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情愤怒又挣扎,无法相信被天下人唾骂的昏君,居然就是这画中之人。
这画里的,不该是天上的神仙吗?怎会是亡了大兴的昏君?!
太监和宫女擦干落下的泪珠,缓缓打开了最后一幅画。
天色晴朗,春色正浓,一身青衫的男子,正坐在花树下缓缓落下棋子。
似是有人在画卷外唤了他一声,他悠然侧首,温柔一笑,刹那间,胜过骄阳,美过云霞,宛若天上神子下凡尘。
齐太.祖久久难言,最后长长一叹:“天下第一美人,名副其实。”
那一叹,怅然若失,心有遗憾,心服口服。
齐太.祖问:“这真是自焚于御书房的皇帝?”
太监霎时泪落如雨,他想回答齐太.祖,却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陛下啊,不在了啊!
太监和宫女失声痛哭,妃子掩面大哭,唯有副将,强忍住了泪水,躬身作答。
副将说:“正是陛下。这三幅画,是宫中画师耗费十年所画,却尚不及陛下真容十分之六七。”
齐太.祖深深吸气,又不敢置信地去看那三幅画卷,心中震撼。
他凝视画中人许久,才遗憾叹道:“可惜,可惜啊!”
齐太.祖说:“尔等给本王看画,是想告诉本王什么?”
这些人特地抱着画卷来给他看,目的不明,却绝不是想用画卷换取自己的性命。
副将终于再忍不住眼泪,他哽咽道:“来请齐王,还陛下清名!”
妃子、太监、宫女等人齐齐躬身行礼,哭泣道:“请齐王还陛下清名!”
“大兴亡国,非陛下之错!”
“非陛下之错啊!”
副将等人泪流满面,哭道:“陛下这些年所作所为,尽皆在这宫中,在乡野民间中!齐王不信,可去一看!”
“陛下著有《忠臣录》、《奸臣集》留给后人,亦有亲笔书信要交于新朝开国之君!”
“陛下为新朝开国之君留下了大笔钱财,请开国皇帝,替他还于百姓!”
“陛下为新朝藏下武器、战船……图纸,需呈交开国新君!”
“陛下……”
副将、妃子、太监、宫女等人,一人一句,把兴哀帝早早做好的安排一一道来,每一句,都是血泪。
齐太.祖等人一开始并不敢信,但渐渐的,随着副将等人拿出一本本书,一封封信,一张张图纸……皆哑口无言。
大将茫然看向齐太.祖,疑惑问道:“他不是昏君吗?”
是啊,他不是昏君吗?
他不是宠信奸佞,不顾百姓死活的昏君吗?为何要为百姓,为新朝开国之君,为后来人,留下这样多的东西?
齐太.祖沉默无言。
他侧首看向那三幅画像,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未明白。
副将再三恳请,齐太.祖等人,终于随他在这偌大宫廷中,骑马绕了一圈。
以假换真的粗糙摆件,根本没多少肉食的御膳房,皇帝寝宫里还不如普通富贵人家铺盖的棉麻被褥,偷工减料的新建宫室……
还有那一块块,掀开全是书信和钱币的地砖。
随着副将、妃子、太监、宫女等人的讲述,齐太.祖众人,仿佛在这外表奢华,内里简陋的宫室里,看到了那位宛如神子的皇帝,多年如一日的煎熬挣扎。
他空有一腔雄心壮志,却斗不过当朝奸佞。
他为保证大军粮草,把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用荒唐昏君之名,为无数百姓换来了活命的粮食金银。
他为守住大兴疆土,以命逼迫奸佞,不允许他们通敌资敌……
他在这一座座宫室里,一块块地砖下,埋下了每一位忠臣良将的功绩,翻案的证据。
也埋下了,贪官污吏和奸佞们的一件件罪证。
齐太.祖站在这空荡荡的宫室里,仿佛看到了那位灿若骄阳的皇帝。
皇帝站在他的身前,望着外面的小小天空,负手长叹。
他说:“朕无能,只能留下这些,留待后来人。”
他说:“百姓,便交给你了。”
他说:“勿要学朕,辜负忠臣良将。”
他说:“朕愿你的新朝,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让百姓丰衣足食,安享泰平。朕愿你的新朝,边疆再无兵戈,开盛世太平!”
他回过身,望向齐太.祖,颔首微笑。
他说:“朕是这大兴的皇帝,朕得给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以平民怨。亡国之际,昏君怎能偷生?”
“开国皇帝,望君珍重。”
他转过身,迈步走出宫门,走向那片天际,慢慢消失在空中。
齐太.祖的眼眶发热,他握紧手中的那封亲笔信,缓缓闭眼。
他历经家破人亡,尝遍百姓之苦,曾恨朝廷只知荒唐享乐,不顾天下人死活,独留百姓受尽折磨。
他恨大兴百官,恨大兴皇帝,恨那些造成大兴亡国的一切蛀虫。
齐太.祖曾以为,除了他们这些反军,天下再无人与他们同心,想推翻那些奸佞昏君,还百姓朗朗乾坤。
却现在才知道,他从不是孤军奋战。
揭竿而起的百姓们,不是孤军奋战。
他们曾渴盼祈求过的大兴皇帝,从未抛弃他们。
他只是……无力拯救这大兴,这天下百姓。
“大兴亡国,非陛下之错!”
“大兴亡国,陛下何辜!”
齐太.祖又想起副将等人哭喊的话,心中情绪翻涌,泪珠险些滚落,最终只剩长长一叹。
大兴亡国,怪谁?
安能怪你?
只能怪你。
齐太.祖珍重地收起了兴哀帝的亲笔信和画像。
他说:“本王不会让人篡改他的传记,不会阻止他的事迹流传,他留下的东西,本王取用时,皆会和百姓说明一切。”
但他不能说一句,亡国君何辜。
他是反军齐王,他是未来的开国之君,如何能说前朝亡国之君无错?
他只能做到不隐瞒,让百姓自己去听、去看,去分辨。
副将、妃子、太监、宫女等人,对齐太.祖深深一礼,哽咽谢他。
齐太.祖道:“尔等可继续留在宫中,本王必不会让人欺辱。”
副将等人却摇头拒绝了。
副将含泪笑道:“待齐王平定天下,我要去踏遍天下,行走边疆,代陛下看看这朗朗乾坤,看看这太平盛世。”
等看完,他就要去寻陛下了,把这朗朗乾坤,太平盛世,都说给他听。
妃子落泪,却明媚笑道:“陛下为帝这些年,只有我一个嫔妃,我若不去陪他,他岂不孤单?”
太监笑道:“我得跟着干爹一起,去伺候陛下。”
宫女也笑道:“我也得去,陛下可缺不得我呢。”
齐太.祖看着他们,长叹。
他道:“尔等不怕本王言而无信?”
副将笑了笑,想说话,却先落下泪来。
他说:“怕什么呢?昏君还是仁君,陛下从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他未能给百姓带来安泰盛世。”
妃子哭泣道:“是我等不甘心,不甘心陛下所作所为,至死都无人得知,这才来寻齐王。”
太监轻声道:“陛下所为,都与齐王说清了,后世如何评价,便不是我等能干涉的了。”
宫女忍着眼泪笑道:“只要齐王知道陛下所为,陛下便会欣慰了。”
只有新朝的开国之君明白,前朝的亡国之君犯了多大的错,他才不会重蹈覆辙。百姓,才不会再经历亡国之苦。
齐太.祖懂了。
他摸了摸胸口的信,对着副将等人拱手一礼。
“诸位珍重。”
副将等人对他回礼。
“新君珍重。”
几人转身离去。他们有的出宫,有的走向焚毁的御书房,笑着喝下了早早备好的毒药。
陛下啊,您再等一等,嫔妾、奴婢这就来寻您啦。
齐太.祖目送他们背影,最后对大将道:“这画像和书信,就摆在本王寝宫。等本王死了,就带着它们一起走。”
大将大惊道:“这怎么行?!”
齐太.祖笑了,他道:“如何不行?兴哀帝能把《劝君诗》一挂就是半生,本王怎么就不行?”
大将怔怔,问道:“兴哀帝?”
齐太.祖长长一叹,说道:“本王不能为他定谥号‘仁’,那便定‘哀’吧。”
亡国之君怎可用上谥?
可下谥又如何配得上他?
那便……取中谥吧。
齐太.祖做到了他说的一切。
他不改兴哀帝传记,不阻拦兴哀帝事迹传播,取兴哀帝所留财物用之于民时,必定让人宣扬一切来自哪里……
他为兴哀帝定下谥号,把兴哀帝葬于大兴皇陵,为兴哀帝修了墓碑。
曾经与兴哀帝一起铺砖的工匠、戏班子、歌舞团,悄悄搬到皇陵附近,为兴哀帝守墓时,齐太.祖知道,却未阻止。
那些还活着的忠臣良将,或是其后人,哭着去祭拜兴哀帝时,齐太.祖同样知道,却依然未阻止。
兴哀帝的画像和亲笔信,齐太.祖在寝宫摆了半生,驾崩时,一起带走了。
齐太.祖说:“等在下面见了面,朕也能与他说一句,‘不负所托’。”
不负所托。
你托付于我的朗朗乾坤,托付于我的边疆再无兵戈,托付于我的太平盛世,我实现了。
还给了百姓。
不负你所托。
不负我初心。
齐太.祖含笑长逝。
空中,云扶摇捂住眼睛,无声哭泣。
她想演兴哀帝,她一定要演兴哀帝!
演出真实的兴哀帝,告诉后世人!
可惜,如果她能把齐太.祖一起演了就好了,可惜啊。
第56章 第五十六爆
云扶摇还在哭,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天地化作旋涡,巨大的吸力瞬间卷走了她的意识。
再睁眼,云扶摇发现自己回到了卧室的小客厅里。
窗外天际刚放光明,树冠在风中摇曳,有鸟雀飞掠过树梢,室内一片安宁。
昨晚她经历的一切,宛如大梦一场。
梦中看尽悲欢离合,看尽国仇家恨,见证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恢弘滔滔,永不停歇。
梦醒了,人便回归了。梦中的一切都如泡影消散,徒留怅惘。
云扶摇变回了电视机,流不出眼泪了,心中却依然翻涌着难过。
她想演兴哀帝,想演这位仁慈怜悯的亡国之君。
她想让后世人知道,在那历史长河中,也曾有这样一位帝王,为他的大兴,为他的百姓,费尽心血,以命殉国。
梦中旁观一场,云扶摇已经明白了该怎么去演绎这位亡国之君。兴哀帝的角色,她势在必得。
云扶摇还沉浸在梦中的经历里,屏幕上还在播放电影片尾字幕,照亮了茶几前的一片空地。
雍君行这一晚睡得并不是太.安稳,他心里总惦记着小客厅的宝贝,天刚亮就醒了过来,想去客厅看一看宝贝的情况。
却没想到,他悄悄走过来看到的,却是正在发亮的屏幕,正在滚动的电影字幕,和沉浸在电影里根本没发现他过来的小宝贝!
雍君行:“……”
雍君行身上清风明月般的气质瞬间变了,变得强势迫人起来。
“宝贝,你竟然一晚没睡,熬夜看电影?”雍君行一字一句问道,眸色沉沉,表情吓人。
云扶摇电视机小宝贝:“…………”
她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熬夜偷玩电脑,被亲妈当场抓住。
云扶摇电视机赶紧出声道:“你听我解释!”
屏幕上:
脸上带着巴掌印的渣男,拼命拦在女友前高喊:“你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