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让白尚书和安宁侯栽了跟头,罗忠哪儿是他的对手。
传话的是兵部郎中,多年没挪过窝的那种,自聂凿回京就让兵部人仰马翻,他心底十分忌惮,把瞪着霍权看的罗忠拉到旁边,小声传达了云黩的话,罗忠抬头,目光在四周寻了一圈,“云副将人呢?”
云黩是个六品副将,年仅二十,威望比三品副将徐福将差得多,但毕竟出身云家,不给面子不行。
“云副将说他和聂御史有些龃龉,就不来了。”
云家子嗣充盈,云黩上边有两个兄长与聂凿年龄相仿,且都是那年武举考生,聂凿心性狡诈,用下三滥的手段收买实力雄厚的考生为其效力,打倒了他两个兄长,自己轻松上位摘得武状元称号,京里谁不知道聂家乃文官出身,聂凿不曾习武不懂武功啊,这样的人竟踩着他兄长肩膀做了武状元,简直是对云家的侮辱。
自那次后,云家子嗣入仕,再不参加武举了。
和聂凿的渊源可想而知。
这种事,稍微打听就能知道,罗忠来兵部任职前就查过,他又问,“徐副将呢?”
小吏面露苦色,“没找着人,约莫身体不适在家养病吧。”
如果说云黩兄长是被聂凿算计,那徐副将就是生不逢时怀才不遇,当年回京,和武安侯争尚书之位,因父亲病故而错失机会,等武安侯倒台,又莫名奇妙被白松抢了去,现在白松被皇上罚闭门思过,不知是何情形,徐福将和聂凿好像没有私仇,不露面则纯粹不满尚书而已。
罗忠道,“派人去徐府问问徐副将的意思。”
他虽为侍郎,可并无实权,昨日接待霍权是皇上旨意,可把营地分给御史台这样的大事,他是做不了主的。
当看到兵部小吏提着裤脚匆匆而去,不多时又回来在罗忠耳朵边嘀咕什么后罗忠不高兴地答应把营地分给御史台,霍权对罗忠这个人就有了些不同的看法。
官是好官,但不是迂腐之人。
至少拎得清身份,遇到事情知道找拿主意的人。
罗忠贵为侍郎,他既点了头,霍权就招冬荣到近前,“你找人去工部...”
分家要有分家的觉悟,以防手底下的人再和兵部搅一块,霍权觉得必须砌墙和兵部隔开,砌墙这种事交给工部的人来做再好不过。
底下有了人,跑腿这样的人轮不到丁大头上,冬荣向身侧的六品副将招手,人压根不予理会,还把脑袋偏向别处,他是武安侯的人,昨天收到安宁消息,让他们能避则避,避不开故意收敛锋芒敷衍了事,哪晓得仍被霍权选中进了御史台。
他右手暗暗握住腰间佩剑,心底隐有杀意,昨晚小少爷找他,要他伺机杀了聂凿为侯爷报仇,他看到冬荣招手了,照理说故作上前再刺杀聂凿是个好机会,可当冬荣那双冒着尖如银针的眼神看过来时,他手心浸出了汗意,心虚地转过了头。
他侧着身子,视线落到旁边副将身上,兵部营地,每营有两个副将,六品和五品,而徐副将是三品,管理整个营地的兵,站在他旁边的是五品李副将,他挤挤眼睛,示意对方按兵不动,却看对方瞳孔极具收缩,面露惊恐之意,他略有不解,正欲回眸,只感觉后背微凉,磁的声滑进身体。
不痛,真的不痛。
就是黏黏的东西顺着后背流的感觉尤为明显。
五品副将的眼神已转为惊慌,苍白的眼底映着他的身影,他看到,胸口有东西突兀地顶着盔甲,低头望去,是尖锐的长剑。
唰的,冬荣收回长剑,气势如山道,“不服令者杀无赦!”
霍权要阻止时已经晚了,腥红的血顺着伤口流到地上,味道刺鼻得让人反胃,冬荣低头,凑到霍权耳朵边说,“此人有二心,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他没有压低声音,在场的人都听到了,面面相觑,无不露出害怕之色,让他们害怕的不仅仅是聂凿滥杀无辜,更是冬荣的力量,兵部上个月刚造的盔甲,轻轻松松被冬荣刺穿杀了人,冬荣出手的动作不快,好几个人看得清清楚楚,他掏出长剑,稀松平常的往前送出去,盔甲就裂开,刺入了身体。
兵部不是没有天生大力的人,可和冬荣比起来,只怕不值一提。
霍权看了眼捂着胸口慢慢倒下的人,大声道,“快叫大夫。”
众人:“......”
那间刺穿身体,哪儿救得回来,霍权这话,分明讽刺人,罗忠也愣住了,怎么也想不到霍权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虽然不是他直接授意,但冬荣是他心腹,定是看出什么才敢明目张胆的动手,罗忠怒而跺脚,“聂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杀我兵部副将,来人,把聂凿带下去!”
四周鸦雀无声,兵部众人轻轻往后退了两步,而刚刚端着架子不欲搭理霍权的几个副将则往霍权身边凑了凑,半跪道,“请大人指示。”
霍权进了营地大手一挥就选定了一个营,被选定的副将心里不服气,像躲瘟神似的站到几步远外,而这个副将唯唯诺诺的,想上前巴结又不敢似的,站得离霍权稍微近点,却不想遭来此祸。
面对几人态度转变,霍权面上无忧无喜,“快请大夫来看看。”
五品副将上前探其鼻息,恭顺道,“大人,死了。”
霍权:“......”
他以为冬荣没出什么力气。
冬荣挺直胸膛,一副‘我出手哪儿还有活着’的道理让霍权噎住,而罗忠开口喊人却不得半句附和,愤然甩袖而去,“聂凿,你滥杀无辜,本官这就要进宫弹劾你!”
霍权心思还在躺着的人身上,“真死了?”
五品副将笃笃地点头,声音洪亮如钟,“是。”
“冬荣,你杀人了。”杀害朝廷命官,其罪当诛,霍权抓住冬荣,不停地挤眼睛,提醒他赶紧跑,他左眼换右眼,冬荣以为他眼里溅到血了,跪下认错,“奴才认错!”
霍权:“......”
此处乃半人高的台子,平时监察士兵演练用的,底下没多少人,但随着罗忠咆哮而去,霍权杀了人以风速传开了,云黩带着人来时,四人已经被抬下去了,两个士兵端着水盆在擦拭血渍,霍权不知去向,云黩问,“聂御史呢?”
擦地的士兵抬头,指着不远处的几道人影,“走了。”
云黩问,“死的谁?”
“柳勤。”
云黩默然,柳勤是武安侯的人,武安侯出事,安宁侯想法子保他留在了兵部为他使用,聂凿选的人,多是拥护过武安侯现在投靠安宁侯的人,他怀疑聂凿是不是知道什么,故意和安宁侯作对...他微微侧目,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身后两个心腹身上。
两人屈膝跪地,“属下忠心耿耿,万不敢做那背信弃义之辈!属下这就去查...”
武安侯出事,安宁侯就偷偷收买了很多武安侯底下的人,这件事极为隐秘,连他也是昨天发现请假的人多了不少看出点端倪,聂凿是怎么知道的?
难怪兄长来信要自己多提防聂凿,不是为了旧怨,而是聂凿此人太深不可测了。
他微微抬手,阴沉沉道,“去吧。”
这件事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谁查都没用,因为霍权根本不知道那些人被安宁侯收买了,否则以他不愿与人结仇的性子,绝不会夺人所好,他这会急着进宫请罪,冬荣杀人是想杀鸡儆猴为他立威,他不能看着冬荣出事,走到这步,他算是看明白了,要想活得长久安稳,在没洗刷掉自己奸臣的名声前,得让冬荣他们好好保护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冬荣出事!
罗忠的马车直直往皇宫方向去,别有用心的小吏尾随在后,扯着嗓门大喊聂御史杀人了,聂凿本就是风云人物,为民除害时没人信,一说他杀人,所有人都信了。
当然,所有人不包括老管家。
老管家曾以为赵梁是霍权杀的,为此,霍权解释过好多回,还告诉他,往后不轻易杀人了,洗心革面做个好官。
老管家上过当,这种话自然是不信的,然而跟着李夫子学了规矩礼仪后,他不禁猜测大人是不是杀人杀腻了,真的想金盆洗手不干了,毕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人都让他杀了,小少爷长大了怎么办。
听到消息,他在心里琢磨了番聂凿说不轻易杀人那句话,不是不杀人,而是不随随便便动手,以大人如今的身份地位,哪儿用得着和六品副将动手,他不知道是冬荣擅作主张杀的人,只凭着外边消息,认定那人包藏祸心,大人英明神武先发制人。
大人是被冤枉的。
有了这个认知后,他赶紧让人去查柳勤底细。
不查不知道,柳勤竟是武安侯的人,贪污受贿就不说了,克扣边关粮饷以次充好更是家常便饭,他当即让人把查到的事实说出去,在事实上,难免添些油加些醋,最有利的莫过于:武安侯府小儿至今逍遥法外,就是被这柳勤偷偷藏了起来,兵部上下沆瀣一气,那是收了好处故意装聋作哑!
可怜白松在府里抄经念佛修身养性,听到这个,差点没在佛祖面前大骂脏话。
去他娘的沆瀣一气充耳不闻,他任职后就没听说任何关于李恒的事。
“查,赶紧去查!”
柳勤真要和李恒失踪有关,皇上追究起来,背锅的肯定又是他。
他虽是个尚书,可在兵部没有多少实权,武安侯那点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本来霍权还担心皇上会暴怒,哪晓得宫人把宫外的消息告诉皇上后,皇上非但没责怪他,反而表扬他了一顿。
“刑部和大理寺捉拿多日都没踪迹,若非聂爱卿心细如发,找到私藏李恒的罪犯,不知会酿成怎样的祸害!”
朝廷命官和朝廷钦犯勾结会干什么坏事,霍权不知道,皇帝再清楚不过,他呵斥罗忠,“遇事偏听偏信,罗爱卿,你太让朕失望了!”
走出皇宫时,霍权整个人轻飘飘的,和上次与皇上聊时的感觉不同,这次有种被老天爷眷顾侥幸逃过一劫的不可思议感,而等在宫门外的冬荣淡定许多,霍权心里堵得厉害,提醒他这件事的轻重,“你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冬荣摸着后脑勺,笑得十分憨厚,“跟着大人长命百岁!”
霍权:“......”
冬荣:“这话还真不假。”
霍权:“......”
这种话,恐怕也就冬荣相信,聂凿真他娘的会忽悠人!
第42章 042 败露身份
无论怎样, 面前的危机是过去了,霍权警告冬荣以后不准再乱来,否则真出了事, 他也没辙。最后这句话他没敢说,看冬荣对聂凿的话坚信不疑,他说没辙的话岂非令人怀疑?
他问, “柳勤怎么回事?”
罗忠兴冲冲进宫告状, 连带着翻聂凿以前的旧账,他提心吊胆的站在旁边,连个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那会以为在劫难逃,死定了。谁知峰回路转, 柳勤竟是武安侯的人,还是私藏李恒的罪犯, 莫非自己背后有高人相助?
“是老管家!”冬荣赶着车, 速度很慢, 回话时转身面朝着紧闭的车帘, 道, “罗忠那老秃驴恨不得抓到大人把柄以报多年私仇,进宫路上派人宣扬大人杀人的事,老管家知道后, 派人查柳勤, 这才知道他和武安侯等人有关!”
老管家心思玲珑剔透,查到消息就找人散播出去, 又派人传话把自己骂了顿, 骂他好吃懒做不懂为大人分忧, 杀人那种事何须让大人亲自动手。
大人名声不好,明明是他自作主张杀的人, 传出去就成了大人心狠手辣,看柳勤不顺眼,拔出剑就摘了柳勤的项上人头,仿佛大人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似的,冬荣心里不痛快,“罗忠那老秃驴委实可恨,要不要让老管家收拾收拾他。”
霍权:“......”
杀柳勤已让他惴惴不安,幸亏柳勤和武安侯同流合污,劣迹斑斑,真要对付罗忠,百姓口水恐怕都能把他淹死,他严厉地警告冬荣,“不得乱来。”
“大人就是仁慈。”冬荣小声嘀咕了句,回过头专心看前面的路。
霍权注重排场,每次出门,随行带的侍卫都不少,冬荣赶车不说,前后左右俱有侍卫护着,哪怕聂府马车不起眼,远远看到也知是霍权来了。
兵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街上的人生怕冲撞了这位活阎王,纷纷退后两步避开,冬荣问霍权是回府还是去兵又或者御史台,霍权想起营地划分的事,出宫时他和皇上提了两句,皇上让他看着办,他想了想,“去工吧。”
不说工衙门里的人看到霍权到访如何诚惶诚恐,得知他想要些石砖把兵营地隔开,工尚书把衙门里能派的人都派了出去,要不是年事已高,他恐怕会亲自露两手。
离开工,这才去兵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