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欲与独属于男人之间的敌意在两人之间无声却又猛烈的流淌,几乎隔绝出一片新的世界。
——“到我身后去。”
——“过来。”
一人声线清寒之中带着安抚的柔和,一人声线磁性之中带着强硬的占有,几乎同时在温萝识海之中震响。
温萝迟疑了一瞬,在原地并未动作。
在这一瞬间,柏己指尖微抬,跃动的赤色火焰在他冷白的指腹上克制地翻涌扭动,更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肤色冷如寒雪。
他缓缓勾唇,视线凛冽如尖锐的利箭般扫过顾光霁依旧紧紧扣在温萝腕间的五指,语气森寒难掩杀意:“放开她。”
顾光霁并未回答。只是,他搭于温萝腕间的五指非但并未放松,反而更收拢了几分。
而那把自五百年前便再未出鞘过的长恨剑,在他掌心剧烈地震颤嗡鸣起来。
随着一道足以令天地震动的剑吟之声划破长空,一股宛若自洪荒亘古之时弥漫而出的剑意陡然自他掌心升腾而起,剑风卷积着狂暴的剑意,几乎凝成实质的旋涡,卷曲着自长恨剑周遭渐渐成形。
前所未有的恐怖剑罡随着这一阵骤然而起的劲风拔地而起,随着那道嘹亮的剑吟散入虚空,周遭围观之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顶尖对峙震得定在了原地,甚至并未发觉腰间高悬的长剑竟在这一刻自发震动颤抖起来。
万剑之主就在这一刻铿然出鞘,万剑归宗。
第156章 掉马进行时(二十八)
眼见着一前一后两位大佬就要大打出手, 仿佛先前的小打小闹总算在她猝不及防的干预之下正式演变成轰轰烈烈的生死之斗,温萝因突如其来的双重掉马而险些宕机的大脑,总算不得不再一次艰难地运转起来。
虽然前因后果略有些颠倒, 可毕竟她前来阻止两人大打出手才是根本目的。作为两人之间唯一的“沟通桥梁”,她必须要做点什么终结这场不怎么美好的闹剧。
不着痕迹地传讯送向不知此刻身在何处的奚景舟,温萝缓缓抬头。
出于她此刻的站位, 顾光霁在她身后半步一手如烙铁般死死印在她腕间, 虽距离更近姿态更亲密,却并不能看见她的神情,而柏己则距她身前三步远,沉郁不虞的视线不加掩饰地落在她身上, 来回逡巡。
既然暴露身份已成必然,她不得不在这瞬息之间作出最为合理的反应。
装傻扮演陌生人显然无法解她此刻的燃眉之急, 毕竟, 无论在这两人哪一方看来, 她在蔺妤身体之中复苏都绝非“转世轮回”能够解释的。
——缪馨儿和蔺妤在漫长修真界岁月之中约等于零的年龄差, 真的是个要人命的bug。
既然如此, 只能硬刚了!
温萝连忙调整面部表情,似是惊喜眷恋,又似是欲言又止一般幽幽抬眸, 视线不偏不倚地对上柏己漾满了隐忍与暴怒交织旋涡的赤瞳。
她神色仅微微一变, 柏己紧皱的眉间便下意识松了松。
实在是太像了。
分明是两张截然不同的脸,一人清冷如皎月, 一人柔情似春水, 可她如今流露的神情却似是一道穿越了千年岁月的利箭一般, 狠狠扎入他鲜血淋漓的心房。
那眼角眉梢流转的娇俏,与恰到好处的狡黠与清泠泠之中隐含的媚意, 简直与曾经那位早已陨落于九天雷劫之中、名动五洲的公羽若如出一辙。
那一抹不为人知的少女娇憨,是天地间独属于他们二人的隐秘与回忆。
直到这一刻,那些隐约在心头残存的狐疑与挣扎,才似是曝晒在倾落日光之下无处遁形的阴翳,避无可避地哀鸣着消弭。
自然垂落身侧的手早已不知何时紧紧攥紧。柏己情绪不明地扬了扬唇角,似是欣喜,又似是沉郁的自嘲。
她竟当真就这样回到了他身边。而随着这个念头生起的,便是一阵似曾相识的无力感。
似乎不知从何时起,不论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都再也没有对她动怒的力气。而随着怒火一同被他心甘情愿拱手让出的,便是两人之间进退拉扯的掌控权。
身居魔君之位多年,柏己不可能不明白,这是何其危险的一件事。
然而无处安放的爱意却似是裹着蜜糖的刀刃,麻痹了他全部的心神与触感,带着令人心醉的美妙一刀又一刀地凌迟着他缴械投降千年的心房,将那血肉外翻的狼藉伤口一点又一点地撕扯,直到遁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公羽若。”他微哑的声线在温萝识海之中响起,却不复先前愠怒的冷厉,反而带了几分无奈的妥协,“这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顿了顿,他语气放得更轻,仿佛自语呢喃般,透着些许期冀又恐惧落空的繁杂思绪。
——“只要你现在到我身边来。”
温萝面上怔了一怔。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曾经的他面对她时,向来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深沉情意被他面上以假乱真的戏谑与恶劣恰到好处地隐藏,平日里与她交谈更是极少连名带姓地称呼,若是心血来潮,倒是会在“小美人、温小姐、夫人”之间随意选择其一调侃一二。
哪怕是诀别的那一刻,他也从未流露出如今这般郑重的神色。
这看似简单的邀请,其中却牵连交织着无人说得清道得明的退让与纵容。
但她不得不拒绝。
温萝轻轻抿唇,并未回应,只是传音道:“相信我,实情真的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只是其中渊源牵扯甚广,前因复杂说来话长,实在不便此刻一一与你说明。你应当已经知道,我如今恢复了一切的记忆,我实在不愿再看你第二次为了我堕入深渊。先停手,好么?趁一切还有圜转的余地——我真的不想再看到天下人汇聚于苍梧征讨你的模样了。”
说到这里,她右臂轻轻颤了颤,似是回想起什么哀恸至极的场面而无法承受一般,狠狠一咬唇,鸦羽般浓密卷翘的长睫霎时低垂,掩去眸底若有似无盈盈潋滟开来的水光。
而她手臂上垂顺轻盈的广袖,则在这细微的动作之下如舞蝶翩跹般,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瑰丽至极的残影,轻柔坠落她莹白纤细的指尖。
与此同时,在悬垂而下的袖摆遮掩之下,温萝轻轻地勾了勾指尖,在柏己看不见的角度柔柔搭上垂落手畔的雪白道袍,坚定地收拢。
仅一瞬,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的视线便尽数被她一人攫住,再也无暇分出半分给上一秒还针锋相对的对方。
柏己长眉狠狠一拧。
她这是……哭了?
那将落未落的泪光本应如鸿毛般轻盈,却似有如岳般的压势狠狠轰然砸落他心头,宛若猛然坠落死寂冰冷的潭面,被莫名却又无可逃避的力道向无光的幽邃潭底之中不住地拖拽下行。
她向来是仙姿凌然,出尘绝色的模样,即便是在他面前偶尔不经意间流淌在眼角眉梢的娇憨,也向来是浅尝辄止、含蓄而倔强的,何曾流露出如此外放的、难以自抑的情绪?
而令她难过担忧之人,是他。
哪怕是如今他与那个疑似让她甘心以身祭剑的男人针锋相对,她却也除去对那人刺眼的袒护与纵容以外,并无过多关心的言行,反倒字字句句替他着想考虑。
或许当真如她所说,这看似暧昧的过往,其实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
另一边。
顾光霁长睫轻轻一颤。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与她重逢的场面,万般思绪纷杂交错,却从未有一次设想过,巨大的狂喜与下意识紧扣她腕间的动作之余,迎接他的竟会是近乡情怯般的空白与难以言喻的凝滞。
分明曾经的他们是那样亲密无间的关系,可上一世决然分离前那凛冽的剑光与善意的欺瞒、连同这一世拒人千里的淡漠与试探的靠近,却似是一道无形的隔膜,将原本如两人此刻指尖般紧紧相依的灵魂无可挽回地推拒隔绝,在冲动趋势下的挽留之后,仅剩一片相顾无言的静默。
而她指尖细微的动作却似是落入澄净湖泊之中的一滴清泉,没入银镜般水面之时,漾开层层圈圈不算澎湃却足以撩动心绪的波澜涟漪。
不论她如今是何身份是何面貌,他们之间跨越生死纷扰永恒不变的是,她是他的妻子,是他此生唯一的挚爱。而她的答案,也在这轻柔却坚定的动作之中无声地言明。
她选择了他。
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前进了一步,与此同时,两道声线截然不同却皆异常悦耳动听的男声陡然在温萝识海之中重合。
——“别哭。”
——“馨儿……”
温萝:……
声控福利是没错,但是她要聋了啊啊啊!奚景舟怎么还不来?!!
她独自一人面对两位用情至深、尚且不知晓全部被绿真相的前男友,在两道灼灼一错不错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之下,艰难隐秘地一前一后搞骚操作实在是太过刺激。
而随着身前身后两人同时上前的动作,三人之间的距离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原本勉强称得上宽松的程度骤然缩窄。
幽然冷香与凛冽的雪松气息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自苍穹无声无息地下落,将这方寸大小的空间铺天盖地地笼罩入内,甚至悄然顺着鼻腔钻入肺腑,纠缠着攫住了呼吸。
温萝深深吸入一口气,不着痕迹地低了低头,将满面几乎克制不住的崩溃神色掩于一片低垂的阴翳之中。
在与柏己两拳之隔的眼皮子底下与顾光霁牵手,这是什么史诗级海王绿茶?!
而这种呼吸交叠的距离,她并无把握不被柏己察觉她广袖之下紧紧勾住顾光霁袖摆的细微动作。
魔族人身量本就比起人族修士更为颀长宽阔,如今柏己本就锐利浓郁的眉眼之间仍隐约蕴着几分克制的愠怒与不虞,随着他沉默靠近而倾落于身的阴影,裹挟着一阵令人无从忽视的压迫感。
眼见着他视线情不自禁地顺着她单薄的肩膀与手臂极为磨人缓慢地下坠,温萝心头一跳,强自克制住自己侧身遮掩的冲动,眼疾手快地以垂于身侧的左手轻轻捉住了他身前的衣料。
如今她与柏己相对而立,光洁的前额甚至能够若有似无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发顶的碎发顺着他浸着凛冽气息的吐息不听话地摇曳着搔刮她滑腻的肌肤,带来刺入灵魂的瘙痒触觉。
她左手的动作对于右侧后半步的顾光霁而言,无异是视觉盲区之中悄无声息的存在。
毕竟,不论是柏己还是顾光霁,都并无窥探爱人隐私的嗜好,甫一察觉到她蔺妤壳子下真实的身份之后,便极为默契地一前一后撤离了拢于她身周森冷浩瀚的神识。
不出所料,几乎是瞬间,柏己即将定定落在顾光霁依旧于她腕间紧扣的五指上的视线,便立即转回了她示弱般轻轻落在他胸前衣襟上莹白的指尖。
“他是我极为看重的后辈,此番走火入魔,我必须要……”
识海之中的传音却消弭于他轻柔抚于她发顶的掌心。
玄衣男人眼睫低垂,一双艳光潋滟的赤瞳之中,望向她时似有万千光华流转,缱绻柔和得不可思议。可他定定落在她识海之中的言语,却似是淬了世上最冰寒的雪,携杂着彻骨的凉与杀意。
“你曾为他而死,而他则为你堕入魔渊……你让我如何能冷静?”
温萝猛然抬眸,瞳孔骤缩。
不是吧?怎么柏己竟然连这种细节都知道了?那她这一次岂不是四舍五入掉了三个马甲?!
而更加令她抓狂的是,身后原本已渐次回温趋于平稳的疏寒气息,再一次随着柏己抬手轻抚她发顶的动作骤然狠狠躁动起来。
柏己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视线在温萝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娇柔的面容之上微微一顿,眸底漾开的柔光再次被森寒杀意寸寸冰封。
他似笑非笑地对上顾光霁沉凝的眸光,薄唇轻启:“听不懂话么?本君说了,放开她。”
视线在他停留在温萝浓密发顶之上更显冷白刺目的手上停留,清浅的眸底再一次酝酿起暗红如血的风暴。
剑意渐渐失控,罡风在虚空之中打转盘旋,漫天飞扬的墨发之下,顾光霁唇角动了动,破天荒勾起一抹冷笑:“原话奉还。”
柏己淡淡扫一眼在他身侧嗡鸣震颤的长剑,意味不明地扬了扬唇,若有所指道:“别人的东西,你用起来倒是趁手。”
温萝脑海之中不合时宜地随着他落地的尾音,登时浮现出一句令她有苦难言的话语。
——“别人的老婆,你爱得倒是理所应当。”
她只觉得膝盖中了一箭,连带着被顾光霁紧紧扣着的手腕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然而,还不等她哀叹自己受伤的左膝,右膝便不甘示弱地随即应声中箭。
她看不见顾光霁的神色,仅能听见他比起往日更沉凝冷厉的声线。“滴血结契,名正言顺,顾某从未有愧于心。”
——“我才是将她明媒正娶的正宫,轮不到你这无名无实之人来此叫嚣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