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业挤出笑容, 一双豆粒般大的小眼都快没了形。
“这是自然, 卑职哪敢跟徐世子计较。”
说毕宋志业拿着酒盏凑到陆珩身前, “陆世子, 自上次在怡园与您吃酒已过多月。今日趁着陈尚书的东风, 宋某才有机会与您再聚。”
“来,宋某敬您一杯。”
陆珩手上未有动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宋志业,一双墨眸如寒潭般深邃不见底。
宋志业心里莫名一阵荒乱,他再次开口:“陆世子,宋某敬您一杯。”
陆珩嘴角扯起淡淡的弧度,他伸手揉了揉额头, “宋大人,真不好意思。本世子实在是不胜酒力。”
“宋大人的心意我领了,本世子看着你喝就好。”
说罢他将双手背到身后,一副懒散又不失矜贵的模样。他目光落在宋志业脸上,嘴角噙起笑意。
有丝窘迫在宋志业脸上划过,他心里腹诽,明明看上去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哪有半分喝醉了的样子。
宋志业只好笑着替自己打圆场,“行,那宋某便先干为敬,陆世子您请便。”
陆珩看着眼前的人将酒盏饮尽,他点了点头,脸上笑意不减,“宋大人真是好酒量啊。”
“既然宋大人如此有诚意,那陆某便以茶代酒吧。”
说着陆珩就伸手从桌上拿过茶盏,他垂头微微抿了一口。
宋志业这回更确定了,这陆世子是半分诚意没有还在耍他玩呢。为官这么多年,比自己官职高的大人他见过不少,可也从未遇到过这般敷衍自己的。本来他还有些担心那药,今日便过来探探情况,现在心思恶毒地便想那药要是再毒些就好了。
“宋大人,你在想什么?”
宋志业回过神来,脸上又重新恢复笑容,挤出了一堆皱纹。
“陆世子,宋某就是想到一位故人。”
他说着凑上前,离陆珩更近了些。
摸着下巴,不怀好意地小声道:“陆世子,那人滋味如何?”
陆珩心下一动,他微挑眉头,“人?什么人?”
“哎,”宋志业急了,他忙要解释,“陆世子,就是那宁……”
“宋大人,”陆珩收敛起笑意厉声开口,一张俊容如结起了一层层薄薄的冰。
宋志业还未说完的话被迫止于口中,他讪讪笑了两声,“陆世子,您这什么意思啊。”
陆珩目光从宋志业脸上略过,转身看向那兵部尚书,脸上挂起笑容道:“陈尚书,陆某还有急事要处理,恭祝您乔迁之喜。”
“各位大人吃好喝好,陆某就先行告辞了。”
“好,”陈尚书回道:“陆世子您慢走,我这还有各位大人要照料,就不送您了。”
陆珩微微颔首,随即就转身朝尚书府外走去。
宋志业皱眉看着陆珩远去的背影,摸了摸脑袋,莫非那宁家女没拢住陆世子的心?
陆珩出了尚书府的门正准备上马车时,又被身后一道并不熟悉的声音叫住。
“陆世子——”
陆珩不悦地蹙起眉头,今日怎么就那么多闲人来找他。
待他转过身看到来人时,面色更加郁沉。
陆珩冰冷的目光将赵进上下打量,而后道:“你不是去了边疆军营?私自回晋安?”
赵进自嘲地笑了声,“陆世子太看得起我了,赵某哪是敢违抗军令的人。家中祖母病危,回来见最后一面,已经料理完后事了。”
陆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节哀顺变。”
“所以,你来找我有何事?总不会是特意来与我说这些私事的吧,我认为我们的关系还未亲近到这一步。”
“这是自然。”赵进吸了口气,抬头对上陆珩审视的目光。
“陆世子,听闻不久前玉娇她被人刺伤了,不知现下情况如何了。”
陆珩哂笑一声,“表妹还未出阁,赵公子还是注意分寸,省得被人误了清白。”丢下这句他便转身要上马车。
“陆世子,”赵进急忙喊出声,“赵某不知道你为何这般讨厌我。我从没想过要和你争陈姑娘的,我也知道我是争不过你的。”
听着赵进的话陆珩气笑了,“你说的什么屁话,我何时要跟你争了。”
“当初玉娇她为了你要跟我退婚,我是不想同意的。可她说她心怡的是陆世子你,我想让玉娇她过得幸福……”
“你说什么?”陆珩皱着眉头凝向赵进。
“我说我知道娇儿心怡的是陆世子……”
“上一句。”
赵进顿了片刻,他也听出陆珩语气中的不对。
“我说当初娇儿为了陆世子你跟我提了退婚,其实当时那些流言蜚语我都不在乎的,我也愿意为她去说服我父亲母亲。”
陆珩上前一步拽住赵进的衣领,绷着声音问:“你说当初是陈玉娇向你提的要退亲?”
“对啊,”赵进点了点头,“当初陆世子您身份揭开,被接回镇国公府后玉娇她就来找我说了退亲的事。”
“我一开始是不愿意的,可她说她喜欢的是陆世子你……”
“行了,”陆珩出声打断赵进的话,“后面的话我不想听了。前面的话,你若胆敢骗我,你该知道后果的。”
赵进举起手掌指向天,“我赵进今日所说要是有一句虚话,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陆珩松开抓着赵进衣襟的手,寒着一张脸,一言未发地转身进了车厢。
方晋驾着马车驶离尚书府,他手中握着缰绳,心里却如掀起了巨浪般震惊。
真没想到表姑娘竟然是如此有心思的人,他咽了下口水,对着车厢里的人道:“世子,这样一看,说不定表姑娘也可能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地被宋志业利用了。”
车厢里陆珩正支颐着下颌,一双墨眸里晦暗不明。听到外头的声音,他只道:“依旧按原计划行事。”
*
夜深,怡园内。
陆珩踱步进正厅,屋内的饭桌前坐着一个正在打瞌睡的人。
“小姐,世子爷回来了。”知春伸手戳了戳陈玉娇的手臂。
陈玉娇从睡梦中惊醒,她胡乱擦了把脸看向对面的人,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表哥,你终于回来啦。”
陆珩微微颔首,看着面前一张无辜面容的少女,他不禁想这样一张面孔下藏的是一颗怎样的心,如何这般会装。
“我今日专门煲了养生汤,正等着表哥回来呢。”
“知春,快去膳房把汤端过来。”
“不用麻烦了,”陆珩出声打断,“我不饿。”
陈玉娇一脸无法掩饰的失落,她撅了撅嘴,“表哥,娇儿都等你这么久了。就算表哥你不饿,那你坐过来陪娇儿喝好不好?”
陆珩沉默着走过去,在陈玉娇对面坐了下来。
见状,陈玉娇终于笑了出来。
不多时知春就将养生汤端了上来,陈玉娇热情地给陆珩盛了一碗,放到他面前。
陆珩手指把玩着汤勺,将碗里的搅来搅去,却没喝。
“今日我见到赵进了,”陆珩漫不经心地开口,随后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紧紧锁在对面的人身上。
陈玉娇听了心里大骇,拿着瓷勺的指尖一紧,整个人突然咳嗽起来。
“小姐,你喝慢些。”知春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陈玉娇平复好心情,她抬眸看向陆珩,嘴角带着浅浅笑意。
“是么,听闻他去了边疆。那可不是普通人能待的地方,表哥可见他黑了瘦了?”
陆珩彻底将汤勺放下,碰撞到碗底发出“哗”地一声,在寂静的深夜格外刺耳。
他整个人后靠到椅背上,“你可知他为何来找我?”
“表哥,”陈玉娇嗔怪地瞪了陆珩一眼,“你直接跟娇儿说了吧,别卖关子了。”
“他是因为你的事,来找我的。”
“我的事?”陈玉娇刚平复下的一颗心又狂跳起来,她尽量稳住自己的心神,试探道:“他当初不顾情分地要与我退婚,现在又来关心我作甚?”
“是么,”陆珩哂笑一声。
忽地他整个人连带着椅子一同往后倒去,幸而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桌摆才重新稳住身子不至于摔倒。
“表哥,你怎么了?”陈玉娇惊呼出声。
宁瑶在下房里与芝芝和清秋叙完话,听到外头方晋牵马去马厩惹来的马叫声,她便知人回来了。
她刚走到正厅门口,没料想就听到这样一句,不免加快脚下的步子走了进去。
第四十章 中毒
陆珩偏身错过陈玉娇要来扶他的手, 他瞥了眼从门口走进来的人,朝那人招了招手,“过来扶我下。”
宁瑶听从命令走过去, 陆珩便将半边身子都倚靠到了她身上。
她悄悄抬头瞄了眼, 不禁诧异这药药性竟这般强的么。
若非她亲自从陈修远那拿来的,她都要怀疑这到底是补药还是毒药了。
“表哥, 要不请个郎中来看看吧。”陈玉娇说着这话, 目光却从宁瑶脸上划过。
陆珩揉了揉额头, 一脸的疲惫, “没事。就是有些头晕, 想必是白日乏累了。”
说完这句他就吩咐着宁瑶扶自己回房。
陈玉娇看着那两道靠在一起的身影,将手中的帕子死死捏紧。
好半晌过后才转头看向身侧的知春, “我问你, 宋大人可有说那到底是何药?”
“没有, ”知春摇了摇头, “宋大人只让小姐放心, 那药不会对世子爷身体有害的, 就是用来帮小姐除掉宁瑶的一个手段而已。”
陈玉娇点点头, “那就行。”
“小姐, 咱们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赵公子居然回来了, 还见到了世子爷。”
“你不说还好,一提他我就烦。”陈玉娇愤愤地重新走到桌旁坐下,恶狠狠道:“他怎么不死在边疆,还能回来。”
知春听了心里大惊,小心翼翼开口:“小姐,这样说怕是不妥吧……”
“怎么,觉得我恶毒了?”陈玉娇抬头剜了知春一眼, “她宁瑶能狠下心来给表哥下药,可比我狠毒得多了。”
“奴婢不敢,”知春双膝一弯跪倒在地,“奴婢唯小姐马首是瞻。”
“行了,起来吧。”
陈玉娇看了眼她给陆珩盛的那碗汤,已经凉透没有了热气,可她的表哥却至始至终都没喝一口。
“将汤端走吧,看着就心烦。还有明日去找下赵进,就说我想见他,在老地方等他。”
*
这人半边身子都靠在她身上,宁瑶扶得格外吃力。
好不容易将人扶到卧房里,马上就能解脱了,她用尽力气才能将陆珩推到床榻上去。
谁知这人身子下落的同时,手臂却勾住了她的脖颈,二人一齐倒在了床上。
宁瑶鼻子撞到刚硬的胸膛,疼得她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
严重怀疑这人是故意的,她瞪圆着眼抬起头,就见那人已经合上眼睡了过去。
看来是真的累了,宁瑶的心稍稍放了些下来。
她对着陆珩做了几个鬼脸,随后手臂支起想起身。
正此时身下的人动了下,带着她一同侧过了身躺着,一条长腿还压在了她身上,让她不得动弹。
宁瑶还没来得及出声,一床锦被就这样直接盖了上来,盖过了她的头顶。
“睡觉,别折腾了。”
她闷在被子里听到头顶上传来这样淡淡的一声。
起初被这样压着,宁瑶实在是不习惯。可又挣脱不开,后来她听着身侧这人的呼吸声也渐渐睡了过去。
翌日。
宁瑶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她爬起身,刚动了一下就觉得手臂像是重石碾过般,酸疼酸疼的。
“这个混蛋,”她小声嘟囔了句,随即翻身下了床。
刚出卧房就和陈玉娇正面对上,宁瑶觉得一阵反胃。
陈玉娇站在她面前,阴阳怪气道:“宁姑娘这奴婢当的可真舒服,主子都起来了,你还睡到日上三竿。”
宁瑶看了眼她,系着披风,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宁瑶心里本来就有气,这下她无语地翻了下白眼,“要你管,有意见跟你表哥说去啊。”
丢下这句她就没再理陈玉娇,径直走了出去
“知春,”陈玉娇蹬了下腿,“你瞧见没,她……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硬气了。”
“奴婢也不知。小姐,咱们还是快些出门吧,时辰不早了。”
陈玉娇在河边吹了一上午的冷风,知春才姗姗来迟,居然还是一个人来的。
“赵进人呢?”
“小姐,我去过赵府了。赵府的小厮说赵公子昨夜连夜上了路,回边疆去了。”
陈玉娇捡起碎石恶狠狠地砸进河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真是什么时候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回来就算了还要跑去表哥那说东说西。”
*
又过了几日,平静的园子被惊呼声打破。
“我的天哪,世子爷怎么成这样了!”
王管家见着陆珩被人抬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三位御医。他惊叹出声,紧跟在后头连手该往哪摆都不知道了。
“表哥,”听到声音陈玉娇急忙跑了出来,待她看见架子上的人整个身子瘫软无力靠到了门框上。
“小姐!”知春忙将她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