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羽川距离铭渊更近,重伤之躯在这一刻却猛然焕发出无限的能量,化作一道雪白的流光直扑向那裹挟着血腥杀意的雷光。
他与阿鸾的女儿,怎么可以就这样陨落在这里。更何况,她什么也没做错。
月星洲比起他站得远些,闪身赶到之时,半空之中已血雾弥漫,血雨纷扬而下,尽数喷洒在他锦葵紫外袍之上。
于修仙之人而言,分秒必争,哪怕是万分之一的错漏,结果却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青玄宗积威已久,即使方才战场之中先后出了温萝和奚景舟两个zz不正确的“叛徒”,第一仙宗的威名却已深入人心,并非如此简单便可轻易撼动的。更何况,公羽川更是自建宗以来便身居宗主之位,如此已有百年,品性实力无一不令人信服,如今图遭变故,在场众人皆是讶然。
“公羽宗主!”、
“何必袒护那叛徒,哎,如今柏己陨落,本应是大快人心之时,怎么公羽宗主却……”
“父女情深,再者说,公羽若是公羽夫人留下的唯一子嗣了,公羽宗主做出如此选择,也是人之常情。”
遥遥望见这一幕,温萝瞳孔猛缩。雷风神吟是铭渊的杀招,哪怕是柏己都不敢小觑,更何况公羽川如今义无反顾地横身拦截。
公羽川竟为了她,在此刻彻底陨落。
而伴随着这一阵后方散修的哗然与温萝心下剧震,公羽川虽以命相搏拦下了雷风神吟,却拦不住温萝身前成包围之势早已伺机而动的众人。
长恨在温萝头顶盘旋震颤,仰天发出一声冲破云霄的剑吟之声。这一日,众人才第一次有幸目睹,传闻之中的神剑之威。
在这绵延不绝的剑风之下,玉簪断裂,满头曳地的青丝随风翩跹,而白衣女子就这样淡淡地回身望来,一双清冷的丹凤眼之中无悲无喜,周身尽是纵使狼狈也无法折损的从容沉静。她好似皓月般的碎玉跌落冰湖一般,淬着令人心神具震的孤高与美丽。
这一瞬间,众人心中皆难以自抑地浮现起一个念头——修仙界第一美人,青玄宗剑峰首席,五洲大陆史上最年轻的大乘期修士,十四岁便令神剑之首甘心臣服的天之骄子,理当如此。
下一瞬,兵刃随着惯性,携杂着森冷杀意撕裂虚空,直向她身体之上点去。却被她体内骤然爆发的浩瀚灵力纷纷震荡开来,在罡风灵压之中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与她皎月银辉般如水清灵的气息极为矛盾的,漫天炽火红莲如浪潮般以她为圆心绽放出绚烂的红霞,在一片雪原之上洇开靡丽的瑰色,如泼墨般势如破竹地扭动着吞噬。方才叫嚣之人,转瞬间便被这骤然如海般汹涌而来的火舌争先恐后地淹没。
赤红色的火焰却并未就此停下,反而似是山间奔涌的溪流一般,潺潺汇聚又分散,以悬江填海之势直向人群俯冲而去。
这一刻,温萝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柏己最后那一枚响指打响之前,似乎这些修士早已蠢蠢欲动,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尽是森冷杀意。然而,他最后的一个动作,却令他们瞬息之间便将注意力转移至了即使衰颓虚弱却依旧余威不减的他身上,一时间攻势如雨落般砸落于他本就勉强支撑的身体之上,却半点也未牵连到她。
而此时,苍冥邺火已在她灵魂之中成形。
伤她者,死。
每一步,他竟都算得恰到好处,即使陨落沉眠,却依旧要拼尽最后一抹力气,替她杀出一条血路来,保驾护航。
在这一瞬间,那些努力藏匿于世间的模糊而隐秘的怪异,却似是随着他这执意为她焚尽一切阻碍的行迹之中肆无忌惮地曝晒,再无隐匿遁形的可能。
原来,这才是一切的真相。这才是柏己分明早已达到实力上的巅峰之际,这段不算短暂的岁月却依旧在总部系统的判定之下,被冰冷地分析划定为濒临巅峰的缘由。
在最后一条支线任务临近结束之际,温萝才真正明白,柏己心下对于纯粹情意的渴望,远比她想象中还要更深刻。这于融合世界之中,对他而言显得格外奢侈的情绪,无形之中成了深深掩埋于他魂灵之中随时引爆的□□,耐心地蛰伏窥探,只待时机成熟,便毫不留情地给予他亲手赐予自己的致命一击。
那个真正填补了剧情空缺的人,是她。是她给予了他世间最为珍贵纯粹的情意,是她将他体内伺机而动的危机一股脑地牵拉而出,是她成为了他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珍视。
是她成为了他此生注定逃不过的劫。
第128章 第四只男主(三十一)
漫山绽放的赤色红莲, 犹若地狱之中修罗恶鬼的震怒,肆无忌惮地吞噬着被一片难以言明的晦暗笼罩的荒芜人间。
罕仕重新化为人形,右手微抬, 万千魔兽狰狞咆哮着踏碎火海,向惊恐尖叫痛呼的众人杀去,毫不留情地撕咬着发泄体内的怒火。
他则率着四五只身躯格外庞大威风的魔兽缓缓行至温萝身前, 隐隐以魔兽将她护在身后, 一双爬满蛛网般血丝的眸定定望向南门星,咬牙道:“主上待你不薄,你究竟为何要背叛……”
南门星慢条斯理地抬眸,似是不屑地勾唇, 语气却带着一如既往的甜。“可我真正想要的,他给不了。”
他眼底的眸光渐沉, 沉入至深至暗的晦暗。
柏己虽实力不俗, 血脉高贵, 地位尊崇割据一方, 可骨子里却并非传闻之中那般暴虐, 反倒带着几分他极为鄙夷的善良。凭他的实力,这些肆意跳脚、将侮辱言论脱口而出的杂鱼烂虾,仅一招便可尽数斩杀, 又何必故作大度地放任这么多年?
他南门星想要的是享尽荣华富贵, 受天下人尊崇礼遇,做那无人胆敢招惹的一方之主。而这一切, 他若是始终在柏己手下做事, 何时又如何才能得到?
南门星的未尽之言, 罕仕不得而知,温萝却多少了然了几分。
虽然南门星与柏己皆可被划分至俗世之中的反派阵营, 可若是认真辨认来看,他们二人之间却依旧横亘着天堑般的鸿沟,几乎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一人天生便以玄色为衣,可那层层叠叠的无可撼动的魔族身份与看似凶恶残虐的事迹之下,却包裹着一抹温柔善良的灵魂。一人生来却爱着淡黄衣,看似甜蜜无害的面容之下,却被日夜相对的恶意逐渐浸染成了极致的黑,是个纯粹的反派人物。
南门星向来不是什么忠诚无私之人,既然早已察觉与柏己三观不合,伺机另投他主,临阵倒戈背后捅刀,虽听起来恶劣至极,却也并非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本便是世间常态。对于南门星来说,更是如此。
不过,温萝却未能想到,分明她方才在罕仕眼皮子底下一剑将他主子捅了个对穿,以他的性子,竟然不仅并未发疯一般与她拼命,反倒隐隐有袒护之意。她至今都并未忘记,她以殷和玉身份射杀柏己残魂之时,罕仕那猩红宛若癫狂的双眸,以及来势凶猛几欲毁天灭地的攻势。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距离铭渊吐出那句将她宣判死刑的审判,至此也不过三个呼吸。
见公羽川被一众面容悲戚的青玄宗弟子团团围在正中,温萝心下一颤,下意识上前两步,却被罕仕死死抓住了手臂。
“雷风神吟即使是主上也不敢轻视,公羽川多半已凶多吉少,即使你现在赶过去,也救不了他。铭渊想杀你,公羽川此举也是为了救你,既然如此,你何必辜负他一片苦心?”
说到这里,他神色黯然了几分,干涩道,“主上如今已被封印镇压,你既然是他拼死相护之人,我必然不能让你出事,让主上心血付诸东流。”
虽然出手助她,可他字字句句并不带分毫热情之意,只是冷静地分析着利弊,甚至隐含几分敌视与埋怨,这丝丝缕缕的情绪却在初露端倪之时被极好地掩藏。
温萝深吸一口气,勉强按下上前的冲动,蹙眉疑惑:“你不怪我?”
“怪你有何用?更何况,至少如今主上未死,这其中,多少也有你的功劳。”罕仕冷漠地抬眼直视着她,“我劝不住主上,既然这是他希望得到的结果,不论他此刻是否在此,我都会按照他的期望去做。”
说到这里,他便径自跃离原处,浓郁裹挟着滔天杀意的魔气自他身畔陡然而生,直向南门星激射而去。
漫天血色火光之中,整片苍梧至此沦为人间炼狱。
苍冥邺火受魂灵指令而动,自动向着众人铺陈席卷,但凡心下有对温萝不利念头之人,皆在这天地之间应运而生的最高法则之下无处遁形。却唯独温柔地翩跹着,绕开了倒地不醒的奚景舟与一众对她极力拥护的青玄宗弟子,以及怀抱支撑着公羽川温热尸身的月星洲及他身后的藏月门弟子。
见原本稠密的人群此刻已在一片火海之中轰然沦陷,就连银甲天兵也未能在这场犹若天怒的浩劫之中幸免于难,铭渊眉头紧锁,抬手竖起一道以灵力凝成的防御,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
苍冥邺火乃五洲大陆第一神火,形随心动,得了主人指令之后,若无法将目标焚烧殆尽,便永世不会熄灭。因这被盯上之后便无处可逃的绝望之感,苍冥邺火也是五洲大陆公认的第一邪火,令人闻声丧胆,心惊胆颤。
如今看来,柏己誓死顽抗之时留下的指令,应当便是保护那个女人,焚尽一切对她不利之人。如此一来,这些蝼蚁之辈皆已无药可救。
而他则可以带着剩余的银甲步兵返回上界,在规则的制约和结界影响之下,苍冥邺火只能通过太虚昆仑横穿上下两界,可若是太虚昆仑被毁去,它便再无可能一路追至上界。届时,天族便可免去这一场劫难,立于不败之地。
柏己虽然未能如他所愿身死于此,可想要以如此虚弱的神魂冲破强悍如斯的封印阵法却也非易事,现在的重中之重,是将本便稀落的天族人丁尽可能地保全。
利用关系走到尽头,先前那副温和仁慈的面具便陡然破裂,露出其中冷酷麻木的真相。哀嚎遍野之间,无数天兵拔地而起,执着银枪化作道道流光,向天边头也不回地飞掠而去。
仍在负隅顽抗的人们抬头,认出那个方向,不可置信地喃喃:“是太虚昆仑……”
然而清醒的智者自古便寡,大多数深陷龃龉地狱之中的人们,却依旧下意识地呼唤着他们心中信仰着的守护神:“救救我们……天帝大人……”
回应他们的,却是下一刻便在天边骤然轰响的巨声。
伴随着这声震天动地的轰鸣声,原本便被八宫封印阵吸收了大半的天地灵气竟再一次沸腾起来,以一种不可挽回之势在空间之中震荡席卷成透明的旋涡,向着响动发出之处逸去。
太虚昆仑,毁了。
分明与苍梧相距百里有余,可那阵毁灭天地般的动静,却几乎分秒不差地传入了众人耳中。
这一刻,他们怔怔望着半空之中宛若神祗的银发男人,心中有什么随着太虚昆仑的消逝,轰然倒塌。
铭渊淡淡扫一眼脚下沉浮挣扎求生的人群,面上不再掩饰,冷哼一声,掌心法杖高举指天,下一瞬便化作一道银白色的残影,在天地间收敛了气息。
这一个时辰之内,反转接二连三地上演,在火海之中四散奔逃的众人甚至心生了几分麻木的心思。可信仰瞬间的崩塌,有时却比起肉/体上抽骨拔髓的痛楚还要难耐。
经历身体上的苦楚乃至死亡的威胁,对于心下信念至坚之人却并非想象中那般痛苦之事。然而若是将这信念自他心中粉碎,先前因吸食精神鸦片而逃避的痛苦便会自此加倍地如浪潮般涌回,直至将其最后一分理智也彻底溺毙。
终于有人放声痛哭起来:“铭渊也背叛了我们!完了,这是柏己自地狱之中唤醒的鬼火,我们触怒了他,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并未受苍冥邺火波及的还有部分自始至终躲在一边看戏的散修。他们多半修为不济,来此参战不过是为了长长见识,方便日后吹牛时多些谈资,见状纷纷尽职尽责地开启了新一轮评论解说。
脱粉回踩向来恐怖:“要不是铭渊,我们谁会想到来苍梧围攻柏己?如今惹了祸事,他竟然就这样一走了之,把我们留在原地等死,什么狗屁天帝,道貌岸然,虚伪至极!”
也有人瞬间治好了选择性失忆症,回忆起了先前奚景舟所言,姗姗来迟地附和:“青玄宗不愧为第一仙宗,宗主弟子果然不同凡响。奚师兄想必早已看穿铭渊的真面目,先前那反言论着实大义凛然,令人五体投地!只是可惜公羽宗主……”
此刻铭渊返回上界,柏己被封印沉眠,罕仕与南门星打得难舍难分,随着最后一道凄厉的惨呼,炽热邺火终于褪去,还了整片雪原一片如初的寂静,仅余寒风萧萧浮动。
传闻之中的上古神魔大战,就这样仓促地在一片骂声与血色之中,戛然而止般落下了帷幕。
温萝并非从未想象过这一后世流芳的战役究竟会是如何惨烈的模样,却未曾想到,真相竟然会是如今眼前所见这般。
荒谬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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