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士兵不是少数,还得让冬荣好生调教。
地面覆着厚厚的雪,张硕搓着手,在营地外的木栅栏前站了好一会儿了,冷风刮得他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鼻尖更甚,待看到不远处道上威风凛凛的人,他大喜地挥手,转而想到什么,左右招手,两个小厮有眼色地上前扶着他。
丁大最前开路,认出张硕,心头不喜,转身朝冬荣喊了两句。
霍权听到声儿,撩起车帘看了眼,张硕立即嚎哭起来,“大人,救命哪。”
张硕双手有气无力地抬着,身形摇摇欲坠,霍权不解,“御史台出事了?”
张硕低头,擦了擦微湿的眼角,昨天他去御史台没见着人,让李御史扶着自己去聂府,哪晓得老管家嫌自己穿着晦气,会冲撞府里的尚方宝剑,不肯开门让自己进去,见不着人,他颇为无奈,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天不亮就起床去御史台候着,为了让自己看上去病弱,车里没有烧炭炉,车帘大开,灌了一路的冷风好不容易到御史台,左等右等不见霍权人影,差人出去问,才知道霍权来了兵军营,他十万火急的追过来,没见着人不说,兵的人告诉他霍权杀了人,进宫请罪去了。
霍权什么人,旁人不清楚,张硕和他打了几次交道还是了解些的,心比嘴还硬,进宫请罪这种事万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不仅不会发生,他最会颠倒黑白,哪怕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霍权就能硬气地抵死不认账,杀了人又如何,霍权能耐大,这次也能化险为夷。
这不,没多久就听说被杀的副将和武安侯有关。
霍权是为民除害。
张硕庆幸自己没有像以前那样听风就是雨倒戈相向,上次就是吃了亏,这次不敢再耍小聪明。
因此他哪儿也没去,就在门口等着。
有两个穿着盔甲的副将请他进去坐着等他都不肯。
他有事求霍权,态度不低些不行。
如今听霍权问起,他唰地跪了下去,官服贴着雪,咚得他打了个冷战,他哭诉,“刑欺人太甚,他们抓了两个下人威胁下官,还请大人为下官做主啊。”
避重就轻,出卖霍权的事他不会提,只说那群人严刑逼供,自己遭了多大的罪,看他痛哭流涕,霍权却没被他忽悠,问道,“刑查到什么了?”
张府那两个仆人是兵抓的,后来不知怎么落到刑手里,上次张硕就找霍权说过,霍权还让他放宽心,人要是清白的刑自会放人,听了张硕这番话,霍权非但不想为张硕出头,反而更好奇刑查到了张硕什么龌鹾事,皇上想做个明君,兵接连出事,其他几多少看出些皇上手段,在这当口,刑还敢乱来无异于火上浇油,刑尚书这个位置怕是不想要了。
张硕噎住,心虚得厉害。
他不吭声,霍权就认定张府不干净,不由得冷了脸,“皇上明察秋毫,张御史真蒙受了冤屈,进宫找皇上吧。”
别想把他拉下水,他又不是傻子,刚把兵得罪了彻底,不想再和刑对着干。
冬荣听出霍权不太想搭理这档子事,挥起手里的鞭子,车轮快速驶过,木栅栏边的士兵远远看到聂府马车就开了栅栏,生怕动作慢了落得和柳勤同样的下场,故而冬荣赶着马车,畅通无阻的进了营地。
没多久,工那群人也到了。
匠人们来得快些,负责垒墙的小吏先问霍权怎么垒,营地分成两块,总得有个界限,分家得所有人在场,照理说该和兵商量着办,无奈罗忠被皇上斥骂了几句,不知跑到哪儿伤心去了,兵其他人都不敢得罪这位御史,躲着不肯现身,霍权差人找了两圈都没找到人,不得已,霍权只能自主做主。
军营的图纸在兵人手里,霍权就照着笔画,他走到哪儿,工郎中就在那放块石头做记号,当然,遇到房舍不会硬拆,但霍权也不会让,但凡不好划分的,通通划分到御史台名下,不远处围着几个兵小吏在看热闹,跟着霍权走下来,心想霍权这家分得还真是不吃亏,人他抢去了,地方也没落下,尤其兵器库,都被霍权划到御史台去了。
五个营,共三个兵器库,霍权没仔细看,划了两个入御史台。
兵营地离城门不远,格局方正,经霍权重新划分后,两块营地以后就成了歪歪扭扭的,工郎中不好多提醒。
回到前边,运送石砖的马车到了,工郎中指挥他们先运到后面去,又有其他匠人来,安排好即刻就动工,连日子都没看,不是霍权不信,而是没时间,和兵搅和越久,他要收服那些人就越难,此趟南下去章州,几千人不可能通通跟着他去,留在京里少不得要出乱子。
工的人都是行动派,郎中和霍权寒暄几句就投入到工作中去了,霍权让冬荣把几个副将叫过来,八千人,霍权重新调整,分成了四个营,柳勤死了,霍权选了三个副将起来,仍是每营两个副将,副将底下是千户,千户底下是百户,霍权先让百户钦点人数,之前称病请假的来了很多,除去个别家中有事的,八千士兵,到场七千九百八十七位。
黑压压的站在操练场上,训练有素,颇有那么回事的感觉。
霍权不知道怎么笼络人心,摆手让冬荣自己看着办,冬荣半点不怯场,从怀里掏出个宝蓝色的钱袋子丢到地上,“这里边有五十两,谁上来和我对打,打赢了我这钱就是他的。”
普通士兵的俸禄并不多,家里人口兴旺的,单靠这点俸禄连孩子都养不活,冬荣看了眼,扯开钱袋,露出里边金灿灿的颜色,“五十两金子没人想要吗?”
这下,人群起了骚动。
连几个副将都跃跃欲试,然而毕竟看到冬荣面不改色杀柳勤的情形,几人虽贪财,却不敢贸贸然挑战冬荣,见他们犹豫不决,冬荣退后半步,丁大极有默契的上前,“冬荣不行,挑战我也是一样的。”
霍权坐在椅子上,静静旁观。
心想冬荣他们果真有经验,自己真要出面苦口婆心说几句反倒丢了身份。
丁大身材不如冬荣魁梧,面相也不如冬荣凶狠,犹豫的人不再犹豫,拿起自己惯用的兵器就走上前去,“要不是不小心伤着你怎么办。”
丁大嗤笑声,“刀剑不长眼,是我自己要和人切磋的,受伤当然怪不到你们头上。”
人群里少不得有人心思热络起来。
大多数是安宁侯的人,知道近日安宁侯出事与这位聂御史有关,琢磨着趁机杀了聂凿会得多少好处...密密麻麻的人,有几只眼落到不起眼的最后几列,那儿站着个身形消瘦不起眼的男子,男子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手中兵器,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旁边跟着个皮肤黑黝黝的络腮胡,络腮胡小声说,“你在御史台多日都没找到机会,错过今天,等他南下你就更没机会了,主子费了很多心思才把你弄进兵,你若不能成事,主子就再不管你的事了。”
瘦削男子斜眼,眼底阴云密布,若离得近些,霍权看清他长相只会吓得屁股尿流,他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多日的李恒。
“我知道。”
话还没说完,但看高台上,与丁大交手的人刀锋忽然转了方向,掉头就往霍权刺去,兀自琢磨事儿的霍权端着茶,也不知是不是怕急了,顺势就把茶杯丢了出去,他身边的冬荣双手环胸,岿然不动,刺杀霍权的人心里正犯起嘀咕,侧边方向忽然亮光一闪,他听到刀剑入骨的声音。
丁二利落地收回剑,翻白眼道,“就这点功夫还想杀我家大人,怕不是嫌命长。”
很快就有人上前抬着人的尸体下去了,底下的人个个噤若寒蝉。
李恒站得很远,看不见高台具体发生何事,只是抬着尸体的士兵经过他身边时,他身体颤了下,盯着高台多看了片刻,转身与络腮胡道,“此事怕得从长计议,我李恒和聂凿不共戴天,我不能这么白白死了。”
络腮胡也露出迟疑之色,聂凿身边个个武艺高超,李恒养尊处优地长大,哪儿是那些人的对手,而且他听高台的冬荣喊人去查刺客底细,不得不多做考量,李恒失败就说了,如果让聂府的人查到安宁侯府,怕是别想安生了。
“我还不能死。”
他在御史台这么些时日,虽没找着机会接近聂凿,但不是一无所获,高台上的人让四人一组和聂凿的人对打,刚开始是以五十两黄金为饵,现在是必须出手,他不能露面,和络腮胡说了两句,偷偷找机会溜了出去。
栅栏外,张硕还跪着,忽然看到个人出来,不由得面露欣喜,待看清不是聂凿的人,失望不已,可等人走近,失望又变成了惊讶,惊讶中惶恐更多。
李恒...真的藏在兵!
他急忙低下头去,想装作没看见。
以张硕的官职,哪儿会和侯门少爷打交道,他之所以认得李恒,还是机缘巧合见过一回,李恒这样的公子哥,含着金钥匙出身,金尊玉贵,走到哪儿都前后护拥,排场盛大,有天他下衙门回家,听百姓说前边出事了,他忍不住看了两眼,就看到有个俊俏的少年站在人群里,对着个人拳打脚踢,看衣着打扮就知这位少年家世好,他不由得问了两句。
百姓们三缄其口,不愿多言。
还是少年旁边的小厮道出了身份,“我家小少爷金贵,岂是你能招惹的,别仗着令父有几分官声就目中无人,论官,谁还越得过我家侯爷不成?”
那人约莫是个纨绔,抱着头不服,“好啊,侯爷就能不分黑白纵容儿子当街打人,看我不回家告诉我爹。”
“哼,普通侯爷是不敢,我家侯爷可是武安侯!”
那时张硕才知道那个少年是武安侯的儿子,巴结武安侯时,他不是没有想过讨好李恒几兄弟,可那几兄弟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每天都要当值,委实没空,因此只能放弃这条路,想方设法与霍汉峰搭上线,不成想他时运不济,刚和霍汉峰有些往来武安侯就被人连根拔起抄了家,人也没了。
他脑袋垂得低低的,尽量不让李恒认出自己。
视野里,忽然现出一双黑色鞋面,张硕心头跳了跳,紧张地闭上眼。
“你认识我。”
李恒在御史台把几个御史的性子摸了个清清楚楚,张硕就是狗腿子,看谁得势巴结谁,李恒见多了这种人,抬脚踢了踢张硕大腿,“起来吧,聂御史忙着操练士兵,没空搭理你。”
他查过众御史和自家的渊源,张硕曾为巴结父亲散播过关于聂凿不好的事,他直言不讳,“你不记得那张纸条了吗?”
这话在张硕心头掀起惊涛骇浪,纸条,什么纸条?
是了,那晚他在御史台查阅卷宗想找到罗忠犯罪的证据,夜风吹进来一张纸,纸上写了关于罗忠犯事的情况,他一直以为是聂御史暗中在帮助他,此刻听李恒说起,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他想装哑巴,李恒却耐心告罄,“我要是喊两声,你这辈子都完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的就是李恒。
只要他吆喝两声,兵就会发现他,聂御史不会放过他,而自己在这和李恒嘀嘀咕咕,估计也会被归为李恒同党,张硕打了个哆嗦,咬牙道,“你想做什么?”
李恒最大的心事就是为父报仇杀了聂凿,眼看聂凿就要南下,再不动手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去了,他扶张硕站起,“你对聂御史做的事我都知道,不想被聂御史查到你最好听我的话!”
要不是走投无路,李恒才懒得和张硕多说,然而他要接近聂凿,没有人帮忙根本做不到。
他要张硕帮他。
张硕心如死灰,再次跪地,“那你还是杀了我吧。”
“你起来。”
“你别想诳我,想杀聂御史的人何其多,你看谁成功了?”张硕不是没见过对聂凿恨得牙痒痒的人,然而也只能恨,聂凿心机深沉,根本不和旁人亲近,就说韩风韩御史,朝野上下都知道他是聂凿的人,可张硕看得出来,聂凿对韩风并不亲近,韩风身边要是换了小厮,冬荣的眼神能把人看出个窟窿来。
聂凿身边的人不是吃素的,李恒想杀聂凿,简直痴人说梦。
李恒没想到缩头缩尾的张硕还有这般硬气的时候,他怒道,“你不帮我我信不信我告诉聂御史你是我的人。”
张硕害怕地心跳都没了,“那你也别想诳我,大不了我自尽以证清白!”
当日想害聂凿的刘老爷不就在牢里悬梁自尽才保住其家里其他人等,真要到那日,他也豁得出去,说聂凿坏话是一回事,和人密谋杀聂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张硕承认自己有野心,想往上爬,但没昏了头,李恒是朝廷钦犯,包庇他的柳勤被冬荣杀了,以冬荣斩草除根的性子,柳勤家人也只会性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