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立刻吸引了手术室门口一群人的注意, 齐刷刷的目光刹那间向她投过来。而一众人里，乔荞最熟悉的竟只有林逸笙和洛溪。
林老爷子心脏不好, 今天忽然再度病发正在急救，林家哗哗来了一堆人。当然也包括林远舟的父亲林康耀和继母冯卿岚。
乔荞第一次和林远舟的父亲见面，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并且更要命的是，林远舟完全不在场……
乔荞在车上给他发了信息并没收到回复，想来家里人也早就联络过他。
这简直比任何时候都尴尬, 好在林逸笙向来机警，简单地帮着介绍一番。
乔荞略微别扭地喊了声“爸”。
林康耀不是很好相处的面相, 不说话时气场骇人，他虽没过分打量乔荞，但眼神里自始至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琢磨意味。听她叫人也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周围还有林家的一个叔伯，乔荞依然不太熟，好在还有林逸笙在。他低声向乔荞说了下此刻的情况，乔荞点点头，安静地等在那里。
倒是洛溪很会来事，时不时安慰下冯卿岚和林康耀，她本就是健谈的个性，加上和林家人熟稔，这种情况也驾轻就熟。
“她和我们一起长大，和爸妈会熟悉一点。”林逸笙不愧是心理医生，一眼洞悉她心内所想，“不用介意她。”
“我知道。”
林逸笙又说，“她只是爱做梦而已。”
乔荞觉得这个形容非常有深意，但林逸笙说完这话，依然是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并不能看出什么。
正在说话间，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乔荞回身一看，发现是杜鸣宇。而他手里拿着她的包和行李。
乔荞完全忘了这回事。
***
因为他忽然出现，林家人又再度向他们行了一场注目礼。
“本来想打电话问问，或许过几天再给你，但怕你急用。”杜鸣宇起初只当是乔荞家人生病，但此刻被一群人意味不明地看着，忽然有点后悔上来这一趟。不知道他贸贸然的行为，会不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误解。
“林队没在吗？”
“他有点事。”
杜鸣宇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被这么多人看着当真是如芒在背，放下东西就离开了。
“这是？”冯卿岚见她居然还带着行李，不免好奇地问。
“我出差，刚回来。”乔荞解释，“同事顺路送我。”
“早知道这样，你就不用特意跑一趟了，爷爷这里我们在就可以。”冯卿岚又责备林逸笙，“都是你，非要给你嫂子打电话。”
“爷爷很疼大嫂的，醒来看到她会很高兴！”林逸笙非常会讲话，言语间就将乔荞的尴尬化解了，丝毫不让她有种局外人的感觉。
乔荞非常感激他。
一晚上可以说非常累了，是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疲惫，乔荞在走廊长椅上坐了很久。不知是不是错觉，医院的气温总是比别处低许多，她开始后悔今天为了好看只穿了件大衣，早知道该穿件羽绒服的。
坐了有一会儿，手术依然在进行中，乔荞有点困了，正在眼皮打架的时候身上忽然多了样东西——一件熟悉的男士外套。
欣喜地抬起眼，心里瞬间涌上一股热流，林远舟正单手插兜，垂眸站在她面前。
因为将衣服给了她，他身上只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五官更显深邃凌厉。
乔荞几乎是立刻握住了他的手，宽厚而干燥的手掌，指节修长分明，抓住之后满满的安全感。
那一刻，再没有什么比他忽然出现更让她心安的事了。
林远舟在她身侧落座，看着她困倦的眼神，手背蹭了蹭她略微发凉的脸颊，“累了？靠着我睡会比较舒服。”
他来到身边，她哪里还会想睡，只牢牢抓着他的手不肯松。
“晚上有事做，来晚了。”感受到她的依赖，他还是解释了一句，说着舒展身体，长胳膊长腿轻轻一伸就占据了大半空间，顺带动了动肩膀，非常疲累的样子。
林康耀在对面注意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忽然冷笑一声：“一天到晚忙，不知道在忙什么，那份工作就那么重要？”
林远舟并不接他的话，英俊的五官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怒。
林康耀却并没有就此作罢，而是继续说道：“明知爷爷最疼你，偏偏要搬出去独住，家那么大容不下你？今天要是阿姨没在，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说起来，你是他儿子吧？”林远舟言语间俱都含着一股凉意，“自己不尽孝，倒一味指责我。也对，你向来都不知道‘责任’二字怎么写。”
“你！”林康耀重重喘了口气，“你倒是知道，那你对谁尽到责任了？娶个老婆放在家里做摆设？出差回来还是让其他男同事送回家。”
“我不是学你吗？”林远舟气定神闲地回答他，“你以前对老婆不就是这样，老话也说，有其父必有其子。错也不在我。”
两人你一人我一语真真是唇枪舌战。乔荞看得瞠目结舌，她从来不知道林远舟可以这么巧舌如簧——
***
大概父子俩的相处模式就是如此，在场的其他人竟然也没有太惊讶。反倒是等两人都沉默时，冯卿岚才顺了顺林康耀的胸口，“好了好了，这是医院，注意影响。”
乔荞也小心地握着林远舟的手，将他的指节攥得紧紧的。
林远舟沉默着，须臾，反手将她软软的掌心回握住，心里的躁郁开始慢慢冷却。
两人终于没再继续吵，手术也恰好结束了，主治医生和林康耀似乎认识，和他讲了手术情况。手术很成功，但因为老人年纪大，所以结果还未可知需要再观察。
老爷子还没苏醒，但时间已经很晚了，所以林逸笙选择留下陪床，让他们都回去休息。
乔荞和林远舟打算离开，林康耀却将林远舟叫到了一旁。
乔荞无意偷听的，但父子俩说话的声音实在不算小，每个字都分外清晰地蹦进她耳朵里。
“你这个老婆，我很不喜欢。”林康耀非常直接，“林家的长媳，怎么也要大方得体，小门小户的孩子完全不适合你。”
“适不适合我自己知道。”
“你其实就是故意娶她来气我的吧？明知道我心里有理想的儿媳人选。”
“可惜不是我的理想人选。”林远舟不打算和他继续废话，“你觉得理想，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
“你是不是打算气死我？”
“祸害遗千年，放心，您一定长命百岁。”
……
乔荞等在走廊拐角处，有穿堂风呼呼地刮过来，她不自觉裹紧身上的衣服，大概是从昨晚就没睡好，这会儿已经累到脑袋都昏昏沉沉无法思考了。
好在林远舟很快就走了过来，他帮她拿了行李，一手揽着她走向电梯方向。两人谁也没说话，尤其林远舟，看似平静无波，但他搂着她肩膀的力气极大。
***
直到上了他的车，他仿佛才完全冷静下来，只是坐在驾座并没立刻发动车子。
因为太过安静，时间便显得格外漫长。不知多久后，林远舟才开口：“不用在意他想什么说什么，他谁也代表不了。”
原来他猜到她听到了谈话内容。
乔荞沉默了会儿，忽然笑了笑，“没关系，其实，我习惯了。”
林远舟无声看着她。
“小时候，选年级之星，学习好的同学，都轮一遍。”乔荞慢慢说给他听，“但要上台发言啊，于是，到我的时候，就跳过了。”
那时她学习成绩非常好，小小的孩子，本就敏感又自卑，但知道那是本该属于自己的荣耀。于是老早就期待着，甚至早早准备了漂亮裙子，让乔妈给自己梳了漂亮的小辫子。
可是老师说，下次，下次再把这个奖状颁给你。然而这个下次，不过是成年人无法兑现的一个期限罢了。
对于童年的乔荞而言，或许是很难过的事吧，或许因为这件事让她变得更加内向不敢表达，可现在想起来居然也没什么感觉了。
乔荞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中学的时候，因为说话笨拙，被同学孤立过。”
其实她也没伤害谁，但就是莫名地被看轻，被视为异类。仿佛不爱讲话，说话不够利索，是件触犯多大罪恶的事一样。
上大学的时候，有男孩子主动追求她，看到她说话如此，和人相处不够自然大方，背后竟和其他男生一起嘲笑她。言谈间好似追求过她是件多么丢脸的事。
工作了也如此，像之前肖晴去见喜欢的男人，也会拉她去做衬托板……
这样的事太多了，她已经习惯被人用奇怪的眼光看待。如果有人愿意给她一些善意，她反而惴惴不安，觉得一定要好好回报别人的善意才行。
所以林康耀不喜欢她，她也觉得是件很正常的事。非要说难过，大概也只是因为，他是林远舟的父亲，所以内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一点点失落。
林远舟始终静静听她说着，他向来就不是会出言安抚人的个性，所以说完，预料中地见他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不发一言地久久望着她。
“你也不需要，生气。”乔荞说，“我都没生气。”
是没生气啊，可心里——
林远舟在她出神的时候，忽然说：“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
“嗯？”
“现在你嫁给我了。”林远舟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看着她惶惑的眼睛，一字字缓慢说道，“我的老婆，不该委屈，也不能受委屈。”
乔荞：“……”
尤其这份委屈，更不该来自他的家人。
“以后，我给你撑腰。”
第30章
有些话, 根本不需要过度渲染，脑子里怎样想就怎样脱口而出了，所以林远舟并不知道乔荞此刻心里有多震撼, 只沉声告诉她：“爷爷这里, 等我空了再一起过来。”
他准备发动车子, 乔荞却忽然扑了过来一把搂住他，双臂软软地缠着他脖颈。
她的声音轻轻在他耳边响起，“以后, 多说点这种话，好不好？”
“什么？”林远舟是真的没反应过来, 只下意识回抱住她。
乔荞笑了下, “情话。”
“……”
来自直男的情话，杀伤力原来这么大。其实以前很多事她早就不难过了，也许是没人心疼的缘故, 乔妈那里, 她当然是有委屈也要瞒着, 可现在有个人忽然说, 以后要给她撑腰。
仿佛在告诉她——从此以后，做什么都有我, 我可以成为你的底气。
这种话在她听来全然是陌生的，可第一次听，发现原来可以这么好听。落进心里，心脏都是温暖的。
林远舟看着她感动到一塌糊涂的小脸，心情复杂，“听过吗？英雄作为主角出现的时候, 最早都是被欺负的对象。”
乔荞还真没听说过。
“所以我们乔荞，将来会是个很厉害的人。”林远舟摸摸她脑袋, “比如现在，是个厉害的漫画家，以后还可能会是更厉害的人。比如像神奇女侠一样，可以拯救世界。”
乔荞成功被他逗笑了，一本正经的男人说着这么滑稽的话，但一点也不觉得傻。而且他覆在她发顶的手掌，很大很暖，她下意识蹭了蹭。
林远舟：“……”要不要告诉她，这么蹭很容易擦枪走火！
乔荞一直搂着他，所以胸前绵软的部位自然一直紧紧贴在他胸膛处，这样猫儿似的蹭着，真的很考验他耐力。
结果这没心眼的姑娘还瞪着一双眼无辜地望着他，“你爸说，理想的儿媳，是洛溪吗？”
林远舟心思早就往别处跑了，高挺的鼻梁摩擦着她的，慢慢迫她抬起头，低头吻她的唇，“我们要不要去后座，做点别的？”
乔荞：“……”
***
接下来几次去医院，乔荞都是和林远舟一起，不知是不是他有意的，反正每次都没遇到过林康耀。
乔荞猜想或许他私下找过对方，但具体说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林老爷子虽然已经清醒，但明显没什么精神。人年纪大了，经历这么一场到底是耗损不少精气，连心态也变得不太好，时不时就叹口气，“这人老了，身体的各个零件就都要出问题。修修补补，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