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方说的没错。
只有自己经历过痛，才能意识到当初自己给别人带来的究竟是怎样的伤害。
但也仅限于此。
沐于归和先前那些围观的人一样，都以为顾明羽会恨她入骨。
毕竟这样当众的羞辱，没人能忍受。
她甚至做好了，和顾明羽永远决裂的打算。
这也是她从决定反击的第一天就想好的事。
可她没想到，当第二天，她回到了自己那个已经很长时间没人住的小公寓时，却在楼下看见了等了一夜的顾明羽。
现在已经快要入冬，沐于归都穿着长长的风衣，里面还搭了件针织毛衣。而凌晨的温度低，寒冷无孔不入，钻入人的肌肤之中，很快沁入四肢百骸，让人感受到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意。
她原本是想着回家拿自己早已收拾好的行礼，然后直接出发去机场的。
毕竟已经打算断绝和顾明羽的一切关联了。
可她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在她家楼下等了一整夜。
日夜交替之时，淡淡的薄雾聚集在四周，有些却又凝聚成清晨的露水，一点点化在人的身上。
顾明羽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可这样的厚度，在早晨的天气里完全无法御寒。
他的指尖早已被冻得有些僵硬，可视线却一直落在往他这里走来的沐于归身上。
其实他早就知道沐于归的目的。
但他一直当做不知道。
因为他清楚，这一切都是他该受的。
是他当初做错了事，所以即便心痛难忍，可他也丝毫不怪沐于归。
他只恨自己，当初年少无知，伤害了这么一个爱自己的人。
以至于让她多年后都还记着那件事，甚至不惜欺骗演戏来报复他。
是的，他现在明白了，先前的一切都不过是沐于归在演戏。
为的就是这一天。
顾明羽以为自己会生气，会觉得被羞辱了而愤怒。
可当听见对方说出那句话时，他的心中只有无尽的悔恨和悲痛。
尤其是当他离开环艺广场的时候，那些人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同情和不解。
显然在同情他被拒绝的同时还被人那样当众羞辱。
可那些同情的眼神却让他想到了别的。
他想，原来这就是当初于归的感觉。
原来当时自己说了句话后，她离开时，是这种心痛欲裂的感觉。
自己当初，究竟都做了什么？
当挂了母亲打过来的不知道多少个电话后，他再次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手机号，可还是一样的，根本就没有接通，只有忙音。
而微信发过去的消息前方是大大的红色感叹号。
顾明羽于是去了天恒所，得到的却是沐于归根本没回去的消息。
他同时又去了朝溪茶馆，可见到的却是紧闭且上了锁的店门。
于是顾明羽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再次找不到这个人了。
也是到了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先前的复合是那样的虚假。
不过是他自己骗自己而已。
如果不是这样，现在的他也不会找不到沐于归。
而最后，他选择了最笨的方法。
来沐于归先前住的地方守着。
他知道，就算对方哪里都不去，总归是要回来的。
一天不回他就等一天，一周不回他就等一周。
一直等到沐于归为止。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垂怜，不过一晚上，他就等到了回来的沐于归。
当看见对方的瞬间，他的眼底有猩红溢出，下颚也不自觉地紧绷成直线。
他的面色看上去非常难看。
可沐于归却并不害怕。
她只是一步步地，走到了对方面前，接着看着对方，声音请冷冷地开口。
“顾明羽，你走吧。”
这是两人复合之后，她第一次叫对方全名。
“我们两清了。”
她的神情平静，语调没有多余的起伏，在这清晨的薄雾之中，冰冷的仿佛要和周遭的空气融为一体。
她似乎根本没打算等顾明羽的回复，说完这句话后，直接越过对方，往前走去。
可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人猛地攥住。
就跟当时求婚的时候一样。
沐于归脚下的步子被迫停下。
可她没有回头。
因此她也就没看见，顾明羽另一只紧紧攥起的手背上爆出的根根青筋。
她只听见了，对方用卑微脆弱的声音叫了她一声。
“姐姐……”
这个多年前沐于归离开后她就再没听见过的称呼。
“我错了。”此时的顾明羽仿佛回到了当年，他的声音甚至有一丝颤抖，“……你不要这样对我。”
沐于归眼帘微垂，眉心几不可察地轻轻动了一下。
第33章
现在的顾明羽冷静, 理智，几乎能决定顾氏任何的事情。
尽管在沐于归面前，他总是显得患得患失。
可那也只是少数时候。
多数时候, 他在外人面前都是一个能力卓绝, 手腕强硬的商人和上司。
可时间倒退回几年前。
那时候的顾明羽性格怪戾, 行事乖张，做事几乎只在乎自己的喜好。
不说别人, 就连他自己的母亲, 他也从来不给面子。
一切因为他的母亲除了生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履行过身为一个母亲的责任。
毕竟当初如果不是靠着他, 他的母亲应该还在那些脏乱而逼仄的地方做着啤酒女郎。
可即便是生下了她，顾母除了经济方便有所改善，其他的时候还是没有太多的变化。
甚至于因为她嫁给了顾父, 而要承受更多的外界关注，但她的出身却并不值得称赞, 反而是她最想要消除的。
再加上她虽然费劲心思让顾父娶了她，但却没能从对方那里得到一点爱和关心。
两人婚后除了她产子, 顾父几乎没在她身边待过。
而她是个正常的女人, 丈夫从来不碰自己，外人又总是以讥讽的眼神看她。
顾明羽这个孩子除了让她衣食无忧外, 别的什么都不能带给她。
于是她慢慢地对自己这个儿子不再上心，而是选择了去别的男人那里找寻温暖。
甚至于因为顾父的不管, 她行事越来越放纵。
顾父只在乎她的行为会不会被媒体报道出去，至于她做了什么，顾父是没有过多的精力, 或者说是，不想去管的。
因为顾父一心都花在了顾氏上。
而在顾明羽十岁之后, 为了顾氏海外的事业，他时常会到处飞，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这也就导致了，顾母最过分的那一次行为。
那是顾明羽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正面意识到自己的母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他虽然年纪小，但不代表他不明白。
在亲眼撞见母亲带男人回家后，顾明羽彻底对自己的母亲死了心。
与此同时，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当时还在国外的顾父。
于是第二天，他就被他的母亲责问，甚至于差点动手打他。
顾母怪他把事情告诉了顾父。
导致她失去了自己当时最喜欢的一个姘头。
同时，顾父让人带了话，警告她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如果之后她还敢带别的男人去顾宅，且被顾明羽撞见，那她将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而为了让她记住这次的教训，那段时间顾父叫人停掉了她手上所有的卡。
顾母之所以能出去肆意挥霍，靠的就是顾父给她的那些钱，一旦顾父收回那些钱，她就只能被困在这个房子里，连出去一趟都做不到。
跟别说顾父还同时叫了人时刻盯着她，为的就是防止她有其他的行为。
也正是因为这样，顾明羽才能在当时发疯的她手下逃过一劫。
因为她在责骂顾明羽的同时，想要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教训他。
可她忘了，她从来就没做到一个母亲该做的。
所以她没有资格去教训顾明羽。
因为顾明羽不仅仅是她的儿子，还是顾氏的继承人。
更别说她动手的动机，根本难以启齿。
顾明羽以为自己的父亲在知道母亲的事后会亲自来处理，可对方实在太忙了，只能派人做到这些，同时防止顾母因为迁怒而伤害到他。
其他的，再也没有了。
也就是说，顾明羽的童年，就是在一个荒唐的母亲身边长大。
他的父亲虽然是正常的，但因为太过忙碌，陪伴他的时间少之又少，更别说教导他了。
时间长了，自然就养成了他乖张的性格。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遇见沐于归。
那时的他性格古怪，谁的面子也不给。
除了沐于归。
因为年纪比沐于归小，所以他总是喜欢抱着对方，埋在对方颈窝处，一声又一声地叫她姐姐。
让沐于归不要离开他。
在沐于归面前，他从来都是乖巧懂事的，只要是沐于归的要求，他永远不会拒绝。
那段过往让沐于归记忆过于深刻。
以至于几年后，她都分不清，当初的顾明羽在在她面前究竟是演戏还是真心。
但那都不重要了。
以前的顾明羽喜欢叫她姐姐。
而重逢之后，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对方再也没这样叫过她。
直到现在。
感受到自己手腕处对方修长的指尖，再想到刚才对方的那一声姐姐。
沐于归微微垂眸。
这是她时隔这么几年来再次听见顾明羽这样叫她。
虽然过了这么久，可对方的语气听上去竟和当初没什么区别。
要知道，那时候的沐于归对顾明羽温柔且宽容，尤其是当对方哑着声音叫她姐姐时。
那乖巧的语气，总是让她越发纵容。
可那是过去。
现在的她和顾明羽，已经彻底没了关系。
沐于归动了动手，试图把自己将自己的手腕从对方掌心之中拉出，却没成功。
顾明羽并没有用多少劲，可当感受到她要离开时，却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
“……你拉着我又有什么用？”沐于归终于转过身子，看着对方，“你刚才说自己错了，如果你指的是当年的事，你已经为你当初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所以我们两清了。”
“其实你早就看出来了，我这些日子和你在一起，不过是为了今天。”
“我曾经给过你机会，让你选择继续还是终止，而你选了后者。”
“既然已经走了这一步，你我之间也就到此为止了，你现在来找我道歉，其实就是多余的。”
对沐于归来说，当初顾明羽当着那几个男生的面说她不过配不上自己，对她确实造成了打击，毕竟那是她第一次爱一个人。
可这么几年过去，那件事在她心中已经没有这么重要了。
如果不是再次遇见顾明羽，她可能再过几年，就会选择性遗忘了。
而重逢之后，她开始也没有要以牙还牙的打算。
不过是听见了顾明羽和别人的谈话后，又勾起了当初的回忆罢了。
而今天，她当着几百人的面，把当初顾明羽对她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那些在现场的人，在已经把视频全都发了出去。
现在本埠至少有一半的人看见了沐于归说的那句话。
这对顾明羽来说，几乎是巨大的羞辱。
沐于归在这之前都已经想到，也许顾明羽会因此恨她入骨。
倒也正好。
因为她马上就要离开本埠，不会再出现在顾明羽的面前。
可她没想到，顾明羽不仅没有因此而恨她，反而表现得这样难过。
而且在她的楼下站了一整夜。
“我和你复合，都只是在演戏，现在戏完了，也就没必要再继续联系了。”
这就是沐于归现在的想法。
不得不说，比起顾明羽，她要冷静和决绝得多。
而且极为理智。
在和顾明羽复合的这段时间里，她表现的几乎和当初没有分别，就连眼神都是一样的如水温柔。
可当求婚结束后，她却说断就断，也就是说，这段时间的相处，并没有让她有过一丝动摇。
可顾明羽却不愿意。
即便沐于归的话仿佛一把把尖锐的刺刀，一下又一下地扎在他的心上，让他痛的五脏六腑都宛如在烈火上灼烧，可他却仍不愿意放手。
“你既然是在演戏，为什么不演的久一点？”他的声音带着沙哑，“比起求婚，你完全可以在别的时间，比如结婚当天，这样不是更能报复我，报复当初我的无知。”
他似乎完全没觉得沐于归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甚至觉得对方选的时间太早。
如果在结婚当天，也许他会比现在更痛不欲生。
唯一的差别就是，他从沐于归那里得到的温柔时间会比现在长。
他就像一个死刑犯，希望自己能在这世上多活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