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咧!”镖队里的人应和道。
糙老爷们脸上都挂着水渍,也不去擦,就这么顶着一脸水等它自己干,然后解树干上绳索的解绳索,扛大旗的扛大旗,推镖车的推镖车,各司其职。
很快,镖队便重新上路。
秦云柔和初荷跟在镖头陆启天身边。
浩浩荡荡的镖队就这么继续往前赶路,走的是由北向南行径的路线。
从辰时,一刻不停的走到了傍晚酉时。
足足五个时辰下来,秦云柔觉得自己脚快要断了,又冷又饿,真的是从未有过的辛苦和疲惫。
好在,天边霞云满天,一处驿站的锦旗迎风而动。
陆启天吆喝起来:“前面有驿站,镖队进驿站休息一夜,明日卯时再上路。”
驿站不大,镖队三十多号人,根本不可能住客房,便在一楼打了个大通铺,把垫子铺在地上睡,糙老爷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比起睡树林,驿站四面有墙,可以遮风挡雨,又可以抵御野兽入侵,已经是很好的睡处了。
陆启天领着两个小姑娘到了前台,问驿站掌柜道:“掌柜的,还有没有多余的客房?”
“二楼南面,还剩一间。”掌柜说。
陆启天问了价格,把银子搁在柜台上:“就这间。”
掌柜给了陆启天客房牌子,陆启天转手递给秦云柔:“你们拿着,姑娘家睡客房舒服一点,我没关系的,同兄弟们挤地铺就好。”
秦云柔觉得无功不受禄,她接过客房牌子,从绣花荷包里翻出银子递给陆启天:“陆镖头一路带着我们俩个,已经是多加照顾了,哪里还有叫陆镖头出银子的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启天也不好意思不接银子,他原是愿意给这小姑娘出银子的,只觉得路上有她一道,心里特别开心,就是那种莫名的快乐,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那……好罢。”陆启天接过银子,手指指尖不经意触碰上秦云柔细软雪白的手指,心中涌出激动来,但他肤色黝黑,倒也看不出脸红,只是小心翼翼把银子藏在怀里,然后转身同镖队的兄弟们去帮衬。
秦云柔看一眼牌子上的编号,在准备上楼休息之前,忽而想到了洗漱的问题,于是问店家:“店里可有洗漱的柳枝,青盐,毛巾卖?”
店家道:“都有。”
“拿两份给我。”秦云柔说。
店家见秦云柔虽然穿着黑色镖服,脸上也涂黑了,可刚才伸出的那一双手,却是白嫩细腻,不像是走镖人的手,便想着莫不是哪家的官小姐出来闯江湖了。
于是,店家边把柳枝,青盐,毛巾逐一递上,边说道:“店里的都是寻常物件,抵不了官家的精致,姑娘你看看可还凑合?”
秦云柔看了一眼,毛巾是粗布料子,青盐也是粗盐粒子,连着柳枝都真的就是一根柳枝,粗糙的不能再粗糙了,但是在这种途中驿站,能买到这些已经很好了。
“我买了,店家。”秦云柔问了店家多少钱,然后付了银钱,这便领着初荷上楼,往牌子上所写的客房走去。
客房的门一推就开,里面有股子陈旧木头和潮湿棉絮混合的味道,秦云柔闻到这股味道,下意识的皱起秀气的眉头,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一步。
初荷也捂住鼻子,见秦云柔后退,她转身道:“大小姐。”
秦云柔慢慢闭眼,平息下来心中的情绪,然后放下捏着鼻头的手,再次抬步往客房里面走,她对初荷道:“是有些味道,不过开窗通风就可以了,能有驿站歇脚,能有客房睡,已经是很奢侈的事情了。”
初荷被秦云柔话语里的乐观影响,也积极了起来。
秦云柔去开窗,初荷就去铺被子,主仆俩忙碌起来。
因为实在太累,主仆俩用新买的柳枝蘸着盐粒漱口后,用粗布毛巾简单擦拭了脸颊,脖颈和身子,便准备睡下。
秦云柔在遮挡的布条后面擦身子,她觉得今日身子异常沉重,很不对劲。
“初荷!”秦云柔惊呼。
初荷听罢,赶紧停下手头的事情走过来问:“怎么了?大小姐。”
“我……”秦云柔从布条后面探出脑袋来,羞窘道:“我的月事提前了。”
初荷一听,顿时惊地直跺脚,焦虑道:“可我们走的急,没带月事条,这可怎么办呀?”
第90章 090
秦云柔同她说道:“你下去找店家, 先问问有没有女子月事条卖,如果店家没有,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初荷赶紧扭头出门, 下楼去找店家。
但很快, 她一筹莫展的走回楼上的客房里, 对等待的秦云柔摇摇头:“店家说往来多是男客,女客本就极少,需要这东西的更少, 店家没有采购。”
秦云柔咬着下唇,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是夜。
秦云柔满怀心事的合衣躺在床榻上, 初荷睡在外边, 也是忧心。
窗户开着用来通风,外面的月光打照进来,照在主仆俩的脸上。
“要不……把我的小衣剪了, 剪成一块块的布条, 用来……”
初荷话还没说完, 秦云柔打断了她:“不行!我们本来就没带换洗的衣物, 身上这套是镖服,包袱里的是外衫, 若是把小衣剪了,直接穿镖服和外衫冷就不说了,而且……”
秦云柔似乎想到了什么,红着脸道:“总之就是不行!”
“那怎么办嘛?”初荷焦急地问。
秦云柔道:“今日本不是月事日,想来该是这两日太过紧张,压力太大, 又长途跋涉没有休息,所以才会导致月事提前的, 兴许就是来一点点,明日就没了。”
“会吗?”初荷迟疑道。
“兴许会的。”秦云柔说。
初荷这才慢慢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秦云柔听到耳畔渐渐响起初荷愈发绵长的呼吸声,她知道初荷同自己一般,累极了,这会儿放下了心中负担,便很快睡了过去。
秦云柔也困顿的很,只她心里挂着事儿,没有初荷睡得早,但很快,她也抵挡不住睡意,慢慢合上了双目。
同一时刻。
李云深站在驿站两里路外的半山亭台里,他手持西洋瞭望镜,在见到秦云柔和初荷所在客房的烛火熄灭之后,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西洋镜。
他侧过头,周茂见状赶紧上前。
“刚才初荷下楼一趟,像是问店家索要什么东西,她背对着我,我无法看见唇语,你乔装打扮,去同店家打听一下。”
周茂点头,这便施展轻功飞下了半山亭台。
李云深环视一圈周围,那些跟在附近的暗卫立刻鬼魅一般隐匿在灌木暗影之下,消无声息又无处不在。
国公府豢养了上百名暗卫,这次出行,他带了五十个暗卫,且昨日又安排周茂挑选三个轻功最好的,去了苗疆替他寻那易容术出神入化的华佗颜,也不知道,能否寻来。
李云深垂手,慢慢摸到腰间的麒麟玉佩。
这是长公主从深宫带出来的,说是先祖开疆辟土,征战沙场得到的旷世美玉,又请百世传承的工匠雕刻,作为传家宝传到了李云深这一代。
原是准备用这玉佩换柔儿亲手绣的荷包,算作定情物。
只是,柔儿答应的白色鸢尾花荷包一直没有绣好,本是想着她做事温温吞吞的,所以绣个荷包才会这般的慢,反正他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他可以等她的。
现在想来,柔儿就是故意拖延时间不绣好,她压根不想要他的祖传玉佩。
她一直想要离开他。
得出这个结论,李云深放开手中的美玉,痛苦的用手抵住额头。
他留不住柔儿,又怕再逼迫一次,柔儿更厌他,甚至恨他。
除了易容和变声,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接近柔儿了。
可即便是易容变声,他又该以怎样的形式接近她,让她不得不对他负责,不得不带着他上路。
李云深抵住额头的大手慢慢捏成拳头,他必须得想出一个万全的谋划,叫她无法拒绝,又心甘情愿的带他上路。
就在李云深思考谋划的工夫,周茂已经打听到了情况,回来禀告。
“主子。”周茂靠近李云深,在他耳边道:“初荷问店家买月事条,店家没有。”
李云深听罢,先是一怔。
他听秦云柔说过来葵水,知道女子月事是要流葵水的,至于这月事条……
“月事条?是个……什么玩意儿?”李云深问周茂。
周茂被问得懵了,摇摇头。
李云深大手一挥,说道:“管它什么玩意儿呢!柔儿要就给她弄来,你快马加鞭去附近镇子上采买,买好后送到店家手里,让店家找个由头给送过去。”
周茂懵着脸点点头,接下了这个有些奇怪的任务。
……
翌日早上。
卯时一到,镖头陆启天就尽责地上来敲门,喊她们洗漱穿戴,下楼用早饭,准备一炷香后启程。
镖头前脚刚走,店家就拿着个白布小包殷勤地对初荷道:“姑娘,你昨夜不是问起月事条吗?原是没有的,后来我归家后,随口问了我媳妇一句,她说她有,我便拿了一些过来。”
初荷接过小包,高兴极了,问道:“谢谢店家了,多少钱?”
店家赶忙摇头摆手道:“不用钱不用钱,本就是我媳妇自制的棉布条子,值不得几个钱,送你们就是。”
“哪好意思。”初荷红了脸。
店家说:“姑娘快些洗漱罢,仔细耽误了镖队出发的时辰。”
说完,他就步履匆匆朝楼下走去。
初荷心道:店家果真是个好心人。
这便拿着包好的月事条来到床前,同秦云柔道:“店家媳妇自制的棉布条子,店家拿来给我们用,还不收钱,店家真是个好人。”
秦云柔打开小包看,果然是棉布做的月事条,针脚平整,吸水性好。
她含笑点点头,说道:“以往看话本子里写外面都是些恶人,心怀叵测之人,如今头一回出门,竟是遇到善人了。”
初荷也点头应道:“是啊!话本子里写的也不都是对的,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哩!大小姐。”
秦云柔赶紧换上一块干净的月事条,又把剩下的搁进包袱里。
主仆俩用柳枝蘸着粗盐洗簌后,便赶紧下楼来。
一楼的木桌上已经坐满了用早饭的人,镖队的人坐在一块,大口吃着馒头喝着粥。
陆启天坐在镖队中央,见到秦云柔和初荷下来,便朝她们二人招招手:“秦姑娘,初荷姑娘,这边来!”
秦云柔和初荷走过去,她们今早用毛巾洁面后,在脸上涂了一些尘土和烛油的混合物,这会儿看起来皮肤黑黄,只是眼睛格外明亮。
陆启天昨日同秦云柔说过要介绍她们给镖队里的兄弟认识,这会儿便趁着用早饭的短暂工夫,站起身来,对大伙儿道:“这位是秦姑娘,这位是初荷姑娘,以后她们会跟着我们一道南下。以后相互之间,大家有个照应。”
三十几个糙老爷们同时朝秦云柔和初荷瞧过来,看得她们主仆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皮肤颜色黑黄,但毕竟是女人,三十几个男人的队伍里进来两个女的,到底还是新鲜事儿,大伙儿便边吃着馒头喝着粥的议论起来。
男人们说起话来不同姑娘家小声声的,他们嗓音高亢,浑话不断。
“两位姑娘嫁人没有?我们镖队常年在外都碰不上几个女的,两位姑娘如果在镖队里看上了谁,大着胆儿同我们大当家的说,他一定给你们牵线!”
“俺昨个儿就瞧着大当家看这位秦云柔姑娘的眼神,那叫一个腻腻歪歪,该不是看上人小姑娘家,故意带着行镖,想同人小姑娘家培养感情罢!”
男人们哄堂大笑,秦云柔却尴尬的想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陆启天见秦云柔始终低着头,便赶紧说道:“大伙儿都安静!秦姑娘面皮薄,你们莫要开她玩笑!”
“呦!这还没成呢!大当家的就已经护上了!”
“大当家的你老实说,是不是看上人姑娘家了!”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陆启天无奈地摇摇头,只能低头在秦云柔耳边,小声同她解释:”大伙儿瞎起哄,你别往心里去啊!”
秦云柔觉得继续别扭下去也没意思,毕竟,往后相处的日子还长,且昨日陆启天已经提前跟她打过招呼了,说镖队里都是糙老爷们儿,说起浑话来一套一套的,不必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