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望着自己半月来的心血顷刻间颓败消散,乐夜在一旁怔愣了片刻,此刻终于回过神来,仿佛那消逝于空中的火焰燃进了她眸底之中一般,恨恨注视着温萝,咬牙:
“还说什么不认识……你们之间果然……我竟然着了你这小姑娘的道!你们一早便约好了引我入局,只待此时将我与这些没用的垃圾一网打尽,是不是?!”
闻言,温萝简直想将手中的长恨就此丢在一边冲上去拥抱她。乐夜是什么神仙队友,原本她还误解她是柏己前女友,如今看来,恐怕是上天恩赐给她的神助攻!
这一番话,简直完美地为她送上了吹柏己彩虹屁的最佳契机。
维持住面若冰霜的仙女人设,温萝眉峰微敛,眉眼间似有几分不悦,冷声道:“自然不是。方才你所见还不足以证明么?以他的实力,若想杀你,何必这么麻烦。”
乐夜似乎对柏己十分忌惮,并未当着他的面将他的身份吼得人尽皆知,故而,她此刻倒也可以顺理成章地继续伪装成一无所知的模样,以平等客观的角度去拍他的马屁。
少了那一层身份的桎梏,这些言语的真实性便能强上不少,去了溜须拍马的圆滑世故,少了另有所图的城府心机,有的仅仅是少女的信赖与坚定。
果然,对于柏己来说,这一层并不难想通,她方才十足的维护言语,仿佛一根无形的细线,在他唇畔缠绵抚弄,再轻轻勾起。
那双似是蕴着血色一般浓重的眸子,闪过堪称愉悦的细碎光亮。
下一刻,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神情微微一滞,又重新覆上了一层淡淡疏寒的冰霜。
见他面色瞬间沉郁了几分,温萝心中惊了一跳,还以为她再一次像十年前那样说错了话,惊疑之间,半晌却并未等来女主值下降的提示音。
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玄铁扇雕花扇柄,柏己视线意味不明地落在乐夜身上,氤氲眸光在幽邃眼底流转。片刻,他蓦地扬唇轻笑,和着飞扬锐利的眉尾,端的是恣意邪肆。
见他反应,乐夜神情却并不轻松好看,反倒僵硬了一瞬,莹白足尖微微向后退一步,悄无声息地隐在轻盈薄纱之下。
两人对视少顷,柏己鼻腔之中逸出一道喜怒难辨的轻哼,掌心玄铁扇一展,淡淡挪开了视线。
隐约的响动拂过耳畔,温萝下意识顺着他视线看去,心头登时一跳。
几乎是瞬间,他目光所望之处,一名隐在暗处盲区的身着浅灰箭袖袍的身影猛地一颤。
傀儡并无知觉,因此面上并未显出痛楚之色,然而下一瞬,却见一道绚烂得几乎将整间暗室点燃的火焰自他体内倏然暴涌而出,随着一声冲天的爆鸣之声以及漫天猩红的血花,他整个人便霎时间爆裂成一片血肉模糊的残肢,被自他体内熊熊涌出的赤火争先恐后地风卷残云般吞噬,瞬间便没了踪影。
“漏网之鱼。”他轻轻一哂。
与他仅一眼便残忍抹杀“傀儡”的动作截然不同的是,柏己动作颇有几分气定神闲地摆了摆玄铁扇,似笑非笑地掀起眼皮,眸光缓缓扫向四肢不自觉战栗、面色惨白的乐夜。
然而,方才那瑰靡血腥的一幕却并未复制,他只轻飘飘睨了她颤抖的身体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下一刻,他便散漫地半侧过身,斜斜回眸睨了过来,唇畔笑意若有似无地更深了几分:“这下是真清了场,夫人,接下来你请自便。”
温萝心下一挑眉。柏己竟是不打算出手。
事到如今,乐夜与柏己之间不仅不可能存在半分她先前脑补出的缠.绵悱恻,反倒说是深仇大恨也不为过,温萝自然不会误会他是因“顾念旧情”而不忍下手。
然而说是对她放任不闻不问却也不尽然,毕竟他虽说并未直接出手斩杀乐夜,却已帮她将周遭对她有碍的傀儡一一焚尽,本人也真真切切地守在了她身旁。
那便只剩下了一条解读。——他希望她能够在他的庇护之下,在性命无虞的前提下凭借自己的力量努力地成长。
他以看似轻佻不着调的方式,做着最深沉温柔之事,默默替她保驾护航之余,却也不忘记授之以渔,是落在实处地待她好。
他是当真践行了他的诺言,以他的方式用心地一路“保护”着她。
长恨感受到她心绪的波澜,在她掌中嗡鸣震颤,温萝深吸一口气,仰起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半晌轻声道:“多谢。”
柏己眉梢抬了抬,眸底漾开一片复杂难辨的粼粼涟漪,俯身欺近她耳侧,戏谑却郑重的话语随着温热吐息盘桓在耳畔,颈侧皮肤与他湿热春风一触即离。
“那就赢下来。”
话毕,他便重新懒懒直起了身,下颌闲散一扬,示意她快些动作,唇畔弧度无端显出几分戏谑:“我可还得指望着你保护呢。”
真是正经不过几秒。温萝心下叹息,抬手在半空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雪亮剑身划破虚空,凛然斜指。她淡淡侧回身。
乐夜姣好如艳放的牡丹一般明丽动人的面色此刻全无初见时的美感,仅余一片震惊、愠怒、恐惧、不可置信纠缠在一处令人难以言喻的古怪神色。见温萝转回身望过来,她仿佛总算在凝滞的思绪之中回过神来,无意义地失声尖叫:“夫人?!你是他夫人?!”
温萝幽幽叹了口气。恐怕即便她此刻坦诚地说出“不是”,以乐夜如今濒临癫狂的表现来看,多半也是不会相信的。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将错就错,模棱两可地应下这句称呼,在这刻意为之的调侃之中留下几分暧昧的旖旎。反正被喊两句“夫人”也不会少块肉。
思及此,她便意味不明地扬了扬唇角,并未答话。
可这副“任你怎么说我自岿然不动”的做派,在乐夜眼中看来,却是十成十的默认态度。她连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半天也没能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显然是只当自己被温萝与柏己二人耍得团团转,心态在炸裂的边缘反复横跳。
柏己手中玄铁扇在空气中乍然一顿,不自觉看向那道挺拔静立的白衣女人。那双漾着暗红浓稠色泽的眼眸之中,清晰地倒映出一个小小的、纤细的、却饱含着平静与力量的白色身影。其下又似乎翻涌着更多他来不及掩埋的复杂思绪,以及璀璨如漫天繁星的微芒。
半晌,他缓缓移开目光。唇畔却在不经意间,微微扬起。
等了半天也没能等到女主值增加的提示音,温萝微有些遗憾,却也并未过多纠结,凝神重新将注意力专注地落在面前薄纱蔽体的妖娆女人身上。
既然柏己放任她与乐夜斗法,那么便说明她与乐夜之间的差距并非她先前想象中那样大。正欲挥剑攻上前,异变突生。
温萝只觉身后一道劲风拂过,下一瞬周遭声响便如潮水般褪去,静谧得仿佛无人之境。而视线却并未受到剥夺,身侧异动依旧自然地进行着。
只见乐夜面色狠厉地化作一道绯红流光直取柏己面门,明艳如玛瑙般的朱唇翕动,似是吐露了什么痛骂之语。后者却神情不变,就着斜倚洞壁的姿势一震袖摆,罡风浮动之间,他右臂轻描淡写地微微抬,只一个呼吸的瞬间,五只骨节分明的手指便轻松死死扼住她颈间。
无言之间,尽是独属于强者的桀骜傲慢。
柏己这次却并未像先前对待温萝那样手下留情,不出片刻,乐夜面上便染上一片猪肝色的涨红,弯月般的长眉纠缠在一处,神情痛苦,仿佛下一瞬便要背过气去。
他却依旧是那副骄矜得体的模样,一身龙鳞玄衣垂顺地贴附在修长有力的身体上,敛目轻启薄唇。
温萝不自觉狠狠拧眉。她耳畔犹若被包裹了什么透明的薄膜一般,身周事物仿佛瞬间悠远至另一片镜面之中虚无的世界之中,声响尽数隐匿在她触碰不得的角落。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身后掀起的那道劲风,如今看来应当是柏己设下的结界,目的便是不让她听闻两人这番交谈的内容。
或许……是与他真实的身份有关。
温萝垂首思忖间,水珠滴落地面的啪嗒之声蓦地清脆钻入她耳畔,她似有所感地抬头,正望见柏己冷淡地一勾唇,下一瞬便毫不怜香惜玉地将掌中紧扣的乐夜当空摔出。
只听一声沉重的□□坠地的闷响,乐夜那般在意外貌体态之人却丝毫怨懑之色也不敢表露,飞快地爬起身,迈出小碎步靠近温萝身侧,抬眸抿唇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温萝竟在她眼神之中看出了几分可怜巴巴的祈求。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腾而起。该不会,乐夜这是在等她与她动手切磋吧?
她的猜想很快便得到了证实。片刻,柏己便施施然踱到了她另一侧,掌中玄铁扇无声轻摆,语气轻缓之中带着堪称凉薄的淡漠:
“方才出了些小插曲,不过现在你们可以继续了。夫人,这位姑娘对青玄宗剑法倾慕已久,如今希望你能好心赐教,你可千万不要吝啬。”
他低沉磁性的尾音还未落地,乐夜便似是听闻了恶鬼扣门的恐怖声响一般脸色一白,勉强笑着附和,半点先前的嚣张气焰也无:
“是、是啊,若是能死在青玄宗弟子剑下,那更是小女子的荣幸……”
温萝:???
这一幕多少沾点玄幻。乐夜是一息之间在她眼皮子底下被魂穿了吗?!
柏己的结界虽然拦得住身为位面中人的温萝,却并不能防得住游离于法则之外的团子的窥探。
许是认命自己无法将温萝炼制成为傀儡,乐夜倒也少了几分害她性命的心思,更何况,想必以对面两人的关系,柏己一旦察觉到她对待那白衣女子有异心异动,她下一瞬便会如方才的傀儡一般,被他毫不留情地瞬间焚尽。
思及此,她心神与满腔怒火尽数向着柏己倾泻而去,当即便趁他分神,运起浑身魔气向他攻去。
“柏己,你先是残忍杀害我全族上下,现又让差遣这小丫头羞辱于我,你不得好死!”
原本乐夜只当她这拼尽全力的偷袭多少能够伤他分毫,届时她哪怕是陨落于此,也算是了却了最后的心愿。却没成想,下一瞬,她便感到喉头被人狠狠扼住。
那只骨节匀称的手与她颈间肌肤相触的一瞬间,仿佛有钢钉刺入喉咙一般痛楚难耐,周身魔气滞涩逆流,在经脉之中毫无章法地慌乱逃窜,四处冲撞掀起一阵冲天的痛楚,直激得她眼前一黑,险些就此背过气去。
抬手轻松擒住她的男人却并未动怒,反倒难掩不屑讥诮地嗤笑了下,淡淡:
“本君没兴趣看蠢货在此卖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的下场交由本君处置,保准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第二,乖乖地去跟她斗法比试,或许哄得本君高兴了,还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他语气并不森冷,反倒带着若有似无的调侃之意,似乎当真是在与她好脾气地商议。乐夜却半点也不敢质疑他言语之中的真实性,背后薄纱霎时便被冷汗浸透,
柏己说得冠冕堂皇,极为好听,可实际上于她而言仅有后者一条路可选。
望着一旁已战作一处的温萝与乐夜二人,团子心头复杂,不由得向一旁负手而立的玄衣男人望了过去。
斗法掀起的阵阵罡风拂动他华贵的衣角,金冠之下墨发浮动,轻扫他深邃英挺的脸廓,掠过他劲瘦的腰身向前翩跹,仿佛眷恋一般向不远处雪白潇洒的身影飞扬。昏暗的光线被嶙峋巨石参差拓下半明半暗的凌乱分界,光斑印在他高挺的鼻梁之上,更显轮廓凌厉带着不羁的傲气。柏己只安静望了片刻,便收回了视线。
他们两人,终归身份有异,身前横亘着又宽又长的鸿沟,一步之差便会就此步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在旁人面前,他护住她并非难事,可如今情势吃紧,若是遇上受众仙门合力拥护的铭渊,他如何才能做到时时刻刻关注着她的动向,保她一世无忧?
更何况,他要以何种身份,又有何种资格,在天下人面前将她与声名狼藉的他自私地扯上关联。这短暂而令他心绪波澜的相处,早晚要在世俗的刀光剑影下回归平静与分离。
她虽说在人族修士之中已算是横空出世的天纵奇才,可这世道之中,天才享有的仅是美名赞誉,环伺的危机却并不会因此而避让半分。在死亡和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人都应被一视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