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印吉祥——听风起云落
时间:2021-06-27 09:36:32

  允淑的脸上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丝毫看不出刚刚才哭过的样子,她抬抬手,声儿轻的很,“我方才歇息一会觉得身体好些了,这就随你过去。”
  路上到处都是忙碌的宫娥身影,遇着她,全然一副鄙夷的眼神,不用琢磨也知道来由,方才的祭祀礼上,她在上殿面前出了风头,自然惹了别人不快。
  她静静走着,心里想,这样的地方,想交到真心相待的朋友很难,招人愤恨嫉妒却这样简单。
  柳树上趴着的蝉吱吱的叫个不停,呱噪吵闹。
  女使带着她到了掌执文书处,宫中各司都有自己专门工作的殿阁,掌执文书殿阁说的好听是记录宫中卷集的地方,说的通俗易懂些,就是每天记记官家几时就寝,皇后几时起床,各嫔妃几时侍寝,官家一天宠幸了几位妃子的日常琐事。
  平时负责记录书写的官职叫女书,常年埋头写卷宗,尤其嫔妃大多晚上侍寝,就算宫中的蜡烛比平常人家的好些,燃起来的烟也还是会伤到眼睛。
  长此以往,女书的眼神其实都不太好使。
  允淑在女书的案头站了很长时间,她都没能发觉,等对簿完了几沓纸,才抬头瞧见允淑,她倚着凭几,很是和颜悦色。
  “你是新派过来做帮手的女司?来的正好,今晚亥时之前,”她从文案上拿下一摞卷宗,放到桌子上给允淑,“把这些全都重新整理一遍后,封蜡放在卷宗架子的第三层。”
  允淑粗略计算一下,大概有五十多份大小厚度不一的卷宗,每个都要重新看一遍,封蜡,在分类放好,是个费力气的活哩。
  她把一堆卷宗揽下,抱着去了角落里的几案,仔仔细细翻看着。
  冯玄畅来时,折了几支清泉池的粉荷叫小黄门装在青瓷小盆里,看上去格外清凉。
  天起了暮色,一阵熏风吹过,朱红色宫墙依着的柳树柳枝轻晃,穿过柳枝轻拂的石子小路,他进门带着阵阵荷花的清香。
  女文书正收拾收拾准备下值,整理好宗卷过来给他行礼,“大监大人,今日怎来的这样早?还有好些卷子未整理完。”
  冯玄畅额首,看一眼窝在墙角全神贯注的允淑,眼里蕴了些淡淡的哀绪,“她几时来的?夜里是她当值负责书写记录吗?”
  女文书迟疑着点点头,“上头是说叫过来帮忙的,午前撰写的执笔被叫到太后寝宫,也不知是什么事情,如今还未回。宵禁前我还要赶着出宫,现下只她一人。”
  他再看看那门后窝着的小人儿,声音压得轻轻地,“你去吧,这里我再想办法,官家在卷宗这件事上不甚用心,原本负责记册的小黄门也都遣去做了旁的事,到叫你们受累了。”
  女文书摇摇头,“不敢抱怨劳累,终是官家给的职位,是器重。”
  打发走了女文书,他才从小黄门手里接过插好的荷花盆景,捧着到允淑坐的几案前,把花盆往几案上轻轻一放,惊了正在查阅卷宗内容的允淑。
  她骇了一跳,见着是大监大人,不好意思红了脸,忙起身行礼。
  冯玄畅拿过她正看的卷宗瞟了两眼,凝眉看着她,“这些你都看的懂吗?”
  靠着墙,允淑有些羞怯,“有些能看的懂的,有些……就看看有没有错字。”
  他勾勾唇,“今上此刻还在大庆殿批阅奏章,再迟些内务总管是会呈上云盘择寝,若今上择寝,内务总管便会把相应的时辰和侍寝后妃的小札送来这里,你照着誊抄一遍封蜡即可。”
  允淑听完,羞赧的笑了笑,“我晓得了,谢大监大人提点。”
  冯玄畅不说走,她也不敢坐下,就这样站着。
  女使来掌灯,点燃灯扣上灯盏便退了下去。
  灯火下,允淑的脸被光影照的有些恍惚不太真实,她十指交缠扣在腹部,低着头时不时偷偷看两眼大监大人。
  大监大人眼里带着沉郁,捻动着手指,圆领的官服垂着,姿态里透着闲逸舒展,半分见不着眼里的沉郁模样。
  她忽然想起来,大监大人是姓冯,又记起来在宅子里的时候,笠韵同她说起冯州牧家的的事,琢磨着眼前这位大监大人会不会,就是那同她二姐姐定下姻亲的冯玄畅。
  思虑一阵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天下冯姓实在太多,也不见得冯玄畅就能运气这么好,成了官家跟前的红人,怎么说都是被官家治罪的,若真到了官家跟前当值,岂不是惹官家的眼?
  冯玄畅站在那里,忽然开口,语气里带了点挑剔的味道,“这镯子你带着不好看,以后不要再带着了,回头我叫人专给你打一只适合你的。”
  她把镯子往袖子里捂捂,“这是内官老爷送我的,前两日有朋友帮了我,我送给她了,想是她不很喜欢,今日又还给了我。”
  他听完,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沉默着再三权衡,终还是温声儿开口,“义父只说你是他新买来的小妇人,不曾提及你姓氏名字,只给了我张小相来。这几日要为上殿准备祭祀的事情,我也没想着来问问你。”
  允淑心里有些忐忑,虽然大监大人是内官老爷的义子,可孙六是千叮咛万嘱咐她,不可道出和节度使李大人有牵扯这桩事,就连内官老爷也是瞒着的。
  她抬头,小小的身板正了正,欣然一笑,掩了些慌张,“父家是农户,姓允,之前在家里做农活,是本本分分种地的。”
  他打量着她,也想起来初见那晚,月色下她扛着三根大香步伐轻快,显然是经常做粗活的人才有的力气,若不是农户出身,怎会有那样大的力气?
  原来这些日子不过是自己痴妄,若真是李家的三姑娘,合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弱小娘子。
  望望门外月亮投下的柔光,他换了语气,嗓音沉沉的,“还有些时候,我教你练字吧,也算是对义父的嘱托尽了责。”
  他随手从书案抽出几张宣纸,狼毫宣笔蘸饱了墨汁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写出一手流利好看的柳体字来。
  “柳体字很难学,却也不是没有窍门,重在握笔和手腕的力度拿捏,若你小楷写得好是圆润娟秀,那柳体正好是铁画银钩,更有气势。”
  她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毛笔,颇有些为难,写柳体似乎是她永远过不去的坎,永远写永远都不对。叹口气,她端坐下来,硬着头皮去模仿大监大人写的几个字,写出来总是差了那么点火候。
  写了几遍之后,她很有些灰心,后悔不该逞强,拿着大监大人写的词文说是自己写的,肩头耷拉下去,略弯了腰,看上去毫无斗志,灰心丧气的紧。
  他在她身后握住她的小手,柔软的狼毫笔尖在纸上按压下去,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允淑的手腕子也跟着用巧劲随着转动,一个允字奈在宣纸上,呈铁画银钩样子。
  “力道全在手腕子上,只要你的骨节是能动的,就能写出来。”
  他说话的气息在允淑耳朵间缭绕,撩的她酥酥痒痒的,她还小,未经人事,只知道心跳的很快,想跳出来一样,口有些干。
  外头守着的小黄门进来传话,允淑忙起来离开他远一些,继续翻看着卷宗。
  小黄门垂着眼,走到冯玄畅跟前,“择寝的小札送来了。”
  他接过小札看了看,拿给允淑,“今日侍寝的是莲弋夫人。”
  允淑答应着,接过来小札,准备誊抄在卷宗上,打开来,第一个字她就不认识,红了脸同他请教。
  他看了看,那是个牝字。
  迟疑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干脆拿过她手上的纸笔,坐下来自己个儿誊抄。
  她在旁看着他写,当中小黄门已经退了下去,待他誊抄完,她不依不饶,“这个字你还没同我说念做什么。”
  他无奈,站起身来看看夜色,“等你再大些,我再告诉你。”
  她问不出来,就转身去继续整理卷宗,不再烦扰他。这会儿倒是换了过来,轮着他看她了。
  小黄门在外边唤:“大监,时候到了,咱们得走了。”
  他嗯一声,没有要扰到允淑的意思,弹弹袍子上的灰尘,轻手轻脚的出来。
  天上玄月如弓,分明挂在碧霄。
 
 
第7章 说什么定情信物,原不过是敷衍……
  亥时前,允淑把卷宗整理完,起来舒舒腰,瞧着几案上摆着的粉荷花盆景,凑上去闻闻,清香的味道沁人心脾。
  灯影斑驳,有人进来,瞧见她讶了一讶,到她身边来驻足,陪着笑道:“就说都这时辰了,掌执文书的殿阁里还怎么还灯火通明,原来有人还在当值。”
  允淑抬眼,站起来瞧她,来人女书打扮,长得明媚动人,正挑着眉梢笑意直达眼底看她。
  她囫囵一笑,“女书是午前被叫到太后殿去的那位?我下午才被叫来整理卷宗,眼下卷宗理好了,放在那里,”她抬起手指指书架,继续道,“正不知是该回去还是继续守着。”
  女书点了点头,“我是值夜的女执笔细音,既然你已经理完,就回去歇息吧,这里我一人值夜就好。”
  允淑象征性的揖揖礼,抱着盆景从殿里退出来,看看天色已经很晚,她还要回去继续背诵应对月考的典籍,想着双喜和文仪这个时辰该是入睡了,回来处所便蹑手蹑脚的,恐扰了她们休息。
  进了屋,她轻轻放下盆景,从书案阁子里拿出另一本典籍,依旧到休憩的凉亭借着月光看书背诵,她有些乏,揉揉眼强迫自己继续看,琢磨着许是今日当值,碰上上殿祈福祭祀,下午又到掌执文书殿整理卷宗,精神紧绷着活计也多,困顿的就比往日更厉害些,以至于不能很专心的背诵。她放下书,打算趴在石桌上小寐一会儿,堪堪不过背诵了几章,这一睡,就睡得深了。
  等再醒来,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叫人盖了御寒的薄毯,东边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她收拾收拾回了房,窝在被子里闭目养神,等隐隐听到双喜和文仪穿衣的窸窣声,才睁开眼也收拾着起身。
  文仪瞧她醒了,问她,“昨晚你似乎忙得很,也不知道你是几时回来的,我和双喜都睡熟了。”
  她轻声回,“嗯,昨夜官家择寝后宫,女执笔被唤去太后殿,女书下宵禁前要出宫,就留了我一人,忙到了很晚,回来想着还要背诵典籍,怕扰到你们,便去了外边的亭子里。”
  双喜笑着看她,“崔姑姑昨晚叫女使来传话,今天早课要背曲礼,叫大家都好好准备今天的择问,你背的熟了么?”
  允淑系上衣带,郑重的点点头,表情似是要上战场一般悲壮,她自己是察觉不着的,倒是逗笑了双喜和文仪,直说她像是私塾课上,不会写字要挨先生板子的小童子模样,视死如归的。
  她也跟着笑笑,三人结伴到大殿来,崔姑姑还未到,女司们三三两两坐在一处互相监督背诵,好几个大些的女司坐在一起唉声叹气,允淑坐的离她们近些,听了一耳朵抱怨,大抵是三个月来要忙很多事,完全没有时间背诵,眼下崔姑姑突然说要择问,临时抱佛脚也没什么用。
  倒是坐在第一排的青寰和旁边几个女司,个个背诵的很是流畅。
  允淑窝在自己的位置上,咬着嘴唇看青寰的背影,瞧着青寰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还是羡慕的紧,想过去同她搭讪,摸摸手上的镯子,还是低了头,强迫自己看典籍。
  一众人等着崔姑姑来上早课,左等右等没等来人,却等来了大庆殿的大监大人。大监大人进来端正的坐在平日崔姑姑授课的几案后,随手翻着小黄门捧过来的女司名册。
  整个大殿空气好像忽然凝结了一般悄然无声,所有人都愣在那里,看着这位从未以这种阵仗,出现在尚仪署的大监大人。
  也不知是谁反应快些,扯着几个女司行跪拜大礼,连带着后排的女司们,也都如春笋冒尖般站起来又跪下,铺铺排排跪了一屋子。
  允淑在最后排的角落里,跟着人跪的时候瞧见自己前边跪下去的女司们,觉得不甚雅观。
  人行完礼,大监大人那边发了话,说崔姑姑今日身子不适,请了御医在诊治,今上得了信儿体谅崔姑姑,叫他来替崔姑姑监督今儿的早课。
  请了众人起身,冯玄畅问小黄门,“今早的课题是什么?”
  小黄门轻声儿回,“是择问,挑着人背诵《曲礼》。”
  冯玄畅嗯一声,“开始吧。”
  小黄门陪在旁边点女司的名字,第一个叫起来的是青寰,她诵的流畅声儿也清脆。
  二十多个女司名字点完,最后才轮到了允淑这儿,前一瞬允淑还想着同青寰的事儿心里苦闷,叫着她起来的时候,不自觉眨了下眼,起身先给大监大人肃礼,“大人,小的可能有些失礼,背诵之前有个请求。”
  冯玄畅看着她,眼里有揉碎了的星光,嘴角弯起个好看的弧度来,“不要讲条件,好好背,我今儿来替崔掌仪择问,不处理尚仪署繁务。”
  尽管已经料到大监大人不会应允,可她心里还是存了些失落,低头蓄了半天曲礼的词儿,谨慎的开了口,“《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以足蹙路马刍,有诛。齿路马,有诛。”
  洋洋洒洒近七千多字,饶是比她年长进宫时间还长的,也有一半多人没有背诵下来,她诵的却很流畅,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大监大人一只手撑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你方才说什么来的?请求什么?”
  她顿时一惊,思虑半晌,“因还有七天便是小月考,眼下我还有好些典籍没有背,怕考不过,想暂时辞了掌执文书殿里的值份,不知道行不行?”
  大监大人看表情似乎很体恤这桩事,想了会儿便提了个议,“我去和掌执女书商议,许你带着典籍过去当值,辞了怕是不成,让你去帮手是上殿那边下的口谕,底下的人没得权力允你。”
  既是辞不了,能有大监大人这句话也是好的,左右她也就是想有时间能把剩下的几本典籍诵下来,别耽误了七天后的考试才是正经。
  行礼谢了恩典,允淑重又坐下。
  大监大人和小黄门气定神闲地咬了会儿耳朵,小黄门得了令捧着名册退了下去。
  择问过后,不会诵的已经不会了,会诵的已经流畅的诵完了,女司们先前的紧张也淡了许多,便开始偷偷打量大监大人。
  冯玄畅在大殿停留有阵子,等小黄门捧着个蓝皮小册子回来,他才起身准备离开,女司们瞧着大监大人要走,齐刷刷站起来恭送,等大监大人走了,便坐下来凑在一处品评起大监大人来。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