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出来这一趟,真的长大了,甚至沾染了些他的脾性,睚眦必报,说一不二。
这样也好,不至于受欺负。
——敢利用她,就要给出相应的筹码和代价,永宁郡主早就该想到这一点。
“我当时也在气头上。”清清说道,“我多信任她啊。而且,我跟祝毅走,是真的想要潜入敌军,探查敌情的,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谢铎放下茶盅,“没想到我会这么快把事情摆平?”
听闻他又开始用这种反问的语气和她说话,清清不敢吱声儿了,每次他反问,自己就无可辩驳,还不如躺平了乖乖挨训。
谢铎也不是有意要凶她,只是担心罢了。
“有我在,怎会需要你以身涉险?”摇摇头,谢铎无奈地说道,“以后莫要如此,好吗?”
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清清心中感动,看向他的眼神也多了些热切。
乖巧点头,“嗯”了一声。
“也莫要胡思乱想。”谢铎安慰她,“说好了会陪着你,便会一直陪着,你看我什么时候食言过。”
想到自己前几日那乱七八糟的心境,清清更加不好意思了,整张脸埋在被子里,瓮里瓮气地抗议:“知道啦,你别再说我了,你、你怎么跟我爹一样啊……”
孩子气的举动,惹得谢铎轻笑,竟真的不再说她了,由着她赖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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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廉诚面色焦灼地踱来踱去,想进来却又根本不敢打扰。毕竟昨天两人吵嘴那架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两人关系无比暧昧,非同一般。
从始至终,他都知道统领与夫人关系不睦,可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因为一个男人!
偏那男人……要长相没长相,要气度没气度,虽有些小聪明,却会在阵前与他胡闹,也不知道统领看上他哪儿了。
他想劝统领悬崖勒马,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正觉得无计可施,急得乱转时,铁锤端了盆水过来,要进去伺候清清起床。
廉诚一把将她拉住:“你就这么进去?”
“不然呢?”铁锤一歪头,“打一套军体拳再进去?”
廉诚:“你为什么总与我抬杠,你分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怎么说也和他朝夕相对了两日,他什么意思,铁锤一清二楚。而且,从昨夜姑爷因为小姐被绑而勒令全体攻城之时,他脸上怀疑人生的表情就没收敛过。
也不知道是她们伪装得太好,还是这人眼神儿不好使,竟连这都看不出来,还一天比一天误会更深。
懒得与他解释。
“让开。”铁锤说道,“我管你什么意思,别忘了,我可不是你的兵,莫要对我指手画脚。”
廉诚愣了愣。
不知道为何,自从见了这人难过的模样,那张挂满泪水的脸就总是在脑海中浮现。
明明是个男子,哭起来却无比脆弱可怜,怪、怪招人的。
心中对白炼已隐约有了惺惺相惜之感,与刚见面时的剑拔弩张大有不同,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帮助他,照顾他。
可这小子倒好,见天儿和他唱反调,不是拿话呛他就是和他打架,从来没有把他过朋友。
“我何时对你指手画脚?”廉诚无辜地说道,“反倒是你一直对我没什么好脸色,就这么讨厌我吗?”
铁锤白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
索性没有回答,看傻子似的,漠然从他身旁经过,到了帐门口,咳了一声:“是我,我来送水。”
廉诚眉头越皱越紧,这人……对江四一个仆从都这么好,怎么对自己就这么凶?
等等……不对啊。
先前他从未怀疑过两人,顶多觉得两人表现奇怪了些,不像寻常主仆,此时见了他们这身份倒错似的行为,才彻底反应过来。
自己往常不是这么冒失大意的性子,如今怎么能犯下这么大的疏忽?
想到白炼的刻意欺瞒,廉诚痛心疾首、天人交战了许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决定去找统领说清楚。
于是,铁锤刚端着水进去,就听见廉诚在帐外恭敬求见的声音。
铁锤跟在清清身边久了,多少也养出了些随心所欲的性子,不似寻常丫鬟那般谨小慎微。
只觉得他的行事作风迂腐愚昧、不敢苟同,下意识翻了个白眼。
清清将她这反应看在眼里,不赞同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示意她莫要如此。
铁锤傻笑一声,听话地收敛了脸上嫌弃的表情。
廉诚语气充满了急切,加上拔营在即,谢铎以为遇上了什么问题,便叫他进来,谁知他却不肯,非要让谢铎借一步说话。
谢铎心情好的时候全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加上清清这会儿正在洗漱,让他看着也不自在,便移步出去了。
他一走,铁锤就向清清投去一个告状的眼神,表示并非自己傲慢,而是廉诚不可理喻。
伺候清清洗漱完,又开始为她挑衣裳。
清清下床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儿腿软,扶着床柱歇了会儿才站稳,本来就不好意思,再一看到铁锤戏谑的眼神,更是脸热,嗔了她一眼:“不许笑。”
铁锤低着头,忍着不笑出声来。
帮清清重新换上男装,铁锤正要喊她出去围观将士们拔营,清清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糟了,差点儿就忘了,我还得去一趟邰城。”
这可把铁锤给吓到了。
眼下已日上三竿,下午他们便要启程离开,现在去邰城,下午赶得回来吗?
“小姐去邰城做什么?”铁锤只随口问了一句,不等她回答,便又补充了一句,“我陪你一道儿去。”
两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铁锤或许会好奇她为什么会这样做,却从不阻止也从不多言,无论是对是错,是危险还是愉快,只要是清清想要的事情,她都会义无反顾地陪她一起。
清清也不和她客气,两人很快离开了军营。
于是,在谢铎听完了廉诚义正言辞的傻话,但笑不语地拍拍他的肩膀,将一脸困惑的副将留在河边,独自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原本温馨的营帐空荡荡的。
——清清不见了,铁锤也到处都找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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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小姑娘被敌首掳走的凶险场面犹在眼前,谢铎沉着脸,转身出了营帐,召集人手搜寻她们的下落。
廉诚没什么心力:“统领,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方才我都与你说了,你偏不信……或许,这两人是自知理亏,主动跑了呢?”
话虽然是他自己说出来的,可一想到白炼从始至终没把他当回事,他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闷闷的,说话免不了就带了几分酸味,不大好听。
“你。”谢铎在廉诚屁股上狠踹了一脚,“平时精得跟猴一样,这次出来是怎么回事?眼睛长在脸上是用来吃饭的?”
“什么意思啊?”廉诚更委屈了,小幅度揉揉身后,嘟囔着。
谢铎却只懒懒回他一句:“还不快去找?”
见统领真动了怒,廉诚也不敢耽搁,他虽然怀疑两个人目的不纯,但也不希望她们出事,连忙带人出去地毯式搜寻。
谢铎也没闲着,出门寻找暗卫留下来的痕迹。
为了保护清清的安危,每次清清单独离开,暗卫都会用钦天监特有的传讯方法沿途留下暗号,顺着暗号就可以找到。
不多时,探子也过来禀报说清清往邰城的方向去了。
因为已经宣布了全体拔营离开,将士们又不识她们的真实身份,还以为两人有别的任务,便没有拦着她们离开。
幸好只是自己跑出去了。
“备马。”松了口气的同时,谢铎又隐隐有点儿生气。
看来昨夜是他太心软了,让小姑娘精力充沛的很,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有心思乱跑。
清清完全不知道军营里已经因为她们的离开而乱成了一锅粥,只想着尽快过来将事情办妥,给谢铎一个惊喜。
上回铁锤没有跟他们来邰城,自然也就不知道清清的打算。
而更令她好奇的是,清清竟然连她都要瞒着,到了邰城以后,就将她安排在了一间酒肆之中,说事情特殊,需要她独自去办,不许任何人打扰。
铁锤原本还不放心,但清清就在街对面,她在酒肆之中一眼便能瞧见她,也就没有坚持,而是乖乖在酒肆里面吃东西等她。
结果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出来,反倒等来了黑着脸的谢铎。
小丫鬟吓得立马站直了,她其实腿软的很,下意识想跪下,可整个人还没软下去,谢铎就拎着她的后领子将她提了起来,应当是不想让别人注意到这儿的动静。
嫌弃地将人丢回凳子上坐好,谢铎一脚踩着她对面的那条凳子,匪气十足地瞧着她,似是准备言行逼供。
铁锤根本不敢看他,不消他多问,就颤颤巍巍地打算自己背锅:“奴婢、奴婢十分喜爱这邰城的特色点心,想着离开后就吃不到了,所以斗胆央着小姐来的,恳请姑爷莫要怪罪!……”
“装。”谢铎踹了桌子一下,暴戾十足,“你看我像好糊弄的样子吗?”
到底还是没抗住他的威压,只能选择出卖清清,于是闭着眼睛指了对接的位置,清清从刚刚就在那儿了,但隔着一条街,看不真切,只隐隐约约瞧见个窈窕的背影,所以铁锤也不知道她在那儿干什么。
谢铎冷着脸,过去要找她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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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春雨,天色昏暗下来,带着黏人的潮意,却也将整座城市披上了朦胧的面纱,烟雨江南的韵味如丝如缕在眼前展现出来。
谢铎无意欣赏,反而愈发烦躁,阔步走到清清所在的位置。
到了之后也没有催她,而是抱着双臂倚在门边,用凌厉的眼神谴责着不告而别的小姑娘。
清清此时正在一间打铁铺前面,怀里抱着个被破布包裹起来的东西,高兴的与伙计说话,脸上的笑容灿烂美好,全然没有发现谢铎的低气压。
谢铎不禁轻咳一声,想要吸引她的注意。
可清清正沉浸在喜悦当中,根本没有听见,直到她离开的时候,才看到站在门口的男人。
自然是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抱着的红布,睁圆了一双小鹿眼望着他,语塞了一般。
谢铎垂眸瞧向她怀里抱着的东西,外面裹着一层红布,分不清是什么。
真就这么高兴?
见他脸色难看,清清懊恼地一拍脑袋,本来还想再瞒他几日的,这下倒好,被人逮了个正着。
“你、你怎么来了呀?”清清语气有些发虚,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的小朋友,话里有难以忽视的孩子气的遮掩和慌张。
谢铎挑挑眉,语气有点儿冷硬:“你当真不知?”
被抓了个现行儿,解释什么都于事无补,不由干笑两声,撒娇卖乖:“都怪我,出门太着急,忘了和你说了。”
“哦?”谢铎冷笑一声,伸手要去拿她怀里抱着的东西,“何物如此宝贝,值得你抛却一切,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跑出来。多大人了,孰轻孰重拎不清吗?”
清清却拧身躲过他,表情带上了一些请求的意味:“现在还不能给你看……”
“拿来。”谢铎真生气了。
体内横冲直撞的怒气让他几乎无法遏制,甚至想要将这东西抢过来毁了!
——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么重要,让她这样不管不顾,竟能比去成山的行程、行军的进度还要重要?
如果他不追过来,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还是说,干脆就这样不回去?
越想越生气,谢铎目光冷淡地瞥了眼旁边的打铁铺,想叫人把它砸了!若没有这间破铺子,清清也不会跑过来。
清清瞧出了他眼中的怒火和其中蕴含的戾气,也产生了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赌气似的,将东西往他怀里一塞:“好啊,反正也是要送给你的,你看吧,看个够!”
说完,便气呼呼地转身离开了。
谢铎被她怼的一愣,随即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东西。
方才清清紧紧搂在怀里,还想往身后藏,所以只隐约瞧出来是个长条形的东西,外面裹着红布,但分辨不出是什么,被她怒气冲冲地一推,白布散落,这才露出里面东西的一角。
银光闪闪的,烟雨霏霏的天气也掩盖不了它的锋芒。
谢铎的心突然跳的很快,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豪迈地将碍事的红布揭开……
下一刻,一柄重量合宜、造型别致的利剑随着红布的脱落而一点点露出庐山真容,最终,惊艳了谢铎的眸子。
这是……给他的?
想到清清方才赌气时说的话,谢铎突然明白过来。
上次他们来邰城,中途清清非要离开,还想办法支开了暗卫,原来……
原来,让她不管不顾,非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取走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打算送给他的!
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的小姑娘,怎么这么可爱啊?
第46章 小脾气
往年谢铎的生辰就算自己不记得, 也会有人帮他记得,早早便寻了贵重的礼品往他府里送,他也不甚在意, 一律放入库房。
他幼年失去父母,太傅又忙,祖母虽尽可能给了他们足够的疼爱,可毕竟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顾及不到。
故而都只是煮一碗长寿面,便算过了生辰。
谢铎对此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早几年公事繁重, 生辰对他来说,与平日并无两样。
所以他也没有想到, 清清会这般上心, 在眼下这么艰难的条件, 还想着要制造机会给他送一个特殊的生辰礼物。
抬头看了看面前的打铁铺,谢铎笑着摇了摇头。
这小孩儿,还专门找了这么个地方,亲自为他制作了这把趁手的武器。
材料是极其稀有的玄铁,难怪上回只是匆匆溜出来一会儿就回去了, 应该是过来预定材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