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街安安静静,车轮辗过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经过热闹的集市街也是如此,不由得让霍权困惑,这个时辰是集市最热闹的时候,是不是安静过头了,他撩起车帘,周围的人呆滞错愕惊恐地看着他,眨都不敢眨。
霍权:“......”
旁边凑过来个小脑袋,含着点心的腮帮子胀鼓鼓的,“爹爹看什么?”
“没什么。”霍权关上帘子,嘀咕,“是不是太显眼了?”
这么多人看入了神,会不会盗墓?早知道天黑再出门的。
街上仍是诡异的安静。
聂煜用他胖嘟嘟的手撩起车帘,探出脑袋望了眼灰白的天,缩回身子煞有介事的说,“天刚亮不显眼,杀人还来得及。”
“爹爹,咱们是去杀人的吗?”聂煜再次仰头看天,“那得抓紧了。”
霍权:“......”
马车驶过闹市,霍权抱起聂煜坐在自己腿上,认真道,“杀人偿命,不能杀人。”
街角站着个牵孩子的妇人,马车经过时,她抬手捂住孩子的脸,另外一只手按住孩子脑袋低下去,聂煜点头,“我懂。”
他拿起盘子里花形糕点,咬了小口,重重哎了声,“京城就这点不好,杀个人还得找没人的时候。”
霍权:“......”
“杀人偿命...”霍权正要纠正聂煜的观点,只看聂煜神神秘秘的放下车帘,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隔墙有耳,爹爹别说话,什么事放心里就行,煜儿明白的。”
说完,小脸贴到车壁上,小心观察着外面情形,霍权欲说点什么,他再次嘘了声,“天子脚下,耳目众多,爹爹小心让人抓住了把柄。”
霍权:“......”
之后每每霍权要说话,都被聂煜噤声阻止,急了直接上手捂他的嘴,霍权没法子,拿出抄来的奏折看。
四口棺材,到城门口引起不小的轰动,引来巡城的韩风,他骑马上前,在车窗边停下,聂煜趴在窗户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片刻,冲霍权挤眼睛。
眼神无不在问霍权要不要杀他。
“不是。”霍权拉过他,向他介绍,“这是韩御史。”
聂煜眨着眼,脸上尽是茫色,霍权不好多做解释,看向来人,微微颔首,“韩御史...”
韩风一脸漠然,回头看了眼府兵围着的棺材,四口棺材,用了四辆马车,随行的府兵更有二十人之多,他扬起缰绳,冷淡道,“聂大人刚升职,行事还是低调得些好。”
“韩御史说的是。”韩风是驸马,霍权得罪不得。
有守城官兵过来给韩风行礼,韩风连个眼神都没给,骑着马掉头就走了,背影冷漠,聂煜不禁探出头看,语气无比笃定,“爹爹想杀的人就是他吧。”
上一个在爹爹面前这般态度的人坟前都已长满杂草了吧。
想起什么,他仰起头,又偏着脑袋张望,随后凝重地说,“爹爹,你别冲动,天已经亮了,杀人会被发现的。”
城门人来人往,不知多少人听到这话,霍权心力交瘁,“爹爹不杀人,爹爹看折子呢。”
聂煜老气横秋地松了口气,“爹爹看折子,煜儿不打扰爹爹。”
天光渐亮,亮得有些不寻常,风刮得更是凶猛,官道两侧的树木枯枝摇摇欲坠,行驶片刻,马车拐进蜿蜒的小路,小路盘曲而上,阴森森的。
霍权心里毛毛的,“煜儿害不害怕?”
叠好手里的折子,抱得聂煜紧了些。
“煜儿不害怕,爹爹是不是冷?”聂煜往霍权怀里靠了靠。
坟墓在半山坡,四周树木掩映,杂草丛生,瞧着就是荒凉之地,霍权抱着聂煜,站去树下,看着府兵们抬棺材。
每口棺材堆满了东西,十几个人合力才抬得动,聂煜眼睛瞪圆了,“棺材里有人?”
声音顿时清脆无比,“真好。”
霍权尽量不去猜测他话里的意思,棺材里装的什么霍权并没和聂煜说过,早上他出门,聂煜突然跑来也要去,想着藏宝不是埋尸,没什么好避讳的,因此就把他带上了。
府兵们训练有素,顺着方位把棺材放进坟里,然后挖泥填上,最后在周围堆砌差不多人高的石块,方圆两米都是石块,即使有人盗墓,挖到的都是石头。
都是体力活,府兵们满头大汗,汗味在空气里蔓延,聂煜揉了揉鼻子,“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人杀就杀了,还兴师动众地埋他们作甚,就该丢掉山里喂狼,就是不知山里有没有人,尸体被发现就不好了,这么来看,埋尸是对的。
他环住霍权脖子,“爹爹真聪明。”
霍权快被冻僵了,委实笑不出来,说话喉咙都是凉的,“煜儿记住这个地方,将来遇到麻烦了可以来这把东西挖出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都是他们的后路。
“东西?不是人吗?”聂煜眼神闪烁,蹬着腿就要下地,霍权抱紧他,“不是人,是爹爹藏的宝物,走投无路时能用得上。”
聂煜思考片刻,“爹爹会遇到麻烦吗?”
聂凿尚且遇到了何况是他,霍权点头。
聂煜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煜儿帮爹爹分忧。”
第17章 017
天更亮了,稀薄的光透过树木落在聂煜脸上,他趴在霍权肩头,掰着小指头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霍权听着像在数数,由他去了。
石块堆好,冬青派人去四周查探,以防有人跟着来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府兵像蜜蜂出巢似的散开,不多时回来禀告,“没人。”
冬青这才向霍权回话。
肩头的聂煜睡着了,脑袋笨重起来,霍权看了眼天,“那就回吧。”
到半路,天下起雨来,细雨如丝,街上撑伞的人不多,回到御史台的韩风被几个御史围住。
张御史,“听说你在城门遇到聂大人了,他有没有说棺材里躺的何人?”
韩风站在屋檐下,低头拍着衣服上晶莹的雨,淡然道,“不知。”
张御史拍手,“怎么会不知道,聂大人不是和你说话了吗?”
韩风掀了下眼皮,跺了跺脚上的泥,径直走了,
张御史踟蹰,问其他几人,“诸位要不要先回府?”
不怕聂凿杀人,就怕杀的是自家人,张御史仔细回想聂凿来御史台自己所作所为,心头惊疑不定,忽然拖着袍子朝外跑,声音急切,“府里有事我先回去了。”
剩下的几个御史跟着脸色微变,他们虽没明面撕破脸骂聂凿,但心里不怎么瞧得起聂凿,细想张御史话里的含义,心下大骇,抬脚就往外跑...
吏部礼部离得不远,其中不乏面色惊慌跑出来的人,彼此眼神交汇,看到的都是害怕,害怕那四口棺材装的是自家人。
封后大典在即,罗忠在清点检查封后大典要用的东西,封后大典最重要的是祭天,香蜡祭品极其重要,他正对着清单数,旁边两个小吏低头窃窃私语让他极为不快,“出什么事了?”
小吏咬牙,小声说了外边传言,暗示罗忠要不要回府瞧瞧,最近朝里就罗忠和聂凿过节最深。
他们是好意,罗忠却满脸怒色,“我不信他聂凿真敢杀人。”
他敲了敲清单,“祭天用的香蜡怎么少了两对?”
小吏忙上前翻找,数量确实不够,又去库房了两对来,照着清单清点完毕,好几样东西出了岔子,罗忠把负责此事的人狠狠训斥了一通。
刚骂走人,身边小厮火烧眉毛地跑来,“老爷出事了,小少爷不见了,夫人急得吐血,府里乱了套了。”
罗忠难以置信,“什么不见了,怎么不见了?”
小厮呜呜呜哭了起来,“是聂凿,肯定是聂凿做的。”
礼部其他人闻讯而来,礼部尚书都惊动了,他不喜欢罗忠出身,但罗忠现在是他手底下的人,“你赶紧回府看看,真要是聂凿干的,本官亲自进宫为你讨个公道。”
聂凿就是个混不吝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污蔑他徇私舞弊贪污银两,礼部尚书早想找机会教训他了,罗忠儿子真要是聂凿杀的,他要聂凿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阴差阳错让聂凿辞官的事泡了汤,这次礼部尚书决定不再假手于人,罗忠前脚走,他后脚就写折子去了。
聂煜睡得沉,回府后都不见醒,霍权抱着他进屋,把人放到床上,掀被子给他盖好,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唤冬青倒杯茶。
茶刚到嘴边,外边就传来老管家独有的嗓音,霍权眼皮跳了跳,老管家喊道,“我的大人哪,出大事了啊,六部的人都进宫告你去了啊...”
老管家摸着墙,步子走得又快又急,霍权怕他跌倒,虚空着手扶了好几次,看老管家顺顺利利进门他的心才落回实处。
“大人哪。”老管家跪下后,虚着眼左右晃,年迈的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哆嗦,霍权无力出声,“老管家,我在这。”
“哦哦哦。”老管家睁大眼,跪着上前半步,“老奴跪在这不碍事吧?”
霍权没开口就被老管家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啊啊啊,老奴想起来了,不好了啊...”说话间,麻溜地爬起身,大步往前,双手有力地落在霍权两边胳膊上,虽然扑了空,“大人哪,你又惹上大麻烦了。”
双手朝里大拍,痛得霍权跳起来,老管家也愣住了,拽着霍权胳膊,“大人哪,你可不能再胡作非为了啊。”
霍权:“......”他做什么了?
“老管家,出什么事了。”
他语气不变,老管家连连摆手,慌色道,“来不及了,你换身衣服进宫去...皇上仁慈,你哭几声想必就不会怪罪你了...”
他伸着手,朝衣柜方向走了两步,绊着凳子差点摔着,他不怕疼,暴躁地踢开,“冬青,冬青呢,快找衣服给大人换上。”
冬青迅速打开衣柜,拿了件官服出来,老管家弯着腰,眼珠快挤出斗鸡眼了,“就是这件。”
“老管家。”霍权无奈的喊了声,老管家从衣袖里抽出条手帕,挡在脸上呜呜哭了起来,带着哭腔说,“大人,你得像老奴这么哭知道吗?”
霍权怀疑老管家撞在凳子上疼才哭的。
“老管家,你先告诉我什么事吧。”
要他像女人家痛哭流涕他做不到,尽管自己从小到大哭过无数次,可...老管家哭得委实...阴柔了些。
老管家的哭声惊醒了床上的聂煜,他揉着眼,睡眼惺忪,看清状况后,哑着嗓子问,“老管家,你怎么哭了呀?”
脸蛋红扑扑的,刚睡醒还有些懵,几撮碎发空中立着,瞧着有些逗趣,老管家似乎才反应过来他也在,老脸憋得通红,转瞬恢复过来,指着聂煜,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大...大人,抱着煜少爷进宫,你不哭就让煜少爷哭。”
不明所以的霍权:“???”
听到进宫两字的聂煜小脸一皱,神色像大人般深沉,“是不是东窗事发了。”说罢,握拳抿唇,“我就知道会出事,爹爹,怎么办,要不要收拾行李逃啊?”
霍权:“......”
老管家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能逃到哪儿去,得进宫表忠心,煜少爷,大人要面子不好意思哭,你进宫后可得使劲哭啊,越大声越好。”
聂煜晃着脑袋想,“哭管用吗?”
老管家笃笃道,“管用,怎么不管用,没有比哭更管用的了。”
聂煜郑重其事的点头,“成,那我就扯着嗓子哭。”
聂煜坐在床边,喊聂轻进屋给他穿鞋,嫌聂轻动作慢,把脚套进鞋里,自己往上提,霍权适时开口,“老管家,你还没说发生了什么事呢。”
老管家满脸茫然,“大人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吗?”
霍权无奈,他要是知道还会问吗?
在老管家和聂煜像看傻子似的神情下,霍权再次出声,“不知道。”
然后,就看老管家翻了个白眼,霍权:“......”
“大人,你杀人抬棺材出城的事儿人尽皆知了,莫不是以为这两日天不好人们就眼瞎看不见吧?”说到这,老管家挺了挺腰杆,“又不是所有人都像老奴。”
讽刺人的话被老管家说成得像了不起的好话,霍权觉得也算老管家的本事了,他惊疑,“我何时杀人了?”
聂煜穿好鞋,跑到老管家身边,牵着他出门,闻言,老管家停下脚步,眼神涣散地落到霍权身上,“没杀人买棺材做什么?”
还买四口!
霍权哑然,后悔自己想事情简单,冬青买棺材该提醒他不带进府的,那样就不会有这种误会了。
老管家朝外走,突然手指着天转过身来,“官服质地好,大人还是穿素净淡雅些,这些年府里进项少,入不敷出,少爷穿得可怜些好去皇上面前哭惨。”
霍权仰头长叹,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他藏些财宝而已,怎么就成杀人了。
“老管家,不着急,我没杀人,买棺材是另作他用,不信你问冬青。”霍权觉得得解开这个误会。
冬青点头。
老管家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冬青是你的人,哪儿敢与老奴说实话,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老奴先带小少爷回屋换衣服。”
霍权急了,“真没杀人。”
“那年你还说没收买考官呢。”老管家哀怨地说了句,牵着聂煜走得飞快。
霍权叫了好几声,一老一少装听不见,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大人,换衣服吧。”冬青把官服挂到梨花木衣架上,低头解霍权腰带,霍权惊愕,“你也不相信?”
棺材里放的是箱子,箱子里装的是财宝,冬青亲眼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