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厌恶至极。
下一瞬,她就连侥幸的念头都来不及生起,识海之中便如降下一道惊雷般传来了噩耗。
“叮——感应到攻略目标【南门星】心绪异常,好感度降低200,由于波动数据超出区间值,当前好感度-100%。”
“警告!攻略目标【南门星】好感度已跌至最低值,正在评估……”
“叮!评估完毕!”
“攻略目标【南门星】任务失败,划分为不可攻略人物,请您继续努力!”
温萝:???一口气掉一百?这么猝不及防的吗?!
这一次,温萝甚至来不及哀叹一夜之间再一次流逝的四分之一攻略任务。
南门星连开口解释的机会都并未大发慈悲地留给她,一道浩瀚无匹的灵压便陡然以摧枯拉朽之势当空向她的身体之上狠狠倾压而下。
这突如其来的强横攻势来得极为突兀又毫无忌讳,携杂着其主人滔天翻涌的盛怒与厌恶,浓稠的墨色雾气一改冰棺旁无害的模样,不怀好意地自他惨白如鬼的指尖朝着温萝激射而来。
与此同时,南门星却也并未忘记分出心神照顾两人身后无知无觉的姜芊,登时左臂微抬,袖摆在凌厉罡风之中猎猎作响,修长的指尖在身后凌空轻点。
因先前曦合石反噬而倾颓了大半的雅舍,好不容易在几日之内修复一新,此刻却又再一次随着南门星掌心轰杀而出的灵压再一次承受不住地发出划破天际的哀鸣之声,木质陈设“咔嚓”寸寸折断,碾碎的木屑在暴涌的气浪之中肆意翻飞,和着满室震颤的摆件挂饰一同,在空气之中狂乱浮动。
唯独那摆满了渐渐冷下的珍馐佳肴的桌案毫发无损,案前的女子无知无觉地低垂着头,纤长白皙的脖颈在虚空之中划过一道优美而脆弱的弧度,与满头垂顺的青丝一同,湮没在滔天轰鸣的巨响之中。
大乘期修士的震怒,本便不是合体期修士能够承受之重。更何况,此刻有捆仙索在身,温萝甚至连抵抗的力气也尽数失去。
这道攻势极为刁钻,澎湃的灵压并未伤及她身体分毫,反而争先恐后地向她神识之上毫不留情地碾压穿刺。显然南门星仍顾忌着这具身体接下来的效用,早已无声无息间将其视作了姜芊的所有物。
而姜芊,则是他的。
温萝猛然抬眸,正对上南门星眸中,那层层叠叠漾开的浓稠嗜血杀意与沉郁。
然而,下一秒,原本房中死死紧闭的雕花木窗似是受到什么恐怖气息的猛烈冲撞,嗡鸣震颤着狠狠砸落窗柩,一股不输南门星掌心迸发出的灵压骤然钻入房中,化作一片雪白的流光自虚空之中降下,将温萝僵硬的身体牢牢护在其后。
这熟悉的气息……
南门星静了静,目光在那道如流水般浮动的雪白结界之上缓缓扫过,倏然意味不明地一笑,抬手挥散漫天狂舞的墨色雾气,淡淡侧过脸。
在他身后,房中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男人一袭白衣胜雪,三千墨发以一根简洁的雪白发带于发顶束起,迎着门外月圆之下如银白匹练般皎皎的月色,手提长剑,缓步而来。
随着他缓慢却坚定的步伐,他一身柔顺飘逸至极的衣袂如天边流云一般恣意流淌,如名家泼墨而成的绘卷,落笔处尽显潇洒与清寒。
温萝狠狠松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顾光霁来得及时。
她丝毫并未怀疑,方才南门星在她被动的撒娇攻势之下,是真的被恶心到起了杀心。
若是顾光霁来得再晚上一时半刻,她当真在南门星手下一命呜呼,恐怕她的攻略任务便再无挽回的余地。
“我今日才发现,你似乎格外热衷于坏我的好事呢。”
南门星轻笑一下,拇指无意识地在掌心曦合石温润的表面摩挲,动作轻柔得几近旖旎,抬眼却是刺骨的凛冽与杀意。
“这一次又是为什么?怎么,就连这个女人也和你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么?”顿了顿,他颇有几分讥诮地勾唇,“真是看不出来,你看起来与传闻中一般淡漠无情,实际上倒是多情得很呀。”
温萝抿唇向着南门星身侧的白衣男人望去。下一瞬,却正与他隐含探究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并未理会南门星盛怒之下的挑衅,顾光霁淡淡垂下眼睑,向来冰寒冷漠的目光在触及他掌心古朴莹润的长剑之时,犹若冰雪消融一般骤然坍塌逸散。
五百年来,长恨从未显出过半点与往日不同的异常,只除了这一次。
虽说并未想通长恨将他引来此地的目的,可需要他做的事,在如今的情势看来却已是一目了然。
不论如何,这个女人不能死。
六百年前她无端陷入无法唤醒的沉睡,本便是莫名而令人狐疑之事,既然如此令人匪夷所思之事曾在她身上显出端倪,那么更加令人不可置信之事的发生,便也并没有那么值得旁人震惊讶异。
或许她身上,隐藏着什么与重铸后的长恨剑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秘密。
思及此,顾光霁周身气势骤然暴涨攀升,墨发雪衣无风自动。
“多说无益。”他语气平静地开口。
南门星幽然一笑,眸底却尽是冰冷的不悦:“你是一定要带走她了?”
闻言,顾光霁并未立即答话,反而自进入这房中以来,头一次将视线投向了他身侧垂首安静坐于桌案旁的纤细身影。
见他动作,南门星面色猛然一变,一阵扭曲的黑雾散去之时,他已自温萝身前瞬间移至姜芊身后,抬步上前死死遮挡住顾光霁难辨意味的眸光。
竟是心急之下直接撕裂了空间。
“原来,是为了她。”顾光霁瞳孔微转,淡漠视线落在南门星面上还未来得及褪下的震怒心焦之上。
温萝瞳孔因惊异而骤然紧缩。
顾光霁在她的印象之中,向来是“人狠话不多”的典范标杆,能动手绝不动口,不论是在他的个人支线,还是墨修然支线之中,开打前的嘴炮向来与他无关。
她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从他口中听闻如此情绪外露又毫无实际意义的感慨,那些令她辨不清意味的言语似叹息一般自他薄唇之中清浅地吐出,如一只无形的巨手一般轻柔地抚上她心口,再狠狠收紧用力一攥。
这是怎么回事?顾光霁不是早已无情道大成了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和南门星唠家常?
因他如今反常的表现而惊疑不定的显然并非只有温萝一人,南门星沉眉紧紧盯着他,眸光起伏闪跃之间,竟是破天荒地显出几分困惑的意味:“你想说什么?”
迎着他爬满蛛网般细细密密绯红血丝的双眸,顾光霁面无波澜地转开视线,缓声道:“我也有我的理由。”
姜芊的身体早已因先前曦合石的反噬而千疮百孔,此刻哪怕南门星有心分出灵力将她那方寸大小的空间牢牢笼罩其中,却也依旧在顾光霁不知缘由而澎湃汹涌的灵压之下轻轻颤抖着。
命门被牢牢掌控于旁人之手,显然并非好受愉悦的体验,于向来不喜受制于人的南门星而言更甚。
他脸色飞速地沉了下去,殷红如血的唇凉凉勾起一抹冷嘲的弧度,字眼自因愠怒而战栗的牙关之中艰难挤出:“理由?可笑。当年你独闯封王台,理由是我曾下令追杀姜佩那个令人作呕女人的女儿。可如今就连她也死了数百年,这一次,你又想给我编出什么莫须有的蠢理由?”
回应他的,是自顾光霁悬垂足畔如流水般荡漾着涟漪的雪白衣袂之下,骤然蔓延出来的疏寒霜雪,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喀喀”声响,瞬间沿着原本便覆盖于整间房中的冰霜肆意攀爬,空间之内原本便不高的气温登时骤降。
在温萝震惊的目光之中,那抹轻盈飘逸的雪白发带在漫天失控的剑气之中被霎时绞碎至齑粉,在满室狂乱的罡风之中四散纷飞,三千墨发挣脱了桎梏束缚,张扬地在其主人紊乱的剑意掀起的滔天剑风之中翩跹狂舞。
“她,不是你有资格议论的。”
顾光霁话音还未落地,几乎是瞬间,凌厉如同深秋萧瑟狂风般冰寒的剑气自他掠动的指尖拔地而起,如同皎月一般点亮整片空间,裹挟着森寒杀意,牢牢锁定了面前面沉如水的锦衣男人。
面对着顾光霁隐隐有走火入魔迹象的失控剑意,南门星面上终于显出了几分凝重之色,繁复宽大的袖袍之下,惨白修长的五指朝着身侧虚空缓缓收拢。
空气中沉浮的墨色雾气霎时在虚空之中撕裂一道狭长的空间裂缝,下一瞬,冲天而起的暴戾剑意便被这团浓墨般涌动的黑雾争先恐后地吞吃入腹,窗外乍然一道奔雷般沉重的闷响,和着一阵地动山摇的气势与尘石飞溅的动静,那道惊天剑意便这样瞬息间因南门星划破空间,狠狠砸落在屋外静谧的空地之上。
顾光霁却似是早已预料到,千分之一秒之间,在满室罡风剑意之中淡淡回眸,飞扬的墨发之下,是一双淡漠一如曾经的琥珀色眼眸。
对视仅仅是一瞬,他的视线便毫无留恋地转向别处,指尖凌空一点,束缚在温萝腕间的捆仙索随着他轻描淡写的动作应声而碎。
他淡淡道:“走。”
温萝避无可避地生出一瞬间的怔愣恍然。
这一幕,于她而言何其熟悉。
将时间的沙漏颠倒流逝,五百年前的缪馨儿面对着遮天蔽日的浓雾之时,心下那一瞬间的绝望死寂曾,被他这淡然而简单的一个字骤然冲刷而尽,犹若一道利刃般耀目的光柱,强硬地破开浓稠晦暗的墨色,将她初来乍到却屡逢变故而不安定的心彻底照亮。
而在梼杌嘶吼咆哮掀起的冲天音浪之中,他也曾怀揣着死志转身回望,眸底尽是他再也不能、也不欲隐藏的汹涌思绪,无情道随着他如此刻一般飞扬的墨发一同,应声而碎。
眼前的画面与记忆产生一瞬间的重叠。
只不过,他曾经望向她的目光之中,有安抚,有庇佑,有克制,有深情。那繁复交错纵横在一处的复杂情绪,如今却因相逢不识,而毫不犹豫地飞速褪去,仅余一片冰冷淡漠的沉寂。
此刻,她早已不再是缪馨儿,而是奚辞水榭家主蔺妤。
既然顾光霁不喜旁人夸赞他修为高深实力莫测,而她如今也早已换了人设,何必不反其道而行之?她大可不再如曾经那般只得隐匿于他身后寻求庇佑,而是勇敢地与他并肩而立,执剑迎敌。
一切动作与思绪都只在一瞬间,感受着随着捆仙锁化为尘碎之后重新被灵力寸寸浸润的经脉,温萝迎着罡风右手微抬,纤长五指对着虚空狠狠收紧。
霎时间,一道绯色流光划破空气,瞬间落入她莹白的掌心。
被南门星随手扔在一旁的及微剑入手触感温润,剑身莹白之中泛着极淡雅清透的绯红,一股浅粉色的锋芒剑意于剑身之上光华流转,一阵澎湃的剑意霎时朝着四周寸寸辐射蔓延开来。
顾光霁身型却不自觉微微一滞。
这一剑撕裂虚空,似也冲破了他有心压抑百年的情绪与尘封已久的回忆。
五百年前,他骤然听闻缪家一夜之间全灭的消息,当即便脚步不停地自青玄宗御剑向缪家飞速掠去。那时的他,并未意识到这随手而为的举动,究竟面临着如何令之后上百年的自己爱恨交加的、混沌而可悲的结局。
彼时,他仅是元婴巅峰期的修为,面对早已突破大乘的南门星时,远远没有此刻的游刃有余。
若说于柏己秘境之中,他曾为满腔难以自抑的汹涌爱意,而心存必死之志发誓要将她安然无恙地送出危境,那么当年他独身一人于黯淡无光的浓雾之中与南门星斗法之时,又何尝不是以破釜沉舟的心思,去报缪家再造之恩。
可他却并未当真如想象中那般陨落。
重伤浴血之际,一道刺目的日光划破涌动的浓雾,随着一道令人心安的剑风穿透了空气,坚定地来到他身侧固执地守护。
那一瞬颤抖的情绪,不仅来自于那柄早已与他滴血结契的长恨剑,更多的,则是随着那一剑裹挟而来的,属于她的倔强与勇气。
她向来如此。哪怕实力不济,却也从未恐惧、从未退缩、从未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旁人的庇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是如此。
顾光霁薄唇不自觉紧紧抿起,缓缓阖眸。
这上百年的内疚自责与不灭的爱意,随着时间的流逝与冲刷,不仅未曾消退半分,反倒愈演愈烈地盘根错节,扭曲纠缠,在他心底狠狠扎根。
无情道于他而言,早已只是三个再普通不过的字眼而已。五百年前的那一夜,早已将他心下最后一点残存的道心,也尽数随着那一剑无情斩断。
他一定是疯了。
如若并非如此,他如何会癫狂到在旁人身上望见独属于她的影子。
他不喜以她名义扰乱他心神的这个女人。但他更痛恨厌恶,那个在旁人身上追寻她模样的自己。
在温萝匪夷所思的震惊眸光之中,属于顾光霁的那最后20点好感度,在她拔剑的一瞬间骤然跌破谷底,冰冷的提示音与她心下僵硬的寒意一同纠缠着下坠,缓缓沉入一片沉寂的冰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