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有什么资格过问?从前的他没有,此刻的他更没有。
然而,哪怕口口声声告诫自己,只要能够陪在她身边,他可以放下一切,他却依旧控制不了身体之中汹涌而来的本能,无数次下意识与旁人呛声相争,仿佛一个与兄弟争夺母亲关注的孩子,哪怕只要分得一个眼神,都似是能够理所当然地理解为自己收获的与旁人的不同与偏爱。
但这一切,又何必让她知晓?她想要的传承,他只要助她拿来便是。
温萝只觉得眼前一花,不远处□□撞的灵风还未平息,身侧却陡然再一次掀起一阵狂潮般浩瀚的灵压,空气如水波般逸散潋滟开来,一柄状若弯月的箜篌乍然在虚空之中显出身型,在明紫色的火光映衬下,流淌莹润又瑰丽的光泽。
墨修然飞身向前掠出数丈,修长指尖于琴弦之上轻点,一阵无形的音浪登时裹挟着浩瀚无匹的灵力向着战场正中的银发男人轰杀而去,破空之力甚至激起一连串急促又细密的爆鸣之声。
音浪、剑罡与火海狠狠相撞的那一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骇然气浪骤然向虚空之中四散开来。
团子:“主人!冲!有三个男配替你牵制,咱们酝酿一下来一个一击必杀!”温萝:“有道理,冲!”
她缓缓阖眸,灵力在体内如狂潮汹涌冲撞,争先恐后地自气海顺着经脉灌入右臂,墨发无风自动,一股凌厉的气势骤然在体内攀升,随着一声冲破云霄的剑吟之声,及微剑在掌心兴奋地嗡鸣震颤。
一道清丽绝伦的剑光陡然拔地而起,那绚目的光晕,哪怕在如今虹光交织的空间之中,却依旧耀眼地遮蔽了一切光辉与色泽。
在脚下阵法的加持下,直逼大乘期巅峰的剑意几乎凝为无数莹润轻盈的光点,在空气中盘旋、凝聚,围绕着及微剑尖快速地旋转起来,随着温萝落下的剑势朝着战场正中的银发男人席卷而去。
下一瞬,一股可怖的热意却猝不及防地升腾而起,在她划破空气的剑风之上迅速地包裹成一圈赤红的火墙。空气被这一阵突如其来的火舌炙烤得呜咽着扭曲挣扎,颤抖着在烈火与剑风的切割下如水流般向两边荡漾晕开。
轰——
几乎撕裂虚空的剑意裹挟着神火的威压扫过残破的六角尖塔,那摇摇欲坠的半边塔身终究不甘不愿地弯折坠落,在百丈高的空气之中轰然下塌,却又在席卷而来的红莲邺火之中瞬息间化作齑粉,晶亮的尘屑在温柔的日光之下四散遁入虚空。
银发男人向来冰冷得近乎无甚情绪的俊美面容之上,竟在这一刻浅浅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犹若冬雪初融,春妍初绽般,一纵即逝,在尘烟之中渐渐消散。
漫天纷扬的罡风之下,青丝衣袂纠缠着浮动飞掠,温萝似有所感地转身回望,却感到身侧奔雷般乍然斩出一道浅紫色凌厉剑光。
与此同时,不远处那人缓步踏着烈火而来,右手微抬,掌心乍然燃起一道如水般涌动的火墙,举手间轻而易举地便消弭了少女傀儡试探的攻势。罡风拂动他颊侧的碎发,发顶金冠在日光与火光的交相辉映下泛着令人移不开视线的惊艳光晕。
温萝双眸因讶然而微微睁大。
柏己?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么惊讶做什么?”
不知何时,柏己已在遍地绽放的红莲之中漫不经心踱至她身侧,见她神色怔然,不由得失笑,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她发顶,轻笑着开口,“先前不是你说,这是我为千年前擅自毁去玄铁镯而冥思苦想出的弥补么?”
下意识抬手抚了抚发间轻轻摇曳的玄铁发链,温萝恍然大悟。或许柏己在链坠之上所施的禁制与千年前不同,并不需她主动滴血便可千里传唤。
不过,比起这个……温萝抬眸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没事了?”
柏己并未立即回应,反倒似笑非笑地扫一眼温萝身侧如临大敌的紫衣少女,半晌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若是有事,想必此刻已经被你的某位好师弟的‘好师姐’,一剑送入轮回了。”
温萝:“……”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阴阳怪气技能满点。
轻描淡写地收回凌空点出苍冥邺火的指尖,玄衣男人若有所思地沉眉,遥遥望向还未完全消散的那道银白身影。
“郁辛?”
在日光下近乎透明的银发男人似有所察地回眸,对上那双瑰艳赤瞳之时,几不可察地轻轻颔首。
温萝讶然抬眸,在她的角度,只能望见柏己清晰分明的下颌,以及略有几分不同寻常的讶异与凝重。
柏己与这名在秘境之中留下灵识的天族人……竟是相识的关系?
想来倒也并非完全不可能。毕竟,天族人的设定本便是属于柏己的《封神:洪荒之主》之中提到过的设定,总部若想在此处做文章,合该选择与柏己相关的剧情进行合理化。
作为《封神:洪荒之主》的绝对男主角,柏己与各类大家名士相识,倒也并非不可理解之事。
此间剑冢的主人既然在近万年前陨落,那么想必真正在五洲大陆之中游历活跃之时,也正是万年以前。而柏己虽化形不过上千年,可化形之前却也以冰甲九翼魔龙原型生活过不短的岁月。
换句话说,他与典夏的关系正似是同一所学校之中的大一新生与研究生毕业生,曾有过短暂的交汇与相识,却在下一瞬便避无可避地迎接分离与疏淡,多半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的关系。
而就在这短短的时候,银发男人的身型终于在一片渐次平息的微风之中消弭,化作漫天莹润细腻的光点,如风吹絮般纷扬至天幕之中,再也望不真切。
“这里竟是典夏的剑冢。”似是回想起什么,柏己垂眸,冷白指尖若有似无地摩挲过温萝额心愈发显眼的古朴印记,“你竟是她的继承者……”
温萝:???
他语气实在太过轻柔,犹若叹息一般的呢喃,隐约掩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感慨与心事。
莫非柏己与铭渊的师尊之间存在着某种暧昧的关联?故而,铭渊才会如她先前所见那般,对柏己恨之入骨,不惜付出一切也要将他斩杀?
这般想来,一切似乎都在朦胧和混沌之中依稀串联在了一处,可却无法解释柏己不似作伪的深情与那句先前那句掷地有声的言语。
——“我此生唯一所爱依旧是你,也只会是你。”
还没待她理清思绪,便见眼前剑光一闪,身侧紫衣少女不假思索地沉着一张清丽动人的脸,掌心灼华剑光流转,直向柏己轻点于温萝额心的右手刺去。
傀儡并无自主意识,能够刺出如此雷厉风行的一剑,究竟受到何人指示控制已不言而明。
果然,下一瞬墨修然含冰般疏寒的声线便登时在身侧响起。“别碰她。”柏己慢悠悠抬了抬眉梢,似是不欲在她身侧出手,从善如流地退后几步,唇畔笑意却不达眼底:“你又是以何种身份和资格,与本君说这种话?”
墨修然面色微沉。
的确,他与师姐无名无实,就连那两次令他心下激荡不已的婚宴,却也都顶替着旁人的身份和姓名,初衷更是与浪漫旖旎背道而驰,远远谈不上与她有什么能够干涉此事的关系。
一旁始终静默不语的白衣剑仙,却在这一瞬冷不丁开口:“若是我说,算是有资格了么?”
南门星本抱臂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翘着唇角,闻言面色却猛然一变,蹙眉狐疑道:“你能有什么资格?不过是个无情道剑修罢了。”
顾光霁垂眸轻抚掌心雪亮长剑,语气平静,神情淡漠,温萝却无端品出了几分若有似无的炫耀与张扬之意:“世人只知她与我曾缔结婚约,却不知我们早已完婚。”
温萝:“……”南门星:“!”墨修然:“。”柏己:“?”
瞬息间便回想起她曾在柏己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她与顾光霁仅仅是前后辈的关系,仅有的未婚夫妻身份还是沿袭着缪馨儿本尊与顾家的关联”,然而这一刻打脸来得太过于令人措手不及,温萝甚至来不及反应,便感到几道视线几乎同时一瞬不瞬地定在了她面上。
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故作高深或许还能为自己争取渺茫的一线生机,但若是显出半分慌乱与心虚,她恐怕便再无继续忽悠下去的可能性了。
思及此,温萝强自镇定地木着脸,心下狠狠给自己打了打气,视死如归般缓缓抬眸。
却未成想,柏己却并未显出受她欺瞒后难以自抑的愠怒与失望,似是沉吟着什么一般,面色虽并不好看,却并未当真对她动怒。
墨修然则早已了然此间真相,此刻倒是并未显出什么过分讶异的神色,一双形状优美的桃花眼却缓缓沉下了眸光,星芒般璀璨的光芒寸寸冰封入一片寒潭般的死寂。
南门星唇畔向来游刃有余的笑意,却在这一瞬似弯月落入沉潭,渐渐消弭无踪。
“成婚?”墨色雾气骤然撕裂空间,下一瞬,一袭淡黄锦衣的少年便骤然出现在温萝另一侧。
温萝只觉得腕间一痛,一股强烈的力道狠狠箍上她手臂,激得手中及微剑险些脱手坠地。本便惨白如死尸般的五指狠狠在她腕间收拢,指节甚至因用力而泛起更加苍白如纸的色泽。
温萝:……淦!要不要这样随时随地的发疯?!
她微微挣了挣,然而身侧另一人却比她的动作更快。
玄铁扇骨毫不留情地震开南门星紧紧扣于温萝腕间的五指,柏己足尖微错,高大身型不着痕迹地介入两人之间凝滞的狭小空间。
南门星咬了咬牙,勉强将视线自温萝身上挪开,狭长的眸底在这瞬息之间的短短时候,便迅速地爬满了猩红蛛网般密布的血丝。他怒极反笑:“你不是也爱着她么?怎么,得知她与旁人成婚,却懦弱到半点异议也不敢提起?”
柏己不咸不淡地垂眸,神色辨不清喜怒,开口语气却极为平静,隐约蕴着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此事容后再议,本君最后劝你一次,放开。如今你这分不清轻重缓急的模样,真是像极了千年前那自以为是的愚蠢行径。”
两人你来我往的交锋之间,顾光霁与墨修然已极有默契地上前一步,将怔在原地的温萝隐隐护在了身后。
而就在这一瞬间,五人身周的景致再一次在渐起的风卷之中挤压纠缠,扭曲成一道色泽明媚鲜亮的旋涡,复又在一阵大盛的狂风之中四散化作无数光点,在一片虚无之中无声地沉浮明灭。
在激烈的斗法之中化作废墟碎尘的六角尖塔与漫天瑰靡的霞光云色悄无声息地褪去,一片空旷的殿宇之中,高大数丈的仙子雕塑悲悯地垂着眸,似是透过万千岁月与光阴,将那蕴着令人读不懂的心绪的视线,不偏不倚地锁定在正中执剑而立的女人身上。
一眼万年。
温萝只觉得心头不受控制地狂跳了几下,似是有一种极为玄妙而暖洋的触感自额心的印记如水流般潺潺流经四肢百骸。恢弘的仙子雕像之后,厚重古朴的殿门缓缓向内敞开,发出沉重如闷雷般的轰然巨响,在空旷的空间之中回荡逸散,不绝于耳。
剑冢的最后一层试炼,开始了。
第181章 掉马进行时(五十三)
徐徐敞开的殿门之中, 云烟浮动,金灿的日光在天际倾泻而下,在轻薄如纱幔般的云雾之中无声地穿行, 在不远处恢弘的殿宇之上投下闪烁的金光,如神祗降世一般圣洁又静谧。不远处重山叠翠,在沉浮的缭绕仙云之中若隐若现, 犹若名家泼墨而成的山水, 美好得不似凡尘。
待温萝回过神来之时,才恍然发觉身边明争暗斗的四人皆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隐匿了踪迹,空旷而静谧的天地之间,仅余她一人茕茕孑立。
看来这一关, 在总部的设定之中是独属于她的机缘与试炼,拥有着绝对排他的法则。这一次, 能够倚仗之人只有她自己。
试探着向前行了几步, 温萝只觉得一阵清风拂过耳畔, 眼前景致再次飞快地变幻, 刺目的金芒大盛, 激得她不自觉微微阖了阖眸。
再次睁开双眼之时,方才那璨然若骄阳般耀目的画面便尽数被殿内流光溢彩的光晕替代,宽阔的殿宇以上好的灵玉堆砌铸造而成, 八根汉白玉穹柱分别立于殿内八个支点之上, 地面光影流动如水,玉髓潺潺蜿蜒而上的阶梯合拱拢就一座宽阔的王座。
银发雪肤的女人正一手握着似曾相识的银纹权杖, 静静地端坐于其上, 眸光淡淡地注视着她。
温萝视线在她掌心精致古朴的权杖之上微微顿了顿。
千年前苍梧被血污泥泞浸透的霜雪之上, 银发银甲的男人面容精致却冰冷得近乎凉薄,掌心权杖高举, 漫天雷云和着噼啪作响的电流尽数在他头顶天幕之上凝集,浩瀚无匹的攻势先后取走了属于公羽若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男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