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方劲点头,这几天断断续续地听酒鬼转述,他大略知道两人之间的症结所在,也是服了江枫这小子,平时挺能说会道的,一旦牵涉到感情问题,就变成一个大号闷葫芦,磨磨唧唧没有自信,平白和夏渔蹉跎了那么多年。
“老方……”躺在车后座的江枫咕哝出声,烦躁地动了动,“渴,水……”
“没水。”蒋方劲粗鲁地踢了一下他裸在车外的长腿,“新鲜的尿有,你要不要?”
车里的醉鬼不出声了,估计又睡死过去。
夏渔抚了抚额:“他这个样子一个多星期了?”
“嗯,这几天都这样,喝醉才说心里话,说心里只有你,偏偏你心里没有他,他这辈子没指望了。”
蒋方劲就等着她问这句,他是聪明人,知道得在这个时候推兄弟一把,有些话江枫自己说不出口,但经过第三个人的口,也许就有转圜余地。
夏渔一言不发,只是比起刚才,望着车里醉鬼的眼神明显柔软许多。
蒋方劲是老烟枪,哪怕不抽,也得在对着人时手里夹根烟,手里有烟,脑子里就有货,思路一清晰,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他沉着嗓子:“高考完他是铁了心要跟你去一个城市的,结果你临时改了志愿,这事对他打击挺大的。”
“你不肯跟他在一个城市上学,在他看来,就是不把他当回事,所以才能潇潇洒洒地走掉,我都看得出来他不对劲,刚开学哪个大一新生不对大学生活感到新鲜?就他是异类,除了上课就是关在寝室打游戏,跟鬼似的。”
夏渔难堪,蒋方劲的目光有如针扎,在这件事上,她无力辩解。
确实是她出尔反尔,有错在先。
“我……”她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得死死的,半天发不出声,最后艰涩道:“当时……做完这个决定,我……一夜没睡。”
“我没有不把他当回事。”她贫瘠地解释。
该说什么呢,就是把他太当回事了,反而害怕,害怕自己抓不住风一样的他,对他还有她自己都没有信心,虽然那个晚上心痛到要死掉,但还是狠心扼杀了他和她之间的可能。
蒋方劲算是听明白了,这对冤家就是绝配,两个人都是有话不肯摊开说,自己一个人在肚子里瞎琢磨,所以才会闹得这么多年还没个结果,换成别人,孩子都满地爬了。
“你俩找个时间把话说开吧,说得拢就在一起,说不拢就散伙,多简单的事儿。”他世故地把嘴一咧,顺便弹了弹指上燃着的香烟,“都多大年纪了,也别玩小男孩小女孩猜来猜去的小把戏了,大家挣钱都忙,有那时间,挣点钱不好吗?”
夏渔的脸红了红,凶起来,“这还用你教。”
蒋方劲大喇喇笑,又肆无忌惮踢了酒鬼一脚:“妈的,沉得跟什么似的,每天晚上把他弄回家得去掉我半条命。”
“你们怎么回去?”
“还能怎么办?得再找个代驾。”
夏渔被两个人的酒气熏得头疼,到底于心不忍:“车钥匙给我,我来开车。”
“那再好不过了。”蒋方劲扔了烟头,明显松了口气,“都各找各妈去,我再喝下去,我们家雷可佳得跟我闹了。”
这晚夏渔和蒋方劲两个人费了不少吃奶劲,才把烂醉如泥的江枫送回他自己家,扔沙袋一样把他扔到床上,蒋方劲接了雷可佳电话,也不管夏渔了,忙不迭地要闪人。
“夏渔那人就交给你了,人醉了特别需要照顾,这个我实在管不了。”
夏渔没有异议。
她当然明白体贴的老同学又在给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了。
可是谁要和一个醉醺醺的酒鬼共处一室啊。
蒋方劲一走,偌大的房子就显得空旷安静,唯一的声响便是床上醉鬼发出来的轻微的呼噜声,糅合着他灼热的呼吸,搅乱她的神经。
汗味掺着酒味,他身上从来没这么臭过,她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找来湿毛巾,给他擦脸。
先从饱满的额头开始,往下,轻轻擦过俊挺的鼻梁,最后到达他总是欲说还休的薄唇,她心火突得窜起,一把将手里的毛巾甩在他脸上。
睡梦中的男人猛地被毛巾盖脸,吃痛之下,不禁闷哼了一声,脸转到一边,继续呼呼大睡。
他完全不知道,梦里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婷婷地坐在他床沿,眼里喷火,想掐死他的心都有。
“喝喝喝,你长嘴就是用来喝酒的吗?”夏渔满腔的郁闷无处抒发,这一刻只想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有嘴你不说,你上辈子哑巴投胎的吗?你闷骚死算了。”
出过气了,心里好过一点,盖在他脸上的毛巾又扯回手里,给他囫囵擦了擦脖子,他喝得跟一头死猪没有分别,她便也没顾忌太多,用了吃奶的劲才把他那臭烘烘的衬衫给脱下来扔进洗衣机里,又替他擦了擦上-身,擦过他胸口时,见到小红点,恶向胆边生,恶劣地捏在手里,拧螺丝一样旋转360度,死猪一样的男人哼哼了两声,她这才松开。
心里那股攒了多年的邪气终于消了下去。
做完这些,她背上出了一层薄汗,黏糊糊的感觉不怎么好受,便去客房洗了个澡,随便拿了他的一件T恤当睡衣,见他睡得还算安稳,她便在隔壁房间躺下了。
结果躺了半小时,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年他来时的画面,他沉默站在楼下,他撑伞向她走来,他们走出食堂突然遇见一场大雨,他脱下外套罩在两人头顶,笑着对她说,走啊,不淋雨的青春是不完整的,咱们完整去。
当时也曾经怀疑过的,但是终归不自信,不相信他纯粹是为她而来。
现在想来,全是疑点。
总是掐着时间在她生日那天出现,在国外交换的那一年,特地在她生日那几天飞回来,给她过完生日又匆匆飞走。那一次也是他唯一一次亲口承认,不是来找曾子萱,是为了给她过生日才飞回来的。
往事历历在目,心潮难平,夏渔再也没有办法再躺下去。
她踮起脚尖,推开隔壁的门,听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无声无息靠近。
在他床沿坐下,沉思良久,随后,她俯身,在他温热的唇上,印上久违的吻。
“这是我欠你的。”她轻轻地说。
*
第二天清晨,厚重的窗帘拦不住盛夏炽烈的阳光,江枫即便一夜宿醉,还是被生物钟叫醒,酒后余威仍在,脑子混沌,他捂着沉重的脑袋坐起来。
没想到会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昨晚真的喝到断片,什么都记不得了,低头一瞧,上身被剥个干净,昨晚依稀记得吐过,八成是蒋方劲那小子处理的。
好歹还有点人性,没让他流落接头。
他去冲了个澡,洗完澡整个人倒是神清气爽,今天有个重要会议,穿好正装,他拎上公文包,准备去上班。
开门,就见餐桌上已经放好了早餐,烧麦和虾饺,豆浆还是热的,应该是外面买来的早餐。
他脑子有点蒙,这蒋方劲什么时候这么有人性?连他的早饭都管???
直觉做好事的不是蒋方劲,他狐疑地看了一圈四周,似乎嗅到了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芬芳,他家这是来了个田螺姑娘?
江枫掏出手机,打给蒋方劲。
打了两分钟电话,挂了电话的他,整个人激动起来,眼睛里全是炽烈的光。
打开他隔壁房间的门,床上躺着一件他的T恤,昨晚被她拿来当睡衣了。
“Yes!”
江枫握拳做了个胜利的动作,从未有这样的一个清晨,给他带来如此多的惊喜和意外。
他坐下,耐心地扫干净了桌面上的早餐,吃饱后,满肚子心满意足。
他拍了张空盘照片,然后忐忑点开和她的微信界面,把照片发给他,语气也很乖。
——我吃光了。
——好吃,明天还想吃。
两分钟后他收到回复。
——自己去买。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闹矛盾不是文案的绝交拉黑哈
第53章
——今晚给我上课好吗?
——看心情。
——明天你限行,那下班我来接你,我们找地方散心。
夏渔本来发了一行字“看见你就不开心”,想了想,到底不忍心,把这行字删了,没有再回复,想来他也明白,不回复就是默许。
今天夏渔去了安泽路校区,张箐箐有韩肖磊这个男友在背后指点,干起活来有模有样,不同于淮西校区的销售全是小伙子,安泽校区这边的销售主要是娘子军,张箐箐作为新上任的领导,带着方韵还有另一个小伙子,倾囊相授,尽心尽力,珍惜每一个进店咨询的家长,安泽路这段时间的现金流明显较以往多起来。
这天下午夏渔巡视一楼,正好撞见张箐箐送完一个贵妇气质的女性家长,见到夏渔,她挂着极其灿烂的笑脸,走路都带着劲风:“夏总!”
张箐箐性格偏内敛,很少见她这样张扬快乐,夏渔不由好奇:“嗯?”
“谈了个大单。”张箐箐眉开眼笑走到她身边,虽然刻意压着声,喜悦却是如何也压抑不住,“刚才走的这个家长,被我聊出来就住澄星一品的14幢,是副总裁夫人,妥妥的家长领袖啊!所以我重点给她介绍咱们的夏果英语,把她给说动了,打算拉上要好的家长,组一个六人班试试。”
夏渔听了也很高兴,她的夏果英语系列产品已打造完毕,现在是全面推向市场的时候了,安泽路这一带不乏品牌英语机构,如何在安泽路这一带撕开一个口子,是他们最近的工作重点,夏渔最近也一直在会上鼓励大家,扎扎实实把服务最到极致,夏果英语很快会迎来第一个,第十个,甚至第一百个学生。
她沉吟道:“第一批学生我亲自来带。”
张箐箐信心百倍地“嗯”了一声,夏总是英语专业高材生,以前还是高中老师,由她亲自来带当然是最好不过。
临下班时分,夏渔收到了一个烫手的电话。
她妈打来的。
老太太雷霆震怒,隔着电波都能感觉到她想把夏渔这败家子塞回肚子的心都有了,怒骂的分贝足以穿破耳膜。
“你现在给我回家!你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你房子里住着两个陌生人,还告诉你爸他们买下这房子了?”
瞒着家里偷卖房子的恶行不幸败露,夏渔腿都软了,哪里敢现在回家挨骂,那还不被她妈撕成碎片?
“妈,我晚上还有个重要的饭局……”
“什么饭局有你爸妈重要?”她妈怒气冲冲道,“我告诉你夏渔,你今晚不回来,你就没有爸妈了,我跟你爸现在离心脏病发就一线距离了,特别你爸,被你气的手机都摔了。”
“回不回,你自己看着办,反正你今天不回,以后这个家你也甭回来了!”
老太太生气地挂了电话,夏渔东窗事发不知所措,回家可怕,不回家更可怕,撑着额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坐在办公桌前慌得六神无主。
手机又响,这回是她姐夏浓打来的,劈头盖脸自然也是一顿数落。
“你胆子可真大到没边了,半个字不吭就背着家里把房给卖了,你缺钱周转,你问我要啊,至于卖掉那房子吗?妈刚才还在电话里跟我哭呢,把错都揽她自己头上,说这事是她放纵你害的,原本以为你是个有分寸的,把房本给你拿出来,你顶多拿去贷款,谁知道你个疯丫头,转头就把这么好的房给卖了,我很久没听妈哭得那么伤心了,说这么好的房以后买不回来了,她觉得天都快塌了……”
夏渔烦不胜烦,不就卖了一套房子吗?至于到天塌了家里日子没法过的地步吗?
心里明明不以为然,可一想到父母的焦虑心碎,她又愧疚地抬不起头来,明明这是她的房,买的时候她也没怎么跟他们商量就定了,怎么到卖了,就反应那么大呢。
她也不想卖房的,可是形势如此,人唯有一搏,才能博出更宽广的未来啊。
但是在家人面前她没法讲道理,她唯唯诺诺:“姐,妈现在快把我喷死了,你帮我劝劝她,给我两年时间,我能买到比这套更大更好的房子,我向你们保证!”
“我都不想打击你,现在流行一句话,创业就是亏钱,创业十年投资的钱还不如拿去买房,我怀疑你干两年都买不回你刚卖掉的这套房,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