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小地方,却是个军事重镇,往年宸国与鞑靼交战时,这儿常常被鞑靼侵扰,如今两国战乱已停,重开马市,短短几个月内,这儿便繁华起来,走在街上时常能看鞑靼人牵着马匹跟宸国的百姓换物件。
苏停云花了几十两银子,在县城的长松街给她买了一处宅子,宅子前面对街是两个商铺,后院是起居之处,安置宁悦兮母子和荷花绰绰有余。
他本应该立即就走的,但是他实在舍不得宁悦兮和孩子,又担心她们孤儿寡母受到欺凌,便也在这儿住下来。
宁悦兮倒也没有催促他离开,转眼间过去三个月,四人也慢慢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宁王妃死后留了一笔银子给宁悦兮,足够她这辈子衣食无忧了,可宁悦兮还有孩子,她总得给孩子留下点什么,刚好她这宅子有两间商铺,于是便跟苏停云提议,在此处开个店做点生意。
苏停云最好的一点便是,他不限制宁悦兮的自由,不管宁悦兮做什么,他都愿意支持,就算他心里不赞同,只要她喜欢,他都乐意她去做,甚至还会帮她。
就比如说现在宁悦兮说要开铺子做生意,他心里不想让她这么操劳,觉得赚钱养家是男人应该做的事情,但她既然提出来了,那他便答应了。
那日她刚进入县城时,便在打起车帘看了看大街上的商铺,发现这街上的药铺竟然十分的少,有两家但店也不大,每日铺子里都挤满了人,前些日子她又特地去了药铺一趟,发现药铺里的药材十分稀少,有许多甚至还要去州府才能买得到。
她记得沈灵均跟她说过,沈氏药铺在每个地方的省府都有铺子,而这个省其他州县的药材都由省府的铺子供应,若是她在这里开一家沈氏药铺的分铺,那药材供应的问题便解决了。
她将自己的想法跟苏停云说了,苏停云道:“我这便去给沈灵均写信。”
七日后,沈灵均便回信过来了,宁悦兮想要开沈氏药铺的分店,他自然赞同,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第73章 后悔
到了年底, 宁悦兮的药铺便开张了,她这个药铺供应的药品齐全,除了那些稀缺药贵一些之外, 其他的药都是平民价,和她料想的一样, 药铺的生意非常红火,她将孩子交给荷花照顾,但又怕荷花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另外又请了个奶娘, 而她和苏停云平日里便在店里忙活, 店里也雇佣了两个通药理的伙计。
又是一年除夕,这边关比京城要冷许多, 连日大雪, 如今雪厚的都快没过膝盖了, 白雪映着红灯笼, 有种别样温馨的气氛, 鞭炮放了之后, 一家子便围在火炉旁边吃涮羊肉。
靖边县物资匮乏,没什么好吃的, 但羊肉却格外的可口, 切成薄片在滚烫的汤汁里一烫,捞出来吃在嘴里,肉质细腻鲜美到了极致。
苏停云将烫好的羊肉放在宁悦兮的碗里,他笑道:“兮兮, 你多吃点, 这段时间你忙着铺子里的生意,都瘦了许多。”
吃的满头大汗的荷花看到这一幕, 心里生出几分羡慕道:“老爷对夫人可真好,夫人不如嫁给老爷吧?”
荷花在两人身边伺候了一整年,便渐渐明白了,其实“老爷”和“夫人”并不是一对,夫人的孩子也是别人的,两人这样做似乎是为了掩饰身份,而“老爷”和“夫人”一看就不像是普通出身,别看两人的脸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发黄,可荷花看过夫人身上的肌肤,白的晃眼,那身段儿更是妖娆的像妖精。
荷花之前得苏停云嘱咐,不得泄露二人的身份,荷花一直牢记在心,明知两人是对假夫妻,也从未说漏半个字。
宁悦兮没想到荷花会说这样的话,她看了苏停云一眼,见男人正用一双促狭的眸子看着她,宁悦兮只感觉脸一热,有些尴尬,刚好睡着的乎乎醒来哇哇大哭,宁悦兮听到哭声,像是得到解脱了一般,站起身来到 :“乎乎醒来了,我去看看。”
等她走后,苏停云有些头疼的看了荷花一眼道:“你何必提这些?”
荷花吐了吐舌头,有些愧疚道;“奴婢本想帮老爷,谁知却帮了倒忙,奴婢以后不说了。”
苏停云也没有继续责怪她,而是站起身来,去了院外。
推门出去,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苏停云立在廊下,他望着反光的雪面,嘴角勾出一抹自嘲之色。
她不肯接受他也罢,就让他留在这里,一辈子陪着她也好。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阳春三月,京城。
秦洵上朝时,朝中便有几个大臣跟他提了选秀之事。
后宫空虚,皇上膝下无子,急坏了朝中的老臣们,关于选秀,这些臣子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提了,然而每一次都被皇帝拒绝。
自从皇后娘娘薨逝后,皇上就仿佛对人间的百花已经完全失去了任何兴趣。
这次和几个老臣发生争执,气的回到了乾清宫,宫门一关就大发脾气,将龙案上的奏折全部扫在地上,并骂道:“这些老东西一个个都想往朕的后宫里塞人,当真是活腻了。”
张怀初在一旁小心的伺候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别为了几个不值当的气坏了身子。”
秦洵坐在龙椅上,抬手轻轻揉了揉额角,他道:“去将赵苍梧寻过来。”
不多时,赵苍梧来到乾清宫里,行过礼后,秦洵便问:“最近可有皇后的消息?”
赵苍梧看了龙椅上的皇帝一眼,自从皇后消失后,皇上消沉了一段时日后,便开始沉迷于政务,他下朝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乾清宫,每日都有批不完的奏折,他像疯子一样将自己投入进去,仿佛这样便能让他忘记痛苦。
皇帝瘦了许多,神色也暗淡了许多。
赵苍梧心想,这次带来的消息或许能安慰一下皇帝吧。
他开口道:“皇上,最近臣偶然听到一件离奇之事。”
秦洵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说些没用的话,他道:“什么离奇之事?”
赵苍梧道:“臣听城门口的一个护卫说,去年大概八月份的时候,有个男子带着一个抱孩子的妇人,并丫鬟离开京城,离奇的是,这男子和夫人皆生的一般,但那孩儿却长得很是玉雪可爱,眉心还有颗胭脂痣呢。”
秦洵手里的狼毫被折成两截,他震惊道:“你说的是真的?”
赵苍梧道:“自然是真的。”
之前他们是找大肚子的孕妇,现在他们找的是抱着孩子的妇人,今日去城门口询问这几天的情况时,城门口的侍卫不经意的跟他提起了去年之事。
秦洵感觉自己的心骤然发紧,接着又狂跳起来,他急切的问道:“你还查到了些什么?”
赵苍梧道:“臣根据这个线索,便将城内有些名气的接生婆都找了出来,一个个挨个的问谁接生过一个眉心有胭脂痣的孩子,在逼问之下,城西的高媒婆去年六月接生过一个孩子,眉心正有颗胭脂痣,当时那家主人还挺大方,给了她一锭金子。”
秦洵已经从龙椅上站起来,他双手紧攥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突,他咬牙道:“他们住在哪里?”
赵苍梧道:“他们住在青桐巷。”
秦洵冷着脸道:“走,随朕去青桐巷。”
这一刻,秦洵已经抵达青桐巷那处宅子里。
他明知道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人,却还是迫不及待的冲进去。
小院空空荡荡,屋里屋外没有一人,上头已经落了一层灰。
他朝内室走过去,四下里一看,屋内的东西收拾的很干净,什么东西也没留下,只有床榻,纱帐,被褥,软枕还在。
他隐隐约约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他走过去,坐在床榻上,那股香味更浓烈了一些,他拿起被褥,凑到自己的鼻端,深深的嗅了嗅。
没错,和他身上玉佩上的香味一模一样。
她身上的体香很淡,若是出汗会浓烈些,香味散开后,一屋子都是那味道,这屋内的气味已经散去了,唯独这被褥,是她贴身盖着的,日夜浸染了她身上的香味,散的缓慢些。
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她居然回京了。
秦洵坐在床榻上,整个人半天没动静,仿若石化一般。
赵苍梧也将这房子里里外外都寻了一遍,进来时发现秦洵坐在床榻上,手里紧紧抓住被褥,手背上青筋暴突,浑身被戾气包围,像只蓄势待发的野兽一般。
赵苍梧神色一凛,不知该说什么好,忽然生出一点悔意,早知道人已经走了,他便不该告诉皇上这一切,看到这些岂不是让他更加痛苦。
赵苍梧站了许久后,秦洵仿佛才发现他的存在,他盯着他道:“苍梧,你说朕怎么那么愚蠢,竟想不到她会留在京城。”
她很聪明,知道自己一定会觉得她不会留在京城,所以才从汴州返回来,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难怪大江南北他都寻遍了,也没有她的身影。
赵苍梧能理解他的心情,可秦洵这样自贬,他却不认可,他跪在地上道:“皇上乃一代明君,万万不可如此妄自菲薄。”
秦洵站起身来,身上寒意森森,他抿着唇道:“ 回宫。”
赵苍梧应了声:“是。”
回宫后,秦洵无心政务,让张怀初准备几坛酒,他让赵苍梧陪着他喝酒。
几杯下肚之后,秦洵将酒碗一放,怔怔道:“苍梧,朕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当初他为了报仇,为了皇位放弃了她,她转身离开,他负她在先,却还强行挽回她,逼迫她与苏停云和离,他为了得到她,使尽手段,他是如愿得到她了,可她从头到尾,从未心甘情愿顺从过。
她心中从始至终都不曾原谅他。
可笑的是,他却还以为她已经慢慢接受他了。
他以为他全心全爱她,可以让她慢慢解开心结。
其实是他太过天真了。
她一直怨恨他。
赵苍梧看着他,他自小跟随秦洵,秦洵是他的表哥,也是他的皇上,不管他在其他人心中如何,但在他心里,一直都是他最敬仰的人。
即便秦洵做的这件事情遭人诟病,在赵苍梧看来,也没什么不好。
赵苍梧摇头道;“臣并不这么认为。”
秦洵抱起酒坛,仰头灌下去,他知道赵苍梧根本不懂男女情爱,跟他说这些也是白说。
这一坛坛酒下肚,秦洵的脑子却越发清醒了。
到这一刻,他真的后悔了。
他后悔当初不该用那样的手段逼迫她,以至于她要用这种方式跟他决裂。
如果有一天,能找到她,他一定会跟她说,他错了。
第74章 开始
时间一晃就是三年。
两国没有战争, 边境安宁,靖边县的百姓们安居乐业,借着两国互市, 渐渐富庶起来。
宁悦兮的沈氏药铺依然还是靖边县最大的药铺,不过她如今已在靖边县开了两家分铺, 互市之后,前来药铺买药胡人也多了,生意越发红火,三家药铺还不够供应。
她已然成为了靖边县小有名气的女东家。
不过生意做起来后, 宁悦兮请了掌柜的专门打理铺子里的生意, 自己更多的时间则花在乎乎身上。
“娘亲,乎乎会写自己的名字啦, 你看乎乎写的可好?”
宁悦兮在书房教乎乎描红, 教了一阵, 她要乎乎自行写, 而自个则坐在一旁看书。
正没留意, 他就在一旁的宣纸上写起自己的名字来。
宁悦兮惊讶的看着“宁允臻”三个字。
宁, 允,二字写的倒是还可以, 至于那个臻字, 占了半张纸,让宁悦兮看着直发笑。
她弯弯嘴唇,抬手摸了摸乎乎的小脑袋,笑道:“是谁教乎乎写的?”
乎乎往她怀里蹭, 软声道:“是爹爹教的。”
乎乎说的爹爹, 是指苏停云,打乎乎会说话时, 身边就只有苏停云一个男人,而两人对外又称自己是夫妇,乎乎刚学说话时,就被荷花教导要叫苏停云爹爹,宁悦兮原本想要纠正过来,可乎乎似乎认定了苏停云就是自己的亲爹,不肯改过来,久而久之就叫成了习惯。
他说完,又仰着小脑袋问道:“娘亲觉得乎乎的字写的好不好?”
宁悦兮点头道:“乎乎的字写的非常漂亮。”
为了鼓励孩子,宁悦兮也只能说违心的话。
乎乎被娘亲夸赞之后,心情非常的不错,他眨眨眼道:“娘亲,为何别的小孩都是跟爹爹姓,为何乎乎却要跟娘亲姓?”
乎乎时常跟这条街上的小朋友玩耍,别的小朋友经常问他,为何要跟着娘姓。
宁悦兮被问倒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乎乎,难道你觉得跟娘姓不好?”
乎乎在她怀里转过身来,睁着大眼睛看着她道:“没有不好,乎乎喜欢跟娘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