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印吉祥——听风起云落
时间:2021-06-27 09:36:32

  管家瞥一眼笠韵,“你既采买完了,就回杂役处听候使唤。”
  允淑跟着管家走,到了东园。
  东园是下人和她平时都不可踏足的禁地,来府上这么多天,她还是头一回进来。
  园子布置的比其他园子更精致些,假山流水,水池中养着几只仙鹤,可见这官家还是极宠内官老爷的。
  她进来屋,就见内官老爷趴在塌上。
  放下针线筐子,允淑手忙脚乱的去找伤药膏,找到药膏,小心的给内官老爷揭开贴肉皮的衣裳,看着那血肉模糊一片,她心跟着跳,不敢再看。
  仔细清理着伤口,她生怕弄疼了内官老爷,动作放的很轻,拾掇完给擦了药。
  幸好内官老爷已经不是男身,她就也不太用顾及男女大防,全当是给姐妹处理伤口。
  处理好伤口,她就守在那里,大气儿也不敢出,过了好半晌,内官老爷嘤嘤着要喝水,她赶忙起来去倒,端到内官老爷跟前。
  内官老爷睁开眼,望着她,声儿淡淡的,“你就是孙六给我买来的小妇人?”
  她垂着眼,“回老爷,是。”
  内官老爷嗯一声,“倒是规矩的很。”他接过允淑手里端的茶盏子,趴着喝一口。
  “我想着我年纪大了,以后还得有个依靠,你就跟在我身边做个丫头,我也不碰你。”内官老爷咳嗽两声,把茶盏子又递给允淑,问她,“你今年几岁了?”
  允淑端过茶盏子,回,“今年虚岁十岁,整岁九岁。”
  “年纪还小着呢,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你都会些什么?”
  内官老爷问,她就回,每句都不落下。
  “家里穷,不会什么,六爷带我来之前,奴都是在家里做重活,栽种收割什么的。”
  内官老爷点点头,“是个良家子。过些日子,我送你入宫,你先去尚仪署学学规矩,再去云韶府学样技艺,你可愿意?”
  她试探着问,“老爷,您买我来不是伺候您的吗?”
  内官老爷笑了笑,“你看看我,头发都白了,我是个老叟,你是个丫丫,还能真指望你照顾我?”
  允淑看着内官老爷,内官老爷慈眉善目的,虽然是个内官,但是一点都不女气,面相是个好人哩。
  “老爷,您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很听话,不会的都可以学。”
  内官老爷叫她逗笑,“果真是个丫丫,一点心思都没有。宫里的人都叫我一声高伴伴,你以后也这样叫我吧。”
  允淑嗯一声,给他垫个枕头,好叫他舒服些。
  “朝中风声紧,老臣子大换血,官家要巩固皇权,现如今局势复杂的紧。今天我还得皇恩,人人称我声伴伴,过几日不得恩宠了,就是被踩进泥巴的阴阳人,凡事你得争,不能等着,丫丫,你晓得吧?”
  允淑默默点头,她知道凡事得争,可她不知道怎么争。
  官家继位后一直致力于集中皇权,朝中泰半臣子杀的杀,贬的贬。但凡在官家还是储君时候,没有表明衷心的,都连连遭了殃。
  李家和冯家就是首当其冲遭殃了的。
  允淑的父亲在朝为官时,受过贿,叫人拿住把柄揭发,官家治了李家的罪,到底是不能说什么的。只是她二姐姐受了连累,叫人掳去至今没有下落。
  内官老爷看她不说话,年纪小倒也沉稳,嘱咐她,“我前几日收了个义子,也是内官,才推荐到官家跟前,你进了宫,遇到什么难事可去找他帮忙。”
  “老爷,我进了宫,还能回宅子里来看您么?”
  她不是很想入宫去,可她要报答恩人,又不能不去,便想问问能不能常回来看看。
  内官老爷调整个姿势趴着,“尚仪署每月可以归家一次,云韶府白天去晚上回,下宵禁前要出宫的。”
  她陪着内官老爷坐了会儿,日头西斜,鸽子归巢,内官老爷才吩咐管家去给允淑收拾东西。
  戌时的梆子刚刚敲过,允淑伺候内官老爷用膳后,就退出来。
  府上陆陆续续点上灯火,天气闷热,刚升起的弯月周围泛着模糊的晕。
  允淑拿小扇坐在院子里扇着,叹气,明日进宫,看天色怕会下雨。
  她在院中小坐一会儿,孩子心性,扑了几只流萤装在透明琉璃盏里,便回房睡了。
  早晨起来,果然下了雨,还起了风,夏日里的雨水足,像从天上泼下来,天黑压压的一片。
  管家给她撑伞,仔细问着,“夫人不如还是等雨小了再走?也不差这点时侯,若是雨不停,就差人去告知尚仪署明日再去?”
  允淑摇摇头,把身上的蓑衣紧一紧,“第一日就不守时,哪里是去学礼仪的?是老爷叫人去通的话,若因为下雨便不去了,是叫人看老爷的笑话。”
  她报恩报的很有原则,下雨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是坐马车去的,也不怎么淋。
  管家把她送到门口,扶上马车,嘱咐着:“尚仪署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夫人去了会有人接应,夫人只需安心学习规矩,旁的闲言碎语不必理会。”
  她答应着,把蓑衣搭在一边,窝进了马车里。
  马车摇摇晃晃在雨中走着,如飘荡的浮萍。
  穿过长安清冷的街巷,马车在皇宫侧门停住,赶车的小厮在外边唤她,“夫人?夫人,再往前是宫门了,马车不能进。”
  她答应一声,挑开马车厚厚的挡雨帘子,把蓑衣披上。
  下来车,雨水淙淙流着,湿了鞋子,她把斗笠系紧,深吸一口气,提步往里去。
  拿出内官老爷事先准备的腰牌给禁军过目,禁军给她放了行。
  她回头给小厮挥挥手,“回去告诉老爷,我已经入了宫,叫他不用担心我。
 
 
第3章 她才来就掌香了,真是……
  宫墙厚重高耸,穿过狭长的甬道,有人在等着她,见她来低低道一声儿,“姑娘,跟着我走。
  那人撑着伞,允淑跟在后面边打量他,边同他说话,“小公公,我跟你打听个人,这宫里是不是有个冯伴伴?”
  小黄门摇摇头,雨下的大,他回起话来有些吃力,“宫里伴伴多着呢,也不是都认得。”
  允淑哦一声,把蓑衣再紧紧,因鞋子进了水,脚在鞋子里像泥鳅一般乱窜。
  两人在雨里走了会儿,到了长廊,路总算是好走些。
  小黄门边在前边走边引着她,“姑娘,往这边,这条路是往尚仪署去的,另外的路是去御膳厅,咱们尚仪署平常往来宫廷,其他地方也是去得的。像宫里举办宴会,祭祀,接待外来使臣,都需尚仪署布置。”
  允淑点头,跟着小黄门的脚步加快些,“小公公,你慢些走,我鞋子方才湿了,走着不利索。”
  小黄门缓缓脚步,问她,“雨下的这样大,你怎地不穿雨靴来?”
  “府上没给我备雨靴。”她摘了蓑衣和斗笠,挂在手臂上,缓了步子后才有时间打量四周,宫墙绿瓦,白玉栏杆,还有在雨中萧条的垂柳,蓝翎侍卫立在路口岿然如同石像。
  皇宫里每一处都看上去压抑又森严。
  允淑收回目光,不再细看。
  雨势渐小,天仍灰蒙蒙一片,穿过二道门高高的朱红色门槛,是片大院子,宽敞透彻,院中央矗立着一方青铜大鼎,鼎里燃着三柱土黄色大香,在细雨里冒着青烟。
  六根朱红柱子撑起的门楼,正中立着方牌子,写着尚仪署三个大字,檐角挂着铁马銮铛,发出阵阵清脆空灵的声响。
  允淑跟着小黄门进来正殿,殿中一应摆设都十分合宜,掌仪女官正给新入宫的女司说教,见她来,让她坐下。
  她寻个角落里的蒲团坐着,同小黄门道了谢,轻声问小黄门在哪当值?怎么称呼?
  小黄门压低声儿,“奴才唤作小七,往来宫门尚仪署当值,往后有什么事大姑直接吩咐便是。”说完就退下去了。
  允淑知道他换了对自己的称呼,是因着进了尚仪署就是从九品堂下女官,虽未受册,到底还是有位分的。
  掌仪女官叫人递给允淑本《周礼》,继续坐在上首讲读,她唇红齿白,体态丰益,着朱领紫衣戴官帽,训诫铿锵有力。
  允淑找到她读的那一页,认认真真听着。
  允淑本是官家女,家境优渥,她父亲在家中,曾设立供子女上课的学塾,她五六岁时就熟读了《诗经》、《周礼》等诗书,眼下看着书,她脑海里想的都是过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忍了忍,觉得心口有些发堵。
  尚仪女官见她有些愣神,唤她起来,“允淑,你认为《天官冢宰·九嫔女史》中,九嫔掌妇学之法,以教九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各帅其属而以时御叙于王所。这句话当为何意呢?”
  允淑起身,恭恭敬敬对尚仪女官行过礼,才回答,“允淑认为,这句话讲的应该是九嫔掌管妇人的学习,女御作为妇人,应当具有德行、言辞、仪态、劳动的技能,才可率领所属的女御,按时依次到燕寝侍候王歇息。”
  掌仪女官点点头,“你坐下吧,要认真仔细的听训导,不可走神,不可用心不专。”
  允淑再回礼,“允淑记下了。”
  女官仔仔细细又把九嫔女史讲解完,才叫大家散了课。
  允淑从蒲团上起来,觉得腿脚有些麻,轻轻捶捶小腿,理理潮湿的衣裳,准备和其他的女司一并出门。
  雨已经停了,没什么精神的太阳趴在中天,已经是用膳的时辰。
  掌仪女官把她叫住,“你同我一起吧,到我房里来,一会儿用过膳,我叫人带你先去住处换身衣裳。”
  允淑才想起来,内官老爷说尚仪署已经通过话,想必是给掌仪女官通的话,就答应着,跟在掌仪女官后边安静的走着。
  掌仪女官是从五品堂下官,这种职位,无论在宫里还是外臣面前都是说的上话的。
  回望前朝任何一个时候,从没有女人为官的例子,虽然在朝的这位官家治了李家的罪,让她家破人亡,可在开放政治、选人唯用不论男女这一条上来说,实在当得上是位好官家。
  掌仪女官领着允淑到了自己的处所,她是尚仪署最大的女官,处所陈设皆按照从五品官职陈列,她让允淑坐下,未几,便有伺候的女使上菜,盛汤。
  允淑恭恭敬敬坐在下首,等掌仪女官动筷她才开始喝汤,大家教养在吃饭上就能看出来,所谓食不言寝不语,喝汤不可发出声音,碗勺不得碰撞,这都是礼仪中最基本的,掌仪女官时不时看看允淑,神情很是满意。
  用过膳,净了手,掌仪女官才同她说话,“你是高伴伴托付过来的,他原本也没打算让你在我这尚仪署待多长时间,你既是来学规矩的,自然同我手底下那些女官都是一样。你是个可人儿,从言谈举止我就能分辨得出,不是他们说的粗糙人家的姑娘。”
  允淑只是站着,听掌仪女官说。
  “我在宫里十多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们看不出,我是看得出的,你定是落难的官宦之女,你不愿说我也不打听,只是既然你到了我这里,我就要对你负责。高伴伴说的话在我这里是不好使的,以后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和旁人也没什么不同。”
  允淑嗯一声,“全听姑姑的。”
  掌仪女官点点头,“我父家姓崔,你以后唤我声崔姑姑便是。去吧,换套干净的官服,下午去尚仪间掌香。”
  有女使来引允淑去处所,路上同她嘱咐,“刚入宫的女司们都住在一处,是小女司处所,女官大人说您也住在那里,每天同新入宫的女司们一起做事。”
  允淑跟她说着谢谢,又打听掌香是什么差事。
  女使沉吟会儿,回她,“掌香是每个新入宫的女司都要做的首礼,听说是为了锻炼女司们的耐心和毅力,要连着掌三日,若是困了乏了让香灭了,是要被赶出宫去的,赶出宫的女司需过三年才能再通过考试进入尚仪署。”
  允淑点点头,又问,“是连着三日三夜不吃不喝不睡么?”
  女使摇头,“吃喝是要的,只是不可睡了。”
  不睡觉也没什么,她在宁苦能连着好几宿都不睡觉,苦力活她是经过的,倒觉得掌个香不算苦。
  女司的处所比起崔姑姑的处所就寒碜很多,大多是几个人挤一间屋子,允淑这间屋子倒是人少些,听说只有两个女司,算上她,眼下也就三个人。
  她换好女官衣服,出来,再由女使领着,到了掌香的院子。
  所谓的掌香间就是她早晨初来时,放青铜大鼎的院子,三柱土黄色巨香已经燃了一半。
  女使叮嘱她要好好守着,若是香快燃尽了,就去香库领新香,香库在东阁院子最东侧,有个八角小楼就是了。
  允淑谢过女使,站在大鼎下方,寻个便于观察大香的位置上站着,三五成群的女司用过饭后归来,瞧见院中站着的允淑,嘀嘀咕咕的说悄悄话。
  一说,“她才来就掌香了,真是可怜。”
  又一说,“崔姑姑训诫谁敢出神?她掌香是应该的。”
  再一说,“好在晴了天,不用担心大香会被雨水浇透,香灭了可是要被赶出宫的。”
  允淑正观察着香,过来个眉清目秀的女司,看上去比允淑大一些,穿着女司的官服,她拿手戳戳允淑,声音好听的很,“眼下天晴了,六月的天气可热的慌了,你在大太阳底下站着容易中暑,回头去用水壶装些绿豆汤备着,觉得热了就喝些。咱们女司每日都可以去冰库领些冰块,你回头把冰块放在绿豆汤里镇着好降暑气。”
  允淑冲她笑笑,“好,姐姐叫什么名字?回头我下了职,好去谢你。”
  眉清目秀的女司摆摆手,“青寰,我住在女司处所,每天都能见着的。”
  允淑点头,“青寰姐姐,以后我有什么不懂的,还请姐姐多多指教。”
  青寰嗯一声,转头准备走,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回身,“我等会儿抄完典监去领冰块,顺道去给你弄些绿豆汤,把你的那份冰块一起领了送过来。”
  允淑连连道谢,又觉得不好叫人给自己白白跑腿儿,就从袖子里摸索出一枚镯子,那是内官老爷给她准备的首饰,她平时也带不着,干脆就送个人情。
  “青寰姐姐,这个是送你的,不是很值钱,你别嫌弃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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