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外室——怡米
时间:2021-06-28 10:09:01

  女子平淡的话语、疏离的目光,都在传递着一种立场,再不会与缃国公府扯上任何关系。
  可缃国公还是笃定道:“他是子均的骨肉。”
  宝珊错愕地看着面前的老者,“不是。”
  “你不必矢口否认,这个孩子跟子均小时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胖点,再没有差别。”
  不是说长得像就一定有血缘关系,但这孩子偏偏是宝珊生的,哪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缃国公根本不信宝珊的话,断定阿笙就是儿子的骨肉。
  心里的烦乱和对这个孩子复杂的态度交织在一起,搅得他乱了心绪。缃国公抹把脸,有些颓然地靠在檐柱上。
  之前,官家曾笑问他,若是府中公子从外面有了私生子,他该如何处置。
  那时,他以为自己在处理私生子的事情上会态度果决、不留余地,此刻却进退两难。毕竟是一个鲜活的生命,还那么娇憨。
  缃国公岔开腿,双肘撑在膝盖上,捂着脸道:“他叫什么名字?”
  “阿笙。”
  沉默片刻,缃国公抬起头,看向闭眼睡着的小家伙,“多大了?”
  宝珊不想再回答,毕竟从怀胎起,她就没打算让阿笙认祖归宗。
  见她不回答,缃国公也不紧逼,事情来的太突然,将他打的措手不及,他需要好好斟酌再行其他。
  “你放心,世家有世家的规矩,不会不认这个孩子。”
  “我想您搞错了,”宝珊横抱着睡着的阿笙,轻轻晃动臂弯,“不管您问多少次,我都是这句话,阿笙不是陆喻舟的孩子,跟你们陆家毫不相干,请你们放过我,不要再打扰我平静的生活。”
  目光一直锁着歪头睡觉的小家伙,缃国公点点头,“知道了。”
  说罢,提步走向高墙。
  不知这句“知道了”是何含义,宝珊凝着他的背影,见他忽然抬手向后摆了摆......
  *
  官家因身体不适,早朝一直被耽搁,在中书省和枢密院联合进谏下,官家同意让太子赵祎代理朝政。
  早朝后,陆喻舟照常去往中书衙门,半途被自己父亲拦下。
  “今日散朝,早些回府,为父有话同你讲。”仅留下这一句,缃国公盯着两个黑眼圈离开,留给儿子一个冷漠的背影。
  陆喻舟没有多心,散值时本打算按时回府,却因公事太多又耽搁了一个时辰,等他回到府邸,已是夜幕笼罩。
  想起父亲那会儿的话,陆喻舟回屋换了一身便服,走向主院书房,叩门道:“父亲。”
  不同于往日,这日的缃国公脸上没有半点笑意,书房内气氛压抑,连个仆人都没有,“进。”
  心里起了疑,陆喻舟还是抬步跨进门槛,没等来到书案前,就被一道厉声晃了一下。
  “跪下!”
  陆喻舟站着不动,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昨晚回来时已是三更时分,怕耽误明日的正事,才忍到此时。缃国公站起身,阴沉着一张脸,道:“擅自养外室不说,你还在外面跟人生了一个私生子,陆家的脸面都让你败光了!”
  私生子?
  陆喻舟淡淡道:“您在说什么?”
  “闭嘴吧你。”缃国公拿起许久不用的戒尺,来到他面前,“伸手。”
  “......”
  戒尺是父亲用来教训其他弟弟的,从未在他的身上使用过,一时间,陆喻舟有些反应不过来。而且,都多大了,还要挨戒尺?
  “有话您直说,恕儿子听不懂。”
  缃国公紧抿着唇,抬手就用戒尺甩了他一下,十层的力道,“不孝子!”
  小臂火辣辣的,陆喻舟拢起剑眉,握住了再次甩来的戒尺,“凡事总要有个理由,您先讲清楚!”
  缃国公气得胸口直颤,“那个叫阿笙的小孩,是你的亲骨肉,你还要瞒我到何时?”
  “阿笙不是儿子的骨肉。”
  虽然心里希望阿笙是亲生的,但事实摆在那。
  缃国公冷笑,“这么说,你还要替别人养儿子了?”
  “是。”
  “你!”
  陆喻舟对上父亲愤怒的双眼,坦然道:“儿子心悦宝珊,喜欢阿笙,甘愿......”
  “啪!”
  一记耳光,打在陆喻舟的旧伤上,让原本就未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
  陆喻舟用指骨碰了一下渗血的嘴角,轻哂一声,堪堪忍住火气。
  父亲不会无缘无故动粗,这一耳光反倒让他冷静了许多。
  缃国公蜷起发抖的拳头,“糊涂!”
  亲骨肉就在眼前,竟会觉得是别人的种,不是糊涂是什么?!
  走到多宝阁前,缃国公取出钥匙,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抽出几副画像,甩在儿子脸上,“这是你幼年时的模样,你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摊开一幅幅陈年画卷,画卷里的小童子戴着虎头帽,身穿裲裆,脖子上系着彩绣围涎,将幼童惟妙惟肖地跃然纸上,乍一看,还以为是瘦了一点儿的阿笙。
  浓密的睫毛轻颤,陆喻舟双手不受控制地合上画卷,目光有些游离。
  向来淡然自若的男人头一次失了分寸,魂不守舍地冲了出去,随手扯住一个仆人,“备马。”
  “啊?”
  “备马!”
  见世子爷动怒,仆人忙不失迭地牵来一匹马。
  陆喻舟跨上马匹,狠狠夹了一下马腹,朝大将军府奔去。
  冷静下来的缃国公跑出来,嚷道:“都愣着干嘛?给老子追上世子!”
  府中仆人个个懵愣,都不知父子二人发生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悠悠长夜伴着轻风细雨,檐灯下才能看得清。陆喻舟迎着清凉的雨丝,纵马前行,脑子里空白一片,只剩下那句“糊涂”。
  是啊,若不是糊涂,怎会分不清宝珊的真话假话,认不出自己的骨肉。
  心里像被拧了一个结,疼得他无法呼吸。
  来到大将军府,毫无悬念地吃了闭门羹,可陆喻舟没有半点客气,挥开门侍,纵马闯了进去。
  护院们闻声前来阻挡,却挡不住矫健的汗血宝马,和汗血宝马上阴鸷的男人。
  曲起一条长腿,陆喻舟踩住马鞍,纵身一跃,跃到了护院们的身后。
  刚好赶上邵成熹父子不在府中,陆喻舟轻而易举穿入了后罩房。
  屋里的侍女们揽住他,“这是女眷的房间,外男不准进来。”
  陆喻舟绕开她们,“宝珊!”
  此时,宝珊正陪着邵婉选婚服的面料,听见门口的动静,摸了摸邵婉的肩头,“女儿去瞧瞧,娘亲别出来。”
  一旁的阿笙听出是陆叔叔的声音,跳下绣墩,先宝珊一步跑了出去。
  宝珊拽住儿子的后脖领,“你陪着外祖母。”
  阿笙嘟嘴,却没有忤逆,鼓着肚子站在原地。
  当见到宝珊走出卧房时,陆喻舟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拽住宝珊手腕,带着愠气质问道:“你打算骗我到何时?”
  宝珊挣开他的手,揉了揉腕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现在他的话,她哪句能听懂?陆喻舟又拽住她,问道:“阿笙是我的孩子?”
  美眸轻轻一闪,宝珊似笑非笑道:“大人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会给你生孩子?”
  是啊,就是因为没有这份自信,才差点与亲生子错过。陆喻舟闭闭眼,压制住火气,想要心平气和地与她谈一次。
  然而,没等他开口,宝珊就已下了逐客令,“请陆相出去。”
  护院们上前,拽住陆喻舟双臂,使劲儿向外拉,可男人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视线紧紧攥着宝珊。
  府中管事的嬷嬷跑进来,厉声道:“这里是私宅,请相爷立即离开。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
  就算没有家主的叮嘱,护院们也有权驱赶闯入者,更何况家主千叮咛万嘱咐,不许陆家人来探望小小姐。
  面对邵府的强横,陆喻舟忽然低低呵笑,笑声震动胸膛,转而变成既压抑又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得人们毛骨悚然。
  男人眼中的独占欲似要吞噬掉风清朗月的外衣,还原最真实的那个自己,带伤的嘴角似红玫染血,潋滟而妖冶。
  看着这样的陆喻舟,宝珊打心底觉得陌生,还滋生出一股难言的惆怅。
  倏地,男人挣开束缚,健步逼来,在女子惊愕的目光下,捧起她的脸,重重吻了下去。
  嘴角的结痂再次崩开,磨蹭到了宝珊的娇唇。
  “唔!”
  宝珊瞪大剪眸,不可置信地看着激吻她的男子。
  像是不在乎名声了,陆喻舟掐开她的牙关,探进了舌头。
  在场之人全都傻了眼,从未见过这般粗鲁的汴京第一公子!
  这简直比土匪还粗鲁!
  管事嬷嬷反应过来,一拍大腿,“这叫什么事啊!你们快拉开他!”
  众人上前反剪住陆喻舟的手,费力将他拽离开,按在了地上。
  侧脸贴在毡毯上,陆喻舟狞笑不止,紧紧盯着宝珊,执着的令人恐惧。像是在告诉她,他跟她耗上了,一辈子也不松手,她休想嫁给他人!
  “阿笙,吾儿...吾儿!”
  男人忽然发力,单膝跪地,撑起身体,甩开桎梏他的护院。等护院们再想上前时,缃国公带着扈从闯了进来,瞪着鹰眼道:“老子倒要看看,谁敢动我儿子?!”
  两拨人对峙起来,纠缠不休,直到邵成熹闻讯回来,混乱的场面才得以收场。
  可仆人们不动手了,邵成熹却撸起袖子,作势要揍缃国公,“你这个蛮不讲理的老家伙,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他府的规矩!”
  缃国公不甘示弱,跟他比起拳头,“你们隐瞒我陆家骨肉,这笔账怎么算?!”
  “你们配吗?”
  “滚!”
  陆喻舟原本想要拉架,却被缃国公呵斥道:“长辈的事,不许插手!”
  这场闹剧很快传到街头巷尾,等慕家兄弟带着慕夭赶过来时,邵成熹和缃国公脸上都带了轻伤。
  慕老宰相杵杵拐杖,“这是作何?都冷静冷静!”
  慕时清挡在两人中间,双手各撑一边,“够了。”
  两员老将喘着粗气,互瞪着对方。
  缃国公拉住陆喻舟的手臂,“咱们走。”
  邵成熹隔空踢了一脚,“快走吧,这里没人欢迎你们父子,别再来了!”
  谁知,缃国公忽然返回来,呛道:“宝珊原本是我府中婢女,成为通房并不委屈她吧,你翻旧账总要有个限度!”
  “那外室呢?”邵成熹又要撸袖子,被慕时清拦下。
  缃国公理亏了,瞪了儿子一眼,气哼哼离开。若是没有外室这个事儿,他就可以大骂邵成熹在无理取闹了。
  等父子二人离开,慕老宰相叹口气,“这是何必呢?”
  邵成熹拍拍衣衫上的尘土,转身看向宝珊,“可有受惊?”
  宝珊摇摇头,扶着他坐在主位上,又请慕家人入座。
  等热茶端上桌,众人才算彻彻底底的冷静下来。
  邵成熹绝口不提陆家父子,端着盖碗道:“老哥哥何时替时清向我府上提亲?”
  慕老宰相认真道:“择日不如撞日,媒妁我都请好了。”
  饮啜一口茶汤,邵成熹笑着耸耸肩,“怎么感觉比我还急?”
  慕老宰相嗔道:“能不急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时清找了婉儿多少年。”
  提起这个,在座的人各有各的感慨,邵成熹点点头,他想在官家插手此事前,将妹妹嫁出去。
  慕、邵两家的婚事很快提上议程,不仅如此,慕老宰相还同时筹划了宝珊的认亲宴。
  这场认亲宴,他想让全城的百姓都来见证,见证慕府“走失”的嫡出小姐归家了。
  对于兄长的付出,慕时清看在眼里,感动在心上。
  当秋风染黄汴京的第一片树叶时,慕时清送给了邵婉一场盛世红妆。
  那天,将近四旬的男子端坐在千里马上,带着傧相好友们去往邵府接亲。
  邵成熹一身锦袍,背着身着刺绣婚服的邵婉一步步走向喜轿。
  美艳懵懂的新娘子不知哥哥为何背着自己,还以为哥哥要带自己去捉蝴蝶。
  她手里拿着花扇,扇着自己头上的销金盖头,“哥哥累吗?”
  邵成熹嘿嘿傻乐,“哥哥背得动十个你。”
  话落,满脸络腮胡子的悍将忽然眼眶一酸,可他没有十个妹妹可以送嫁啊。
  邵婉不懂兄长的悲伤,舔着红唇道:“哥哥,咱们晚上吃糖醋小排好吗?”
  邵成熹闷声道:“今儿晚上不吃,等你回门,哥哥给你做。”
  不懂回门是何意,邵婉也没纠结,趴在兄长宽厚的肩上想要打盹,为了打扮,今儿她起的特别早,此刻只想睡觉。
  可刚闭上眼帘,就被一只修长的玉手扶住,耳畔传来男子温柔缱绻的声音:“当心点。”
  邵婉一愣,想要掀开盖头,被喜婆锢住手,“小姐不可自己掀盖头。”
  邵婉摇摇花扇,“哦”了一声,乖巧地坐进花轿。
  轿夫们抬起花轿时,身着大红锦服的阿笙扯了扯娘亲的衣袖,“娘,外婆怎么走了?”
  宝珊蹲下来搂着儿子,温柔道:“外婆嫁给外公了,等过几日,咱们也去外公家住。”
  阿笙与邵婉一样懵愣,揪了揪自己的耳朵,“阿笙想去陆叔叔家住。”
  宝珊抿抿红唇,掐了一下儿子的鼻尖,没有给予承诺。
  橙黄橘绿的秋色中,官家站在高高的玉阶之上,望着慕府方向,手里捏着一封喜帖,冷寂的眼中泛起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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