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有些严肃,忽然眉目舒展,抬眼间有如花开。裴烟狐疑的想,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也不知道玄淮具体听到了哪几句,突然这么高兴。
裴烟努力的回想,她叫师兄后,对着玄淮历数临天宗的人事,表达自己深深的不舍之情,以及她还想再活五百年的追求。
玄淮嘴角微末笑容绽开时,她恰巧说到:为了花醉师姐,我们也一定要走出幻境!
裴烟:“。”
裴烟:“......”
她和花醉做了同门之后,并未见到玄淮对花醉有多特别。她还以为这一世有了什么变故,玄淮不再喜欢花醉了。
现在看来,的确是不喜欢她,是爱她。
裴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花醉的名字,玄淮就肉眼可见的支棱起来,为了她升起生命的热情,谁看了都要说真爱啊。也是,花醉那么好的人,谁会不喜欢,即使是看遍人间百态的尊神,也不能免俗。
道理都很明白,裴烟却有些怏怏不乐,一丝酸涩从心底冒出来,细密的在心上扎了根。她放下了玄淮的袖子,不说话了。
片刻后,裴烟就想通了。她可是要打天道的人,为这些小事挂心,易生心魔,于仙途有碍。她几乎已经成功改变了NPC的命运,这还不够吗?
裴烟一番自说自话,心情又开始好转,她抬头看着同样心情很好的玄淮,张口道:”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闭上。
裴烟又道:“我...”
玄淮也道:“我...”
两人再次同时开口,裴烟讪讪的闭了嘴。空气开始变的粘稠,将这二人定在原地,风中流动的情绪叫做尴尬。裴烟只觉得房间狭窄,容不下她与玄淮两个人待着,只好去院子里透透气。
可她刚一迈步,玄淮也跟着抬脚,大有一直跟着她的意思。
幻境危险,情况不明,此时确实不应当与玄淮分开。裴烟只好停步站在原地,一时手脚都不知怎么摆放。
半响,玄淮自后方慢条斯理的靠近,他正要说些什么,突然闪至裴烟身前,挺拔的身形微微绷直。
裴烟只觉得一股轻柔的神息再次包裹了她,金色光点们并不靠近,只是密集的聚拢在四周,拱卫着裴烟。识海内的小火苗接触到神息,火势都大上不少,快活地吸收神息。
神息不及以往强势,看来幻境对玄淮也有压制作用。与此同时,一阵喧闹的人声由远及近,欢快的鞭炮声不断响起,还有敲锣打鼓,别提多热闹了。
在一片欢呼声中,一个大嗓门起哄道:“恭迎花将军!”
随之而来的是女子们的带着羞涩的嬉闹,隐隐约约呼唤花将军之声不绝于耳。
花将军?
不知怎么,裴烟忽然想起,不久前她在战场上救的那个少年士兵,花海女。
第18章 双兔傍地走
突如其来的喧闹打破了小院里微妙的气氛,裴烟几乎是感恩的听着外面的声音,忙不迭走到院门前,对着身后的人道:“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着她三步并作两步,跨出了小院。关上门前,裴烟隐约听见小院中传来一声低低轻笑。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裴烟愤愤离开,还不忘用一方帕子遮了脸。她刚刚拐出巷子,就见到不远处的街道上,一个周身皂黑,胸前马上都挂着红花的青年人,动作潇洒的翻身下马,在一众人的簇拥下,热热闹闹走进一户人家。
热闹谁都爱看,街上到处是看热闹的人,裴烟随意凑到一位娘子跟前,八卦道:“今日怎么这样喜庆,花将军是谁?“
被她问到的娘子显然已听了一段时间,就差来个人分享,裴烟来的正是时候:“这花将军啊,就是前街花家的儿子。前几年打仗,把他儿子征走了。”
娘子说着感叹起来:“那时节百般的不愿,现在好了,谁也没有他们家风光!花将军只是来家里看看,赶明便急着去官府当大老爷呢。”
娘子说完意犹未尽,一把拉住裴烟的手,打量着道:“看你这身装扮,是嫁过来的新娘子?“她也不见外,拍了拍裴烟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我们女人哪,还是要抓紧有个孩子。花家老头子也不是个有出息的,花婶子成天愁眉苦脸,可你看看,偏生儿子这样光彩!“
她总结道:“咱们都是前街后街的邻居,以后少不得走动,姐这可是真心话。你年轻不晓事,抓紧生个孩子最要紧!”
娘子紧紧盯着裴烟,看样子若不答出个子丑寅卯来,她还不肯放手。
裴烟哪见过这种阵仗,她一直兢兢业业搞事,从来都是打打杀杀下绊子,还没进过家长里短生孩子副本。
她担心被陌生人看的久了,会注意到她的脸,裴烟正要硬着头皮答话,一道磁性的声线突兀的响起:“原来你在这。”
玄淮半挡在裴烟面前,恰好遮住她的脸,回那娘子道:“我家娘子面嫩,说上两句便要害羞,还请不要见怪。”
他长身玉立,虽说隐藏了面容,可独有的清冷气质无法隐藏。他站在那里,无端端让人觉得矜贵。
娘子的话便收敛了三分,脸上的笑意却越发大了:“不会不会。”她冲着裴烟道:”你家夫君倒是上心,看个热闹也要随你出门。大妹子,你可千万记得姐姐的话,别让这个夫君跑了。“
她说完这番话,自觉功成身退,露出一个“你懂得”的笑容,忙忙的归家去了。
留下呆滞的裴烟,看着她的背影默默无言。
半响,她一语不发从玄淮的背后走出,想要假装方才的对话不存在。想来玄淮冷淡性子,也不会.....
“娘子。”
声线一如既往,宛如冰玉相击,凉意中带着磁性,又难以靠近。裴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身却看到玄淮唇角微微勾起,笑意中竟有三分促狭。
好你个玄淮,都会打趣人了!
她看不是他们二人进入了幻境,是玄淮被人夺舍还差不多。输人不能输阵,裴烟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袖子,迈着娇俏的小碎步,柔情款款挽住了玄淮的手臂:“夫君,我觉得方才姐姐的话甚是有理,家中若能再添上一口,你我...”
裴烟娇羞的别过脸去,虚靠在玄淮胸前,将尾音拖得长长,刻意停顿的断句,留下一个任人遐思的空白。
哈哈哈!玄淮,你怕了吧!看我不恶心死你!
她等了一会,玄淮却始终没有答话。裴烟心说,难不成玄淮被她恶心傻了,不屑于搭理她了?那可不妙,她还指望玄淮帮她走出幻境呢。
裴烟酝酿了一会情绪,道歉的话正在嘴边,只听身旁的人低低道:“好。”
玄淮语气中并无玩笑之意,七分郑重落下,将裴烟的心绪拉扯成一团凌乱的毛线。
还是玄淮技高一筹,裴烟着实不是对手。尊神活了上万年,神力比别人高强,脸皮也不知厚上多少倍。
裴烟愤怒的腹诽一阵,决定不与玄淮一般见识。她退至一处安静的角落闭上双眼,神识领域缓慢放大,识海中的小火苗织成细密的火元素网络,自上而下,罩住了整个花家小院。
她在战场上,曾赠给花海女一把附有子火的长刀。长刀认主,一定会在花海女身边,若花将军是花海女,长刀上子火便会相应小火苗本体的召唤。
.....找到了。
子火化为长刀的形状,正挂在一个清瘦青年人的腰间。裴烟的神识不可以穿墙,只能感知到火元素,小院内所有的人,在裴烟识海中都是高低不同的火元素堆积。
用裴烟自己的话说,这叫做红外线扫描仪。
眼下花海女坐在主位下首,正与主位的人说着什么。这两人的火元素最足,应当都是青壮年。主位上没坐着光宗耀祖的花海女,也没坐着一家之主花老头,那是坐着谁?
裴烟耐心看了一会,主位上的人与花海女对话频频,动作神态有些说不出的意味,一时难以找出准确的词汇形容。
她努力遣词造句,就听玄淮老神在在道:“主位上的人,心悦花海女。”
裴烟:“???”
有了玄淮的话,她再看时,也品出几分:主位上的人年纪轻轻高居主位,甚至超过军功卓著的花海女,家世必然不凡。这样的人,尽管花海女一时风头无两,未来的仕途很大可能不如此人。
可他待花海女尊重不足,亲密有余。两人碰杯时,他会有意无意蹭到花海女的手指,而花海女却是较为防范的状态。
确实是玄淮说的那样。裴烟心道,玄淮怎么对男欢女爱一眼看透,难不成是他暗恋花醉的经验?
想着想着,她的心又像被小猫抓乱的毛线团,眼前的事也索然无味起来。
忽然,花海女与主位上的人同时起身,向门外走来。裴烟顾不得自己那点小心思,聚精会神的盯着他们走出大门口。
当花海女与另一人出现在裴烟的视野中时,裴烟的眼睛忽然瞪大了:之前战场上灵气受制,加之有些慌乱,她没有辨认出花海女的身份。
现在花海女毫无防备的暴露在她面前,裴烟神识缓缓扫过他全身,震惊的发现——花海女原是女儿身。
第19章 移魂
裴烟喃喃道:“莫非这就是大荒花木兰吗?”
联系到前街娘子的话,裴烟多少猜到情况:花家父亲不成器,花海女替父从军,意外取得胜利。
她的目光落在花海女与另一男子交叠的手上。
修仙之人五感远胜常人,裴烟听到花海女一边彬彬有礼的打太极,一边试图不动声色的拉开另一个男子的手:“正卿,实在不必如此多礼。岑大人和夫人想必还在家中等候,你快些回去吧。”
她强行抽出被岑正卿握紧的手,为他拉开马车帘子。帘后是两名貌美少女,恭恭敬敬跪在马车上,淡青色衣衫勾勒出曼妙弧度,腰封紧紧,腰肢不盈一握。
衣服很漂亮,就是布料....委实有点少。
这个岑正卿,还是个男女通吃的。他在花海女处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倒也不恼,笑眯眯的宛如闲话家常:“海女,你当真忍心拒绝我?”
花海女只做听不懂他的意思:“怎么会?岑兄举荐我,我不是明日便要上任了么?”
她行了个军礼,将岑正卿刻意营造的暧昧气氛打破:“属下绝不辜负岑帅提拔!”
岑正卿的笑容也淡了,语气不似先前:“你知道我的意思。”
他上位者威压不小,花海女恍若未闻,自如的笑起来:“属下在军中,曾与您说起过名字的由来。“
岑正卿记得清楚,即刻接道:“你是花家独子,家中双亲生怕你夭折,故此取了女儿名姓,从小作女孩养大,好让阎王爷放过你。”
“不过,”岑正卿疑惑道:“这和你我有什么关系?”
花海女英气眉峰一挑:“双亲对属下如此看重,自然也是为了传递花家香火。属下身为人子,怎可辜负二老嘱托,做出断袖分桃之事?”
断袖分桃四个字刻意拖长,岑正卿想要忽略也不能。他脸上最后一丝柔和也消失了,薄唇抿出不悦的弧度,一言不发走到马车前。
花海女依旧挑着帘子,岑正卿的目光如刮骨钢刀,一一刮过花海女素白的手,笔直修长的双腿,最后落在窄腰上。
花海女出身行伍,衣着向来讲究轻便利落,不爱宽袍大袖。眼下一握窄腰束起,岑正卿眼里几乎喷出火来。隐秘的欲念就要冲破束缚,可花海女偏偏是个桀骜不驯的。
她坦坦荡荡,非但任由岑正卿目光扫过,还理直气壮的回看,看的岑正卿心火更旺。他握紧身侧拳头,一脚踏上马车,对两位侍女道:“把衣裳脱下来。”
两名侍女争前恐后宽衣,并非喜悦...而是惊恐。
裴烟刚刚皱起眉,花海女好像知道她心思一般,侧身挡住侍女,皱眉道:“岑兄这是什么意思?”
岑正卿不答话,在满地衣裳中拿起一条腰封,笑眯眯道:“为兄这次来,没什么好礼相送。方才见这条腰带,倒是很合适。”
裴烟:硬了,拳头硬了。在岑正卿的认知中,花海女是男子,且身有官职,他送一条刚从他人身上褪下的女子腰带,显然有羞辱之意。
他说着就要上前,环抱花海女为她系上。花海女劈手夺过腰带,笑盈盈的拍了拍岑正卿的肩膀,素手滑下,轻轻勾住岑正卿的腰带。
岑正卿骤然被她这么一碰,好似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花海女对两位侍女道:“让开点。”
待侍女退出足够的空间后,花海女在岑正卿腰上随手一拍,而后抓紧他的腰带,将他直接扔进了马车中!
接着不等岑正卿反应,她一掌击在马臀上,骏马吃痛狂奔,马车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裴烟:“......”
爽啊!大女主爽文情节!你们姓花的都这么帅吗!
花海女目送马车远去,嫌恶的拍了拍手,进门去了。
看过方才的对话,裴烟几乎可以确定,花海女就是秘境主人。她还记得误入浣花神殿时,那些雕像对她说——一个异类,他们早晚会出卖你。
这个异类,可以指穿书而来的裴烟,若说是女扮男装打仗,还被同袍骚扰的花海女,也未尝不可啊。
裴烟有种预感,幻境如同一团迷雾,她就快要抓到关窍所在了。她双指并起,放在太阳穴处,确定子火所在位置,神识一闪,再睁眼时,她悬挂在一个女子的腰间,躺在她的腿上。
怎么不是花海女?
她的移魂入火之法只能转移到子火轨迹上,可这人明显不是花海女。一旁响起了一个沉闷的女声,听起来上了年纪:“老二回来几个月了,天天在官府,也不着家,倒是那个岑家的,流水的送东西来。”
她啐了一口:“翅膀硬了,就把亲姐亲娘抛在脑后了!前日我看岑家的不错,想让老二做个媒,让你嫁进岑家,她倒好,屁也不放一个!”
原来是花海女的母亲。
裴烟头顶上的声音也响起来了,年轻女声柔柔道:“咱们是家里的女眷,向来不出门的,哪有二...弟懂得多?她不肯答允,一定有她的道理。”
这位应当是花海女的姐姐。裴烟暗中点头,花海女在外出生入死,岑正卿又是那么个东西,自然不能嫁,花海女的姐姐也算明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