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那到时候你不会舍不得摄政王的权势吧。”萧惋瞥了他一眼。
温顾笑笑,“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倒是你,做不了摄政王妃了,不会舍不得京城里的荣华富贵吧。”
“谁稀罕这些。”萧惋摇摇头说。
一个雪人堆完,夫妻两个要走,萧承欢却舍不得走了,说着要把雪人搬回家里,要不然就要留在这里和雪人住。
雪人哪里搬得回去,夫妻两人哭笑不得,哄了好半晌,最后温顾答应承欢,让她骑他脖子上,承欢才点头同意回家。
小皇帝平日里要学许多功课,今日太后答应他,带他去御花园玩一会儿,他们刚走到御花园,就看见温顾肩上坐着萧承欢,拉着萧惋的手离开的背影。
“母后,那是摄政王和他的孩子吗?”
“是啊,今日摄政王妃带着女儿进宫了。”
这是小皇帝第一次见温顾这么温柔的样子,平日里温顾教他功夫,都是凶巴巴的,没想到,私下里温顾会让自己的女儿骑到他脖子上。
可是为什么别人有父亲陪着一起玩儿,而他没有呢?
“母后,那我的爹爹在哪儿呢,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小皇帝抬头看着太后问。
这一问,太后就红了眼眶,“你父皇他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小皇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要是能快些长大就好了。
*
出了宫门,温顾想让萧惋上了马车,随后抱着女儿坐上去。
驾车的是清风。
“罗师傅呢?”温顾问。
萧惋出行,一向是罗师傅驾车。
“上回你不是说,天太冷,罗师傅在外等时间久了,对腿不好。”上回萧惋进宫早,等温顾教导小皇帝功课,等了整整两个时辰,罗师傅也在宫外等了两个时辰,结果回家温顾就说,下回别让罗师傅在外面等了。
温顾闻言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看了看萧惋,想到了罗师傅的真实身份,默默在心里叹口气。
好几次,他都想对萧惋说出罗师傅就是周流风的真相,可是回京城后,大事小事不断,总是寻不到合适的时机,这件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后来他和罗师傅提起此事,罗师傅却说,他这辈子不奢求能和萧惋相认,如今能留在女儿身边,他愿意做一辈子罗师傅。
做一辈子罗师傅,当然是不行的,将来总有一天,萧惋会知道真相,拖得越晚,将来萧惋知道真相的时候就会越自责。
萧惋知道当年事情真相的时候不顾一切回京城,就说明在她心里,很是崇敬自己的父亲,若是她知道,一直以来,自己的亲生父亲,一直在她的身边做一个下人,她心里一定不好受。
“惋惋,今晚我有事情和你说。”温顾语气没由来得郑重。
“什么事?”萧惋问。
“给你讲个故事。”
萧承欢靠在温顾的肩膀上睡着了,温顾将女儿换了个方向,让她睡得更舒服。
“好啊,那你今夜不要忙公务到很晚了。”萧惋点点头。
温顾做了摄政王,公务更加繁忙,便把刘章从北边调回京中,任命其为工部尚书,最近刚刚上任,时常到摄政王府来找温顾询问工部事宜,还有许多其他大臣拿着折子来府上找温顾批阅。
是以温顾已经很少和萧惋一起入眠了。
“好,今晚我不处理公务,早早回房陪你。”
第80章 八十枝
晚上, 将女儿哄睡后,萧惋回房,特意命人做了顿宵夜, 等着温顾来给她讲故事。
她隐隐觉得,这个故事不简单, 否则,温顾不会这么郑重地说让她等他。
温顾一下午都在琢磨,怎么把这件事说出来,能让萧惋更好接受, 但一直到回房, 都没想好。
回房一见萧惋,温顾吐了口气, 罢了, 顺其自然吧。
“惋惋, 一般每场战役过后, 都会有人去清理战场, 一是为了取回还能用的弓箭等武器, 二是为了确认牺牲将士们的身份,以便战事结束后抚恤其家人。”
温顾的开场, 让萧惋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这是想给她讲什么故事?
“但是, 由于战争的残酷,有些人的尸身,可能会面目全非,让人完全辨认不出来, 甚至有些人的尸身根本就找不到, 所以其亲人只能立衣冠冢来祭拜,更有甚者, 连个墓碑都无人立。”
温顾边说边斟酌,“十九年前,就有一人在一场战争中受了重伤,由于许多人目睹其被敌人利箭穿胸,所以,就算后来并没有找到他的尸首,大家也认定,那个人死了。”
“后来呢?”萧惋给温顾倒了杯水。
“但事实上,那个人并没有死,而是死里逃生,被一对行医的夫妻救下,捡回了一条命,只是那人身负重伤,恢复了很长时间,才可以和常人一样行走。他费尽千辛万苦回到了家,却发现,自己的妻子已经难产身亡,早产的女儿已经被其外祖母接走,他只能隐姓埋名,以另一种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等着能有一个和自己女儿见面的机会。”
温顾说着,去瞧萧惋的脸色,但萧惋只是一脸平静地听着。
“后来呢,那个人见到自己女儿了吗?”萧惋问。
“见到了,他的女儿救了他的命,更是给了他收容之所,他便留在了自己女儿身边,默默陪着她。”温顾说着,忽而觉得萧惋有些琢磨不透。
萧惋如此聪慧,自己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了,她应当早就明白自己讲的就是罗师傅的故事,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啊。
“那他为什么不和自己女儿相认?”萧惋一根食指轻敲桌面。
“因为他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可他的女儿却有幸福的人生,他原本不想打扰她,只是……”温顾有些不知如何解释。
这个原因,应当由周流风亲自和她这个女儿说。
萧惋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看着里面的水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摆,开口道:“只是他的女婿忍不住,非要讲什么故事。”
萧惋的语气平常得像在说明日想吃什么。
“惋惋,其实罗师傅就是……”温顾话说一半,被萧惋打断。
“别说了,今晚你自己睡吧,我去祠堂。”萧惋说完,起身去床边拿了个东西,便出门去。
画扇和问雪都想跟上,萧惋头也没回,“谁也不许跟着。”
*
萧惋已经两年没有做噩梦了,也两年没有跪过祠堂了。
只是此时此刻,她特别想到祠堂跪一跪。
夜深人静,祠堂只点着一盏灯,光线昏暗。
萧惋进去后,先是给母亲上了三炷香,母亲的牌位旁边,是温顾刻的父亲的牌位。
上过香后,她跪在母亲牌位面前,心里想了很多事。
其实自从温顾从青州回来,她就察觉到,温顾和罗师傅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从前温顾从不会多问一个下人的生活,可是如今,他每日都要问,罗师傅吃了没有,今日罗师傅上街同谁一起去的,罗师傅房里的炭火够不够,要不要请太医来替罗师傅看看腿……
诸如此类的问题,萧惋整日都会听到,罗师傅成了除了她和女儿之外,被温顾提起最多的人。
虽然她对此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直到刚刚温顾和她讲那个故事,她才恍然,原来是因为,温顾早就知道了罗师傅的真实身份。
萧惋心里,远远没有表面平静,她想起了见到罗师傅的第一面,酒楼里的伙计围着,好几个拳头砸在罗师傅身上,她命画扇上前制止,画扇扬声说:“长安郡主车驾在此,惊扰了郡主,唯你们是问。”
画扇音落,躺在地上的罗师傅,费力地抬起头。
当时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罗师傅,只看着箩萤可怜,便出手把二人救下。
之后三年,自己收留箩萤在府,就没再见过罗师傅了。
再见面,就是请罗师傅到府上养马,那应当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罗师傅和她说什么来着?
对了,他说:“朋友们都叫我老爹,郡主若是不嫌弃,也叫我老爹吧。”
萧惋眼眶微红,闭上眼睛轻轻叹口气。
其实,他就说过自己是谁了。
睿王行刺,他舍命相救,北上送粮,他驾车追随,这两年来,他真的在自己身边,以另一种身份,尽一个父亲的责任。
但是她接受这一切,却心安理得。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滴到萧惋手里拿着的手札上。
身后门口传来了脚步声,萧惋睁眼,用衣袖擦了擦眼角,转头问:“谁?”
外面脚步一顿,随即走进来一个人。
“夫人,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来人正是罗师傅。
萧惋没有像往常一样称呼罗师傅,视线往下,看见罗师傅手里拿着一坛酒,像是特意来喝酒的。
周流风也没料到萧惋今夜会来祠堂。
回到京城后,他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会一个人拿着酒,来祠堂和妻子说说话。
昨日温顾又和他提起与萧惋相认的事,他并非不想和萧惋相认,只是怕萧惋知道他的身份后,怪他这么多年,明明还活着,却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再者,他也不敢奢求萧惋能认他,周流风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个死人,他这辈子都不能再以周流风这个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了,难道要让长安郡主、摄政王妃,认一个做饭的当爹吗?
“您也没睡。”萧惋回过头,忽然有些无措。
“人老了,觉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说完,周流风自知说得不对,大晚上的,拿着酒坛子走到祠堂来了,着实奇怪。
“那个,既然夫人在这儿,那我就先走了。”周流风挠了挠头,说完便要转身。
“别,您要是想喝酒,我陪您喝。”萧惋忽而叫住了欲离开的周流风。
就这样,两人就坐在萧惋母亲牌位面前,打开了酒坛。
萧惋抱着酒坛,先喝了一口,坛口太大,有酒水蹭到了萧惋脸上,萧惋随意用衣袖一擦,动作豪爽得不像是个郡主。
周流风看萧惋这样子有些不对劲,难道是和温顾吵架了心情不好?
“夫人,这酒后劲儿大得很,您慢点喝。”周流风把酒坛从萧惋手里拿过来。
萧惋深呼吸口气,喝得有些急,嗓间被酒辣得难受。
周流风还不知道温顾已经把什么都说了,自然也想不到萧惋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想喝酒。
“夫人,是不是和将军拌嘴了?将军近来事多,朝中大小事都得他拿主意,所以,他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你给他个机会,让他反省反省,不要一个人跑到祠堂跪着,天这么冷呢,这里又没烧炭,冻坏了可怎么好。”周流风边猜原因边劝。
听着周流风的话,萧惋刚擦干的眼角又湿了。
一看萧惋哭了,周流风越发笃定,一定是温顾欺负她了。
这个温顾,当上摄政王,就敢欺负她女儿了,明天他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
“爹。”萧惋借着酒意,用几近气音的声音叫了一声。
周流风还在心里痛骂温顾,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
“你,叫我什么?”
“爹。”萧惋这次的声音大了点。
“咣当”一声,周流风手里的酒坛掉到地上,祠堂里瞬间溢满酒气。
“你都知道了?”周流风说不上此刻的心情,多年以后想起这一夜,只觉得自己在孩子面前丢了脸。
他活了这么多年,战场上受伤没掉过眼泪,回京得知妻子离世也没掉过眼泪,此刻听见萧惋叫自己一声爹,却倏地红了眼眶。
“诶,诶,那个,酒洒了,得赶紧收拾干净,你娘可不喜欢喝酒。”周流风把酒坛扶起来,动作有些慌乱,四下看了看,搓了搓手,拿起拐杖说,“我去打些水来擦地。”说完,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父女相认的场面,小心翼翼里面还有两分滑稽。
周流风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桶水,萧惋拿了一块搭在水桶上的抹布,被周流风制止,“你去边儿上坐着,别靠门坐,风大。”
萧惋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点点头,坐到母亲牌位面前的蒲团上。
好在撒到地上的酒不多,周流风没多久就擦完了。
萧惋把手里一直拿着的手札递到周流风面前,“爹,这是娘留下来的东西,还是留给你吧。”
手札上面记的都是父母两个人的回忆,萧惋从前到后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如今她认回了父亲,理应把这个交给他。
周流风死里逃生回京的时候,萧惋母亲已经去世一年多了,他没有一样与妻子有关的东西。
手札接到手中,沉甸甸的,周流风不敢打开看。
“爹,女儿之前没认出您,是女儿不孝,既然现在女儿已经和您相认,断不会再让您做府上的下人,只是先皇已死,当年的事恐怕无法大白于天下。”萧惋低头说。
“无妨,爹挺喜欢做罗师傅的,况且每日要做的事情也不多,只需要下厨做饭便可,你的口味和你娘一模一样,你还未出生的时候,爹一有空便下厨给你娘做吃的。”周流风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