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板在正厅里等着二位呢。”
那矮瘦的男人说完引着他们朝里走去,一路上与不少搬运着药材的工人擦面而过,院子里充斥着各种药材杂合的气味,这味道并不好闻。
少顷,那男人就带着他们穿过院子来到了正厅。
陆珩站在厅外便闻到一股竹立香,这竹立香竟盖过了药味。他抬脚踏进去,就见厅里供奉着一尊佛像。佛像旁边端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此人一身暗紫色华服,衣襟前锈着金丝银线,瞧上去倒比晋安一些官员的穿着还要气派几分。他手搭在椅边,露出了掌中握着的佛珠。
“吴老板!”
王富呼唤一声,就见堂中的男子站立起来。
“这是吴老板,这是来自梧州的赵毅,赵老板。”
王富给他们两人互相介绍,陆珩明显看出王富对着这吴老板露出恭敬之色,这吴老板在他们这群人间的地位可见一斑。
走近才觉此人虽一头白发,但并非花甲年龄之人。陆珩面上挂起笑容,率先朝对面的人伸出了手,“吴老板好,我叫赵毅,吴老板叫我小赵就成。”
“吴渊,”对面的人握上陆珩的手,轻启唇齿吐出这两个字,随即一双锐利的狭眸毫不遮掩地将陆珩上下打量。
陆珩敛神,目光与吴渊正对上。不过一瞬他就又重新掠起笑意。他松开手掌,迫不及待道:“吴老板,小弟今日前来是诚心想跟吴老板您谋合作,做生意的。”
第四十七章 想离开
吴渊锐利的目光将陆珩脸上的一丝表情都未放过, 看得出这人确实如王富说的那般猴急着要谈生意。陈大人也书信去了梧州,确实有赵毅这么一号人,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般吴渊轻笑两声, 他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淡淡道:“这我自然是知道的, 来我这的不都是想做生意。”
说罢他对着陆珩朝佛像那边努了努嘴,“先去磕个头吧。”
陆珩欸了一声就朝佛像那边走去, 他拿起一柱点燃的竹立香回头看了吴渊一眼, 复而又抬头与那佛像正对视着。
他轻嗤一声, 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奉佛的人, 心也这么黑。
陆珩对着佛像恭恭敬敬地跪拜了下, 随即起身朝站在后方的两人走过去。
“吴老板,我们现在可以去看货了么?”陆珩边说着边挠了挠头, “说出来也不怕吴老板笑话, 小弟真的是很着急, 家中上下还都等着我回信呢。”
“行, ”吴渊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就带你去。”
说罢吴渊便带着陆珩去了仓廪, 待仓廪大门打开的那一霎, 陆珩便看到里面摆放了不少药材。
他和吴渊对视了眼, 得到允许后他走进去随意扯开一个布袋, 拿起药材看了两眼,又捻起凑到鼻尖闻了闻。
没有问题,药是好药。
陆珩接连打开了好几个布袋,情况皆是一样,他微微蹙起眉头,情况与他想象的有些出入。
“赵爷,怎么样?”
陆珩将手中的药材重新放了回去, 在转身的那瞬面上挂起笑容,夸张道:“这药材真不错啊,王大哥,我真要谢谢您。”
王富听了哈哈大笑两声,“不用谢我,我就是牵根线搭个桥,生意还是你与吴老板做。”
“既然这药材赵老板您看满意了,那剩下的我们不如回正厅谈?”吴渊说着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须臾,三人就重新回到正厅。
陆珩持茶盖抹去茶沫,他垂头微抿了一口,看向坐在上坐的吴渊,问道:“吴老板,这药材赵某属实很满意,就不知这价格……”
吴渊手中转动着佛珠,悠悠开口:“既然赵兄这么有诚意,这价格我给你市场价的四分之一。”
陆珩一听眸子都亮了起来,他惊讶不已,“真……真的?”
王富见他这般样子,调侃道:“瞧赵爷您激动的,吴老板一言九鼎,还能骗你不成?”
陆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价格着实出乎我的意料,让二位大哥看了笑话。”
吴渊转动着佛珠的动作倏忽一顿,他直直地看向陆珩,“既然吴某已经给出了这么大诚意,不知赵老板诚意如何?”
陆珩摸了摸鼻子,装作不懂地看向身侧的王富。
“吴老板这是问你准备跟他做多大的生意呢,我们也知道你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总要多带些货回去吧。”
陆珩点了点头,试探着开口:“五百两?”
话音刚落就见上座的吴渊摇了摇头,身侧的王富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发出“啪”地一声。
“五百两,赵爷,你这是打发阿猫阿狗呢,五百两的小生意吴老板何必跟你一个外乡人做。”
陆珩一张脸都涨红,他急忙道:“那就一千一百两,家中真的只剩这些了,我这次来瑜州都带了过来。这次生意若是做的好,我一定会和吴老板长期合作的。”
王富和吴渊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王富重新在椅子在坐好,哼道:“这还差不多。”
“那我什么时候能提货?不想让家中老少久等,赵某实在着急回梧州。”
吴渊默了片刻,才道:“后日晚上吧,到时候咱们还要签字画押呢。”
*
陆珩回到客栈的时候已至深夜,他在客栈外便见到他们的屋子里还亮着暗黄的烛光。他不免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待他推开房门就见宁瑶爬在桌案上睡着了。
这般情形可见是特意留灯在等他,陆珩心下一软,走过去将宁瑶打横抱起朝床榻走去。
宁瑶被扰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待看清眼前的人,小声问道:“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陆珩摇了摇头,俯身将她放到床榻上,替她掖好被子后又伸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旋,柔声问道:“这般困了怎么不上床来睡?”
“明知故问,”宁瑶嗔怪地睨他一眼,翘起唇角故意道:“我要是深睡过去,你就算出了事我也不知道啊,我还怎么拿着银票逃跑。”
陆珩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又故意气我。”
他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下方传来一阵阵平稳的呼吸声,看来是真的困了。陆珩前倾着身子在宁瑶头顶轻啄了口,随即转身重新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方晋一身黑衣,他静静地站立着,已等候良久。见到陆珩过来,他微俯身子,唤了声“世子爷”。
陆珩颔首,看向他问道:“没被人发现吧?”
“没有,”方晋笑着摇头,“□□进来的,我□□的技术您还信不过么。”
“行了,别贫了。”陆珩眸底寒光朔朔,冷声道:“交货的日子就定在后日,成败在此一举。”
方晋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既然咱们已经知道那个药庄在何处了,不如直接带兵过去?世子您一个人与他们周旋,实在不太安全。”
陆珩长身玉立,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白玉,“不行,今日出了点意外。他给我看的药材都是成色极佳的,想必还留着一手。”
说罢他朝方晋挥了挥手,“你带人候着就成,先回去吧。此地你不宜久留,省得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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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陆珩和宁瑶坐在后面的马车里,王富的马车在前头前头,两辆马车一同往城郊的药庄里赶。
马车内,陆珩与宁瑶并排坐着。他偏头看了身侧人一眼,紧紧握住她的一双柔荑,轻声问道:“怕不怕?”
闻声宁瑶抬眸看他,杏眸里闪过一丝迷茫。她眼皮泛着淡淡的粉,眼角下垂,此刻这般抬头看着他,显得格外娇弱。
宁瑶舔了舔唇,反问道:“会有危险吗?”
陆珩将她的手心握在掌中揉捏,像是在玩小猫的肉垫般。他嘴角掠起笑影,“放心,方晋他们已经到了,会在暗中保护你的,你待在马车里就好。”
“那你呢,”宁瑶眨了眨眼,继续问道。
“我,”陆珩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向不远处,“我也会没事的。”
话音刚落马车就停了下来,陆珩起身,他俯下亲了下宁瑶的唇,又很快起身。再次不放心地嘱咐:“乖乖在马车里等我回来,千万别一个人下车。”
看着他这副样子,好似在跟她告别。宁瑶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呼了口气将心头的这股气压了下去。
随即她对着陆珩乖巧地点了点头,“我在马车里等你回来,哪儿也不去。”
得到她的回复陆珩不再犹豫,掸了掸衣袖随即从车厢内走了出去。
*
这次堂中除了吴渊,还多了一个体态肥硕的男子。而一旁堆放着数十个木箱,想必里面就是装的药材。
陆珩略过那些木箱,随即眸光中带着疑惑走过去,看向吴渊问道:“吴老板,这是?”
“这是我们瑜州的知府大人,陈大人。”
陆珩听了面上一怔,随即就要向那陈大人行礼。
“哎,”陈贵坐在太师椅上摆了摆手,“赵兄既然是吴老板的客人,那便是我陈某人的客人,不必多礼。”
吴渊虚扶起陆珩,“我请陈大人来,是为我俩的生意做个见证,也好让赵兄你放宽心。”
吴渊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契递到陆珩眼下,“赵兄,你看看这纸契有没有问题。”
陆珩接过,将其上下阅览了一遍。随即看向吴渊,点了点头,“吴老板,没有问题。”
“既然没有问题,那咱们就签字画押吧。”
陆珩跟着走到桌前,在那张纸契上签下赵毅这个名,又将红手印摁下。
与此同时王富笑着走过来,“到这一步赵爷您与吴老板的生意便成了,您的药材吴老板给您准备在这儿了,那您这银票是不是也该……”
陆珩的手在袖中掏了两下,作势摆出一副纠结的模样。他看向吴渊,踌躇着问道:“吴老板,我还能不能再看看药材。”
此话一出王富一张脸都板了起来,他没好气道:“前日不是看过了,吴老板是要做长久生意的,岂会骗你……”
吴渊抬手示意王富噤声,他转头看向依旧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的陈贵。
陈贵抖着腿,脸上的横肉也随着这一动作抖了起来。
他朝挥了挥手,“银子既然已经带来了,那就从咱们手上跑步来,他要看便让他看呗。”
陆珩听着这话面色依旧保持不变,心中却升起一丝忻悦,看来那木箱中的药八九不离十有问题了。
他走过去将木箱打开,面上和之前的并无异,可那药味却淡了些许。他拿起一块黄连,看了两眼,连这般廉价的药都参假,更别再说其他。
陆珩转过身,墨眸看向对面的三人,绷着声音道:“吴老板,这药材好像有些不对啊,是不是拿错了。”
吴渊面上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反而笑出了声,“不错,还被你看出来了,眼睛和鼻子够尖。”
陆珩蹙起眉头,语气里带着十分的不悦, “吴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王富走上前,他摊了摊手,“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就是那些药。”
“那些药是假药,假药各位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吴渊和王富对视一眼笑出了声,“假药怎么了,假药又不是毒药。赵兄你放心,这假药吃不死人。就是药效可能没那么好,这样一来他们要买的药不就更多了,赵兄你还正好可以借此多赚点。”
看来这几人是无一丝要悔改的意味,听了吴渊的话陆珩脚下微动,踱步朝他们走过去。
他浑身散发着肃穆又矜贵的气息,一张俊容上仿佛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吴渊和王富见了莫名心底升起一股恐慌,感觉面前的人似乎变了一个人,不再像是之前那个走投无路到处求做生意的梧州赵毅。
陆珩淬着冰的目光直直看向后面的陈贵,一字一顿问道:“陈大人也是这样认为么?”
陈贵手掌紧紧握住椅子上的扶手,他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千里做官皆为利。”他顿了片刻继续道:“官字两个口,先要喂饱上面一个口,才能去喂下面一个口。赵兄也是个读书人,这个道理难道不懂么?”
“是么,”陆珩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
“赵毅你什么意思?”王富目眦欲裂,恶狠狠道:“白纸黑字,手印都摁下了,莫非你想反悔?你可要想清楚,反悔的话还能不能有小命走出这间屋子,还有你那个美娇娘……”
陆珩抬眸睨他一眼,被这样一看王富剩下的话硬生生地止在了喉咙里。
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陆珩一脚踹翻了一旁的椅子,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大步上前扼住了陈贵的脖颈。
看着身手非凡的人,这下堂中其余三人终于明白,这个梧州赵毅是假冒的!
“快来人,来人!”王富急得对外大喊。
大门的门板应声倒下,可进来的却不是他们的人。
方晋看向陆珩,忙问道:“世子爷,没事吧?”
看到方晋他们已经进来,陆珩松开扼着陈贵脖颈的手,将人往前一推,陈贵顺势跌倒在地上。
见状,王富和吴渊彻底醒悟过来,知道面前的男人身份何等尊贵,也忙不迭跪地向陆珩求饶。
陈贵从地上爬起,颤着手想去抓陆珩的衣袍,连衣角都未触到就被陆珩一脚踹开,身子直直向后仰去。
陈贵依旧不死心。他边对着陆珩磕头,边乞求道:“世子爷,我府上有银库,还有黄金万两。只要世子爷您这次能饶了小弟,这些我都统统给爷奉上。”
陆珩嗤笑一声,他走到椅子上坐下,两双修长的腿交叠到一起。随即不紧不慢地开口,“贿赂朝廷官员,罪加一等。”
“我……我。”陈贵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油盐不进,一时急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