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南大陆天穹之上那微弱的波动悄然散去,有常人难以分辨的余波如同轻柔的涟漪一般散了过来。
巨龟背上的真神殿深处,一个处处透出与此界风格迥异的科幻气息的大厅里,传出了一板一眼的机械声音:
[警告,警告,东南方向千里之外,有异常时空能量波动,疑似世界壁垒遭到撞击,有微量虚空能量渗入……]
“敲!这都是这个月第几回了?”一道不耐烦的声音随之响起,原本正在大厅里各做各事的人都顿住了动作,有人抬起头来,抱怨道,“没有二十回也有十回了吧?这些土著烦不烦啊!成天搞邪教召唤邪神,真不怕把自己玩死!还以为邪神都是什么好东西不成?”
身为世界最大的邪教真神教的重要一员,说出这样的话,显得十分违和。
但其他人对此没有半点反应,好像完全没察觉到这一通地图炮将他们信仰的「吞噬世界之蛇」也连代扫了进去,也没有谁义愤填膺地嚷嚷着,要将这个亵渎神明的渎神者抓起来审判。
反而有人冷笑一声:“按照这么转瞬即逝的微弱能量波动来推断,召唤多半是失败了。别看这个世界现在半死不活了,但也不是随便什么家伙都能闯进来的,估计在世界壁垒上撞了满头包吧!”
“……真是一群贪婪又无自知之明的鬣狗,成天在世界之外窥视,还企图闯进牧羊人所圈养的羊圈中抢食。也只有那些土著相信祂们有这个本事了!”
反正根据以往的经验推断,那些邪教徒误打误撞召唤了虚空中的邪神降临,最后的结果十之八九都是失败,顶多就是引起一阵能量紊乱而已。
唯一成功的就是五十年前的瘟疫教会。那所谓的“瘟疫之神”竟然化作了无形的瘟疫病菌,其化身轻轻松松便进入了这个世界,连时刻监测时空能量波动与世界壁垒变化的真神教都没有发现。
要不是后来瘟疫教会太过嚣张,一切还不会暴露的那么快,或许那位瘟疫之神的化身还真能干出一番大事来。
遗憾的是,瘟疫教会太过高调,而且散播瘟疫之源的行为触怒了各方的利益,简直不止是在羊圈里偷羊,而是要一把火烧了羊圈。圣殿,王殿,真神教,头一次如此目标一致,那位瘟疫之神的化身,很快就死在真神教的神器之下。
一群人对那些土鳖邪神冷嘲热讽,话语中透出一副#我真神教超凡脱俗与土鳖截然不同#的沙雕姿态。
但他们绝对有资格说这话。
这座大厅中的十个人,放在整片伊兰大陆,都是大陆最顶端的存在。
能让他们多看一眼的,恐怕也只有圣殿的教宗这类人物。即便是那位圣殿教宗,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垂死挣扎,注定失败的老家伙而已。
连这个世界,都是吞噬世界之蛇掌中之物,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力。
没等多久,似乎因为这些人始终不处理,那机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回荡在整个大厅之中:[警告!警告……]
啪!
终于,有人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旁边的玻璃墙上,宣布耐心告罄。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每天都要听到这样重复的警告,而每一次得到警告,他们还不能只当耳旁风,必须详详细细弄清楚情况并提交,确认没有邪神化身如瘟疫之神那样悄然潜入,相当于悠闲度假的时候却要一次次被叫起来加班,次数一多了,任谁都要化身暴躁老哥:
“搞—什—么—名—堂——?!”
“……那群土著吃错药了?一个个拿召唤邪神当钓鱼一样呢?今天钓一条,明天钓一条?这难道不是轻易不能动用的底牌吗?是我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这个人并不知道,他的话说对了一半。的确有人跟钓鱼一样捕捉邪神,而且已经献祭了不下二十位呢。
就在这时,“滴滴滴”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看过去。大厅一角的某台与传真机极为神似的炼金机器上,一张雪白的纸在众人注视中缓缓吐了出来。
密密麻麻的文字呈现在纸张上,而开头的第一行就是:[关于聚金商会09号分部被覆灭一事的调查报告。]
众人期待的目光一下子淡了许多,伸长的脖子也重新扭了回去。
正如原不为猜测的那样,聚金商会背后的确有真神教的背景,交易的同时监测南大陆那些混乱的邪教组织正是出于真神教的授意,他们可不希望哪天南大陆突然冒出了一个统一的教派组织,或者又有类似瘟疫教会之类的教派出现,邪神化身降临,而自己却两眼一抹黑。
就在聚金商会09号分会失去联系的第二天,附近的真神教普通成员就前往调查,看来现在是查清楚了真相。
只可惜,对于一处小小分会被灭的原因,大家不感兴趣啊。
他们更想知道南大陆那些教派究竟怎么回事,简直就跟约定好了一样的,一天一个召唤邪神,有时候一天还不止一个,可真是见了鬼了!
尽管心中觉得无趣,但还是有人尽职尽责地走过去,拿起了那张雪白的纸。
他的目光顺着标题一行行往下看,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了惊愕,惊愕又变成好笑:
“真理研讨会?一个由土著发展的小教派,还敢自称探讨真理?笑话。”
“……什么真理研讨会?”
其他人似乎提起了兴趣,纷纷发问。
那人将纸张递给别人,嘴上不以为然道:“近段时间南大陆新崛起的教派,信奉的邪神是「无定之理」,暂时还达不到要被处理的级别。不过,咱们这段时间之所以天天被警告骚扰,还真就和这个教派有关系。感情是真理研讨会四处扩张,吞并小教派,也就难怪那些土著发了疯一样地召唤邪神了。只可惜啊,他们的召唤都失败了。”
纸张上的所有信息在众人手上传了一遍,并没有太过隐秘的信息,只有一些如今黑暗界人尽皆知的基本情况。更详细的东西则需要深入的调查。
“——原来是这样!的确不用放在心上。要是那些土著的召唤仪式都成功了,这么多邪神化身降临,都能被那个真理研讨会给解决……那才真的是……该轮到我们考虑怎么保命了。吞噬世界之蛇可不会浪费资源救下没用的废物。”
“不过,再让这个真理研讨会继续下去,虽说他们不一定能成长到触及我们清理红线的实力,但天天被这么警告骚扰,也是烦得很呐。”
最后,有人一锤定音。
“先派人调查清楚他们的底细,然后……按以往的规矩,只要给他们一个提醒,让这类小教派不要太过,越了真神教划的线,就在我们规定的规则之内玩耍,别想太多不切实际的东西;但他们既然覆灭了聚金商会分部,我们也用不着守什么规矩,摸清楚底细,就灭了吧。也算是给其他人一个警告。”
他用冰冷的声音宣判道,如同高高在上的贵族理所当然地审判着冒犯了自己的贱民:
“——用真理研讨会的尸体,提醒那群土著不要得意忘形。在这片大陆上,我们才是真正掌控规则的人。”
·
原不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的庞然大物真神教盯上,当然,就算知道了,他也只会更兴奋。
——这是大蛋糕要主动送上门了吗?
此时的他,注意力暂时被另一个人吸引了过去。他静静盯着跪在脚下的人。
这是刚刚被伊贝特等人送过来的阶下之囚,也是一个与原身渊源极深的家伙。
原不为只不过给出了这个人的画像,随口吩咐了一句若是有线索便告诉他,没过多久,伊贝特居然直接将人送到了面前。也不知是该称赞工具人们行动力强,还是该为这个倒霉的家伙默哀呢?
不过,站在这具躯壳的立场上,真正倒霉的是堂堂罪王血裔,却被坑害成奴隶,最后又被邪教当祭品买去,直接被一刀放血一命呜呼的原身才对。
而站在眼前的人,正是害得他沦落到如此凄惨下场的罪魁祸首。也是陪伴原身从小一同长大的亲密玩伴。
之前便说过了,为了逃避圣殿的抓捕,也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当年的十三位罪王,都不约而同地为后代选好了安全的退路,让自己的血裔远离混乱的大陆,过上平凡的隐居生活。
但他们的后代却不见得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愿意一生都处于平凡之中。
像伊文斯夫人那样前面十多年甘于平淡的,最终也在极度的孤单之下,选择了与心上人一同离开。而这具躯壳的原身,更是小小年纪就看过诸多历史传记,神话史诗,无限向往着当年十三位罪王联手除去邪神化身的英雄事迹。
他不愿平凡普通地度过一生,总是忍不住幻想着成为如先祖那般的英雄人物。
对于一个十多岁的男孩来说,有着这样的梦想,完全可以理解。只不过,被祖父管制的他一直没有实现梦想的机会。
但他并不甘心,一直悄悄通过身边的玩伴,也可以算是他的私人骑士瑞恩,打探着外界的消息,哪怕这消息很少。
然后,原身就得知了王殿的存在。更清楚了王殿所喊出的口号。
——他们坚信当年罪王的奇迹是人类的奇迹,凡人也有机会战胜邪神。他们企图召唤罪王的血裔,培养出足以弑神的王者,当邪神化身降临时,复刻奇迹。
少年的满腔中二之情一下子被点燃了。
——我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祖父死去不久,蠢蠢欲动的原身收拾收拾包裹,便带着瑞恩兄妹上了路。
这对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不仅是他的玩伴,还是他的骑士与侍女,让这个什么都不懂的贵族少爷不至于饿死在路上,或者遇上其他的意外。
三个从未接触过外界的少年少女就这样上了路,直奔北大路的王殿而去。
这一路当然不是顺风顺水的,反而比原身想象之中还要困难艰巨许多。完全陌生的外界,见他们年纪小便心生歹意的陌生人,处处可见的混乱无序……对此毫无准备的他们简直是吃尽了苦头,凭借着幸运才一路走了过来。
但这份幸运并不是永久的。上路两个多月,他们便被别人的战斗波及,身体最弱也没有半分超凡力量的侍女当场去世,从小学习格斗的骑士瑞恩与原身也受了伤,不得不停下来养伤。
刚刚养好伤不久,原身却遭到了瑞恩突如其来的背叛——这个发过誓要效忠他一辈子的骑士竟然将他的身份举报给了圣殿,好在为了独吞这份功劳,当时去抓他的只是一个加入圣殿不久的菜鸟,而不是一批审判者的精锐。
原身很清楚罪王血裔在圣殿那里的仇恨值有多高,只要想一想被抓去之后将会面临怎样的悲惨下场,他都来不及震惊悲愤,或怨恨质问,便仓皇逃离,一不留神之下便逃上了贼船。
——他居然逃到了聚金商会押送奴隶的车队中,然后就出不来了。
——当时随同车队的恰好有几位真神教的狂信徒,见到追击他的圣殿成员,简直眼都红了,上去就疯狂死磕,将人灭成了灰灰,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位身份高贵的罪王血裔,却也因此沦为了聚金商会的奴隶。
实在说不清他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兴许被圣殿抓走,还有机会留得一命?
无论如何,原身已经死去。这具躯壳中入住的是原不为的一缕神念。
对于眼前这个坑害了原身的罪魁祸首,原不为当然不至于感同身受地怨恨他,他也没有这个资格。之所以要找这个人,只是因为当初原身带在身上的东西都落到了这人手里而已。
其中不少都是风王世代传承的宝物。
有了伊文斯夫人献上的恶魔之种,还有那句赤王留下的隐含秘密的遗言,原不为有理由怀疑,风王的传承中,或许也存在着未曾被发现的线索。
只不过,这个家伙身上没有带那些东西,嘴也很硬,不愿意交代。
两人一坐一跪。
被硬生生屈膝绑缚,只能跪倒在地上的瑞恩,此时却昂着头,没有半点叛徒的心虚,反而满是怨恨地看向眼前的少年,嘴上冷嘲热讽道:“没想到堂堂罪王的后裔,现在居然和你最看不上眼的邪教徒混在一起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