每次过节,都会偷偷陪着妃子回家团聚。被太傅抓到板着脸教训,他就乖乖地认错,然后下次还敢继续做。
温暖的太子很心软,不舍得将士们马革裹尸还,看到将军身上的伤,会难过地哭泣。
太子问将军:“孤能做什么?”
将军说:“粮草,大军在外,决不能断了粮草。”
太子记住了。
于是,他后来执剑刺奸臣,以死相逼,只为不断绝大军的粮草。
然而,将军还是没能回来,大军一败涂地。
温柔的太子,仁慈悲悯的皇帝,被硬生生打断了脊梁,从此只能以昏君之名,去保护他的臣民。
至死,都顶着昏君之名。
若不是齐太.祖,后世连他的温柔都不会知道,他的一切仁慈,都将泯灭在历史长河之中,无人知晓,只剩下万载骂名。
陛下,何辜?
是啊,何辜啊!
编剧哭得涕泪横流,心中是满满的意难平。正是这份意难平,才让他在看过史料后,写出了《兴亡》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