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他有些站不住了,慌慌张张往外跑去,其他御史看向他远去的背影,摇头叹息。
张硕出卖聂大人的事已经传遍了,御史台里,明明最先巴结讨好聂大人的是张硕,最后竟让韩风入了聂大人的眼。
造化弄人。
几人又在韩风面前说了几番好话,韩风性格冷清惯了,不适应旁人谄媚的嘴脸,不冷不热提醒了句,“大人不在,诸位需约束好自己言行,别让六部抓住任何把柄,否则大人回京也救不了各位。”
御史台和六部积怨已深,他们拿聂大人没办法,对他们可不会手下留情,聂大人前脚走,他们后脚就会遭报复。
闻言,几位御史都白了脸,李御史哆哆嗦嗦道,“一群小人,竟会捡软柿子拿捏,不行,我这就对外宣称病了,回家养病去。”
无论如何,要熬到聂大人回京。
领侍御史附和,“是啊,不能让那些人趁虚而入,我也告假去。”
几人心里都有了主意。
不说六部对聂凿怀恨在心因此记恨上了整个御史台,只等聂凿走后挨个挨个收拾那些御史,要聂凿回京后无人可用,哪晓得他们还没动作,御史台那群人全部以生病为由在家闭门不出。
众官气得跺脚。
不过那是后话了。
张硕奔到聂府,吵着要见霍权,老管家杵着红拐杖把人拦在门口,尖细着声道,“我说张御史,你还是回府照照镜子吧,瞧瞧你这样子,老奴放你进府怕侮了大人的眼。”
张硕本就长得不好看,加上刑部出来后自知犯了大错,时时提心吊胆,夜不能寐,气色极差,老管家虽看不清人,凭走路的姿势也猜得到。
张硕要下跪,老管家人叫人拦着。
“你要跪就跪远些,别又害我家大人名声不保。”
老管家油盐不进,张硕急得没法,带着哭腔道,“此去章州危险重重,下官愿追随大人而去,还往老管家代为传达。”
老管家极为嫌弃,“章州危不危险不好说,张御史是个危险是事实。”
真让张硕跟着去章州,没事也能让张硕折腾出事来,就说之前弹劾罗忠,不就张硕从中作梗吗,老管家摆摆手,“张御史还是回去吧,大人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张硕走后,老管家左思右想,决定找冬荣谈谈,大人金尊玉贵,可不能出事,他得教冬荣一些本事。
冬荣回到偏院已经很晚了,进门就见老管家坐在屋子中央,面前摆着几样小菜,他纳闷走错了门,退出去看了看,只听老管家说,“等的就是你,快进来吧...”
“老管家。”冬荣挠了挠头,顺势把铁棍竖墙放好,“老管家有事?”
“大人南下,我不放心...”
“我会照顾好大人的。”
“你的忠心我当然相信,我啊,就怕人心险恶,你们落入了别人的圈套。”老管家拍着桌子,示意冬荣坐下说话,他问冬荣,“你觉得大人口才如何?”
“大人能言善辩,口才无人能及...”
老管家自豪地挺了挺胸膛,“你想不想学?”
冬荣:“......”就为这事?
离京这天,天空少有的明朗,街上清风雅静的,街道两侧的铺子关着门,整条街空荡荡的,车轮碾过覆着雪的地面咯吱咯吱地响,越发寂寥。
霍权坐在车里,左右两侧是冬青冬盛,聂煜则在冬盛旁边,冬盛是账房先生,算术了得,聂煜跟着陈如松学了算术后,对冬盛很是佩服,上车后主动挨着冬盛,双眼咕噜咕噜的在他腰间金算盘上打转。
冬盛取下算盘,拨了几下珠子,“小少爷喜欢?”
聂煜吞咽了下口水,用力地点头。
“得空奴才给小少爷做一个?”冬盛手里的算盘是用聂凿命人打造的,融了金子所铸而成,价值不菲,冬盛非常喜欢,要他送人他可舍不得。
君子不夺人所好,聂煜还是明白的,他举起双手,极为爱惜的摸了摸算盘上的珠子,“也用金子做?”
“小少爷喜欢吗?”
聂煜点头,随机又摇头,“金子好是好,我更喜欢宝石。”
五颜六色的宝石,做成算盘肯定特别好看。
冬盛笑,“那就用宝石做,从章州回来就做。”
“好。”
霍权贴着车帘,眼睛偷偷观察着街上情形,照理说钦差大臣领皇命南下办差,城中百姓会前呼后拥的送行,便是看个热闹也会往街上凑。
然而今天,过于安静了些。
他问冬青,“会不会有刺客?”
冬青撩起帘子看了看,笃定地说,“不会。”
百姓们尚且避之不及,真有刺客,逃窜的地方都没有,冬青道,“大人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天色大亮,街上为何连个人都没有?”霍权问出心里疑惑。
冬青倒也实诚,如实道,“怕冲撞了大人小命不保吧。”
霍权:“我像是滥杀无辜的人?”扪心自问,他真没拿老百姓撒过气,不至于害怕到生意都不做了吧。
冬青顿了瞬,“大人以为呢?”
霍权一噎,看向寂寥的长街,忽然叹了口气,“竟让老百姓避如蛇蝎,往后得改改了。”
冬青纳闷,“大人不喜欢?”
无人挡道,畅通无阻多好,人要是多了,保不齐混进几个刺客才令人防不胜防,冬青不懂霍权想什么,出主意道,“大人要是喜欢热闹,挨家挨户敲门,要他们敲锣打鼓还不简单?”
车后跟着骑兵步兵两千人,敲门这种事并不难,霍权摇头,“强人所难不好,罢了,这样安安静静地离开也好。”
语声未落,旁边大门紧闭的茶馆忽然传来一道男声,侧耳细听,霍权陡然打起了精神。
是茶馆里的说书先生。
正扯着嗓门宣扬他为民除害的好事,以及展望他南下办差为国效力刚正不阿的气节,霍权也听到了,兴奋地撩起帘子探出头去,“爹爹,听到了没,有人夸你是个好官,不与其他奸臣同流合污,品德高尚呢。”
霍权有些脸热,不好意思道,“是啊,世人愚昧,仍有头脑清醒的人在。”
马车有意放慢了速度,聂煜朝茶馆大喊,“先生,我爹爹是好官,你多宣扬他的事迹,待我回京,必有重赏。”
说着,茶馆突然想起霹雳哐啷的声音,聂煜激动地拍着车窗,声音稚嫩却略微尖锐,“先生,先生……”
茶馆的声音消停了,说书先生没有露面,声音粗噶噶地回了聂煜一个字,“好。”
聂煜极为开心,回过头朝霍权道,“说书先生人不错,爹爹要好好奖赏他,可惜他没有在爹爹身边待过,不知道爹爹做的那些事,否则他更说得更生动有趣精彩得多。”
说到这,越发坚定了聂煜做史官的决心,他扯了扯冬盛袖子,“冬盛,你现在忙吗?”
冬盛负责管钱,每天就是拨算盘算账,现在离开京城,目的就是负责聂凿安全,顺便给聂凿出谋划策,在他看来,天下事没有算盘算不出来的,不算成功失败,只算利益得失。
此刻还没遇到事,冬盛当然无事可做,他摇摇头,聂煜拍手,“那你帮我写几个故事给说书先生传颂爹爹的丰功伟绩。”
冬盛,“奴才吗?”
“嗯。”聂煜说,“你算盘拨得好,写故事肯定也好。”
冬盛来了信心,偏头看向霍权,询问道,“那就试试?”
比起让聂煜追着冬盛学算术,写故事似乎好很多,他轻点了下头。
然后一大一小找出纸笔,跃跃欲试行动起来,聂煜口述,冬盛起笔,遇到词句不通的地方还会问冬青,冬青没少帮聂凿写奏折,遣词造句讲究许多,霍权在旁边听着三人脸不红心不跳地颠倒是非,美化聂凿形象,脸烫得不行。
等到五公里外的驿站,冬盛已经写好了一个故事,聂煜将其交给随行的士兵,让他快马加鞭的送回城给说书先生。
士兵以为是什么密函,诚惶诚恐,他就是个普通骑兵,以前在兵部当差,猛地被聂煜委以重任,他有种做梦的感觉。
见他愣愣的不动,聂煜伸手问冬盛要了十两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说书先生收了他的钱就会更加卖力,他把银子递过去,想到什么,又改了主意,“你回城找个不待见我爹爹的说书先生,要他接下来两个月天天讲这个故事。”
物尽其用,刚刚遇到的说书先生不收钱就肯说爹爹的好话,与其把钱给他,不如拿去收买不喜欢爹爹的人,这么一想,聂煜觉得自己太机智了,反复叮嘱,“一定要找个说我爹爹坏话的说书先生知道吗?”
士兵云里雾里,冬盛倒是明白了聂煜意思,补充了几句,士兵回味过来,把信放进怀里,骑上马就走了。
而此时,躲在暗处的庞宇看到渐行渐远的身影,担心霍权早有察觉,此番回城搬救兵去了,当他心腹来问,“少爷,要不要现在动手?”
庞宇犹豫了下,“李恒他们呢?”
昨晚来驿站才发现,李恒好能耐,在武安侯出事后能让京兆尹为其卖命不说,还养了一帮私兵。
心腹看了眼驿站后灶房方向,“在那边等着呢。”
“我们的人先按兵不动,等李恒他们打得差不多了我们再露面。”
他不是傻子,怎会为李恒冲锋陷阵。
霍权并没察觉到驿站有异样,他们来这准备休息片刻就动身,冬荣提水壶去后院水井打水,刚到院里就听到楼上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像黑夜里老鼠啃食的声音,他不是好奇心泛滥的人,并未理会。
他打了水转身,楼上地板似乎塌了,哎哟一声,想起几个男人的称唤声,依稀有兵器落地的清脆声。
冬荣抬起了头。
楼上一群人慌了,心腹还透过眼睛大小的纸洞望着灶房方向,水井离灶房不远,冬荣就站在水井边,目光如炬地望着他们。
“少爷,咱们似乎被李恒少爷骗了。”
他们与李恒约好,李恒的人藏在灶房,想办法把霍权等人引去后院,他们再下楼围堵,来个瓮中捉鳖,可灶房没有任何动静。
庞宇也意识到了,暗恨李恒奸诈,到这关头还想着算计自己。
冬荣已走向男人坠落的位置,看他们躺在地上,哀嚎连连,见到自己后脸色大变,抱起兵器惊恐地对着自己,冬荣挠头,仔细观察他们打扮后不紧不慢问了句,“你们是刺客?”
青天白日穿着黑色衣服,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频频抬头看向楼上,冬荣跟着抬头看了眼,“楼上还有你们的人?”
几人心下大骸,迈着碎步往后退,双眼警惕地盯着冬荣,冬荣扬起手里的水壶,“你们没往井里投毒吧?”
几个人像哑巴似的,怎么都不吭声。
冬荣没了耐性,朝外喊了句,“来人。”
几人料到死定了,颤巍巍朝冬荣扑去,楼上庞宇心腹听到打斗声更为着急,“少爷,怎么办?”
“李恒那个孬种!不管了,上!”
心腹搬起桌上花盆砸碎,挥起长刀吆喝着跑了出去,庞宇紧随其后。
前院,听到冬荣声音的士兵们齐齐冲去后院,在楼道口遇到下冲的刺客,他们没想那么多,拔刀相向。
庞宇看得大为恼火,“住手,你们想干什么?”
他眼力好,认清这群士兵是他底下的人。
听到声音,士兵们停下动作,看清是庞宇后,脸色都难看起来,原因无他,他们都曾效忠安宁侯府,对庞宇也再熟悉不过。
万万没想到,再见面竟成了敌人。
顾念旧情的士兵偷偷朝庞宇摆手,示意他赶紧逃命,庞宇站在二楼楼道口,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人,声音惯有的严厉,“聂凿生性奸诈,杀人如麻,今我替天行道,众将士听令,谁杀了聂凿,奖一百两黄金!”
众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抬头看向庞宇,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痛苦之余,还有几分同情来,就冲庞宇带的这点人,别说杀聂凿,恐怕连聂凿面都见不着。
毕竟是旧主,仍有士兵给庞宇打手势,可誓死要杀聂凿的庞宇哪儿会理会,高傲地举起剑,大喊,“给我杀。”
大堂里的聂凿听到这话吓破了胆,抱起聂煜就朝外边走,冬青等人前后左右簇拥着他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