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光越发纠结,乔寒没催她,只是笔直地站在门口,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见状,印光妥协了,四下望望,确定无人,她小声问:“乔师姐,你认识虚云圣子?”
果然跟那个疯子有关,乔寒简单说了下虚云现在是丹云门弟子的事。印光听完,面露欣喜。
“虚云圣子他还好吗?”
听出印光的关切,乔寒顿了一下,答了个好字。
除去采药坠崖、秘境遇险、药物副作用这些事以外,虚云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皮实耐打,算是挺好的。
“那就好。”印光松了一口气,语气轻松了许多,再说起话来便流畅多了。
从印光的讲述中,乔寒了解到,她“嫁”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密云宗。
“我爹娘是从西边迁过来的,虔诚信佛,我长到十八岁,被他们送进密云宗的寺庙,当了明妃。”
明妃类似侍女,但又不止是侍女,除去服侍僧人日常起居之外,她们还要参与僧人的双修。
说白了就是密云宗僧人的丫鬟兼炉鼎。
一想到那帮僧人所谓修欢喜禅便是对女子进行剥削掠夺和洗脑,乔寒对已经被灭门的密云宗再无好感。
不过,“密云宗灭门,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知不知道,你口中的圣子就是杀害密云宗众人的凶手。”
前一个问题,印光料到乔寒会问,但后一句话,她万万没想到。
怕乔寒误会虚云,印光急切地说道:“圣子他是被逼得,他一直都是被逼的,他不是一个坏人。”
听到这话,一向冷静自持的乔寒愣住了,识海里的小白也不游动了。
一人一鱼此时只有一个想法:没听错吧,疯子/小疯子不是坏人?
一言不合就同归于尽,宗门说灭就灭,同门说杀就杀,这样的疯子,居然有人说他不是坏人?
看出乔寒的不信,本就抱着将事情全盘托出念头而来的印光,将虚云的过往遭遇,悉数告诉了乔寒。
虚云本是凡间猎户之子,母亲生下他便去世了,父亲怕他受委屈,未再娶亲,每日背着小小的虚云种地打猎,独自抚养他长大。
三岁时,虚云与父亲进山,意外救下了捉妖受伤的密云宗主持了空。了空发现虚云道心天成,天资奇佳,遂出言点化。虚云当场入炼气境,了空大喜,不顾虚云父亲的反对,强行带走虚云,命为圣子。
“圣子到密云宗时只有三岁,虽生于凡间,却玉雪可爱,且不哭不闹,乖巧听话,所有明妃都喜欢他,争着抢着想伺候他。”
说着说着,印光不禁回想起十九岁的自己第一眼看到虚云时的惊艳,那时她被密云宗教义洗脑,并不懂道.德.伦.理,和其他明妃一样,她也千方百计向圣子表达爱慕,并且盼望圣子成人时,能与他双修。
识海里,听入迷的小白感叹道:“小疯子居然是个万人迷,不过他那副脾气,怎么都跟乖巧听话扯不上边儿吧。”
而印光接下来说得话,让乔寒和小白知道虚云为何变了副脾气。
“年幼的圣子思念他的父亲,并不愿意呆在寺庙。了空主持便跟圣子说,只要他踏入金丹期,就许他自由行动。圣子非常努力,日夜修炼,半年筑基,筑基后不到一年,便修到后期大圆满,不到五岁的圣子,距离金丹只有半步。”
变故就发生在这时。
密云宗地下的灵脉开始枯竭,短短数日,灵气消散一半。主持了空慌了神,用了许多方法都没效后,他在一本妖魔的修炼手册上看到一个阴毒的法子。
修士自愿与灵脉结契,以自身灵根养灵脉,只要修士一直活着,保持修炼,将天地间的灵气输入灵脉里,灵脉就不会断。
要活着滋养一方灵脉,一般修士根本做不到,只有天资过人的虚云有可能。了空以虚云父亲的性命为要挟,逼小小的虚云自愿与密云灵脉结契。
“结契时,圣子的惨叫响彻天地,他喊了整整十四天,从此修为再没升过,为了滋养灵脉,他日日受剥皮削骨的剧痛。”
说到这里,印光忍不住流泪。
乔寒心中也升起不忍,她一直以为,虚云既然是密云宗的圣子,待遇应该不差。
没想到,密云宗对虚云来说,与阎王殿没区别。
不,就算阎王殿中被拷打,也是因为生前作孽,然而小小的虚云做错了什么?要以身滋养密云宗的灵脉,受非人痛苦?
可让乔寒更没想到的是,虚云受的活罪不止如此。
保住灵脉后,了空怕虚云将来死了,灵脉又得断,便逼迫虚云双修,要他生下天赋过人的后代,以保密云宗代代传承。
虚云死也不从,歹毒的了空偷偷给他种了媚毒,虚云宁受焚心蚀骨的痛苦,也不许明妃靠近他一步,并对身边人立下碰他者死的命令。
了空不信邪,暗中传令,凡是能与虚云双修者,赏极品法器。在虚云十五岁那年,从小服侍虚云的明妃印秀动了心思,在虚云媚毒发作时,印秀背叛了虚云的命令,对虚云意图不轨。
虚弱的虚云愤恨无比,用仅剩的力气暴起将印秀剁成肉泥。
濒死的虚云导致灵脉又枯竭,了空这才怕了,收回了命令,只是将人困在寺中,不敢再激怒虚云。
虚云十六时,一日忽然梦到自己的父亲,梦醒后,他执意要出寺,为了留住虚云,防止灵脉断绝,了空不得不说出自己想隐瞒的事情。
原来虚云的父亲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找他,也许是上天被他的毅力感动,一年前,虚云的父亲居然踏入了炼气境,并于昨日找到密云宗,想带走虚云。了空与虚云父亲争执,失手杀了他。
“主持对圣子说,你父亲临死托梦给你,想来是希望你为他报仇。你若留在寺中好好修炼,或许将来有一日可能杀了我。”
说到这里,印光眼中露出一抹惧意。
“你们知道吗,主持说这话时,是笑着的,他是笑着威胁圣子的。”也是因为那一抹笑,因为圣子狂怒中拆了十座庙却被主持又骂又打,打得遍体鳞伤,因为想到自己的爹娘也有可能遇到一样的事,印光终于醒悟。
密云宗从来不是什么求道问仙之所,它比魔域还魔域。
而乔寒也终于明白,虚云为什么会从一个乖巧听话的孩童,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31章 “她是胆小鬼。”
只是她有一事不明, “照你所说,你与虚云并无交集,为何如此感激他?”
“因为圣子救了我。”
虚云会救人?乔寒不信。
看出她的怀疑, 印光道来真相。
半年前的某一天, 虚云忽然失踪, 怎么也找不到。他不见了,灵脉开始衰竭,了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一边派僧人寻找虚云,一边准备活祭一百个明妃, 以求延缓灵脉的衰竭。
印光便是祭品之一。当天深夜, 她和九十九个女孩被手持法器的僧人们押在灵脉旁的深坑边,随时会被推入万丈深坑,吓得惊恐哭喊。
就在举行仪式的前一刻, 突然地动山摇, 原本只是枯竭的灵脉, 竟然断绝了。
寂灭的灵脉疯狂吞噬周围的灵气, 包括体内有灵气的僧人和明妃,其凶猛无匹, 连接近化神的了空都没能逃脱,通通被吸干。
“后来我才知道,圣子当时不知为何丹田尽毁,挣扎着回到宗门,利用自己濒死的状态反制了灵脉,覆灭了密云宗。”
“但是放过了你?”乔寒不解。
“是的, 圣子放过了我,还有小沙弥印涯。”
看出乔寒的疑惑, 印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印涯在圣子被打的时候,偷偷给过他疗伤药,而我年少时虽恋慕圣子,却从未接近过他。”
在整个密云宗,印光和印涯是唯二没有伤害过虚云的人。
所以虚云灭了整个宗门,却根本没想过杀印光和印涯灭口,而是放过了他们。
一时间乔寒不知是该说虚云蠢,还是夸他有感恩之心。只能说,是个疯子。
说出压在心头许久的心事,印光不再像之前那么紧张无措,神情明显松快了许多。
但是,“为何要同我说这些?”乔寒目光犀利,像是能看透一切,并没有因为印光动情的讲述和虚云震撼的身世而露出太多情绪。
听到这话,印光一愣,细细的柳眉下意识挑得高高的,温柔样貌依稀能看出往日的几分妖娇。
来客居之前,印光想过事情说出来,乔寒会有什么反应。依她猜测,无非震惊怜悯,再不济也是惊讶和同情。
可乔寒的反应大大出乎印光的意料,平静得让印光怀疑自己说了个寂寞。
丹云门这位大师姐是不是太冷静了?一点都没有因为饿这些可怕恐怖的事而动容。听了这么多,第一时间居然是怀疑她说话的目的。
莫名有些惧怕,印光低了眉眼,老老实实地道:“乔师姐,圣子他真得不是坏人,可以的话,请您照顾照顾他。”
照顾虚云?乔寒嘴角不可见地抽了一下。
“若你挂念他,我可以帮你和他联系”
“不不不”
乔寒还没说完,印光拼命摆手。
同情归同情,感激归感激,真要跟圣子见面,她怕是得吓死。
印光还记得当年印秀被剁成肉泥的可怕场景,现在想起来她还忍不住要吐。
“乔师姐,我没有其他意思。白日听到圣子急切呼唤您,我想您同圣子应该交情匪浅,故而同您说这些。若您介意,只当我没说过,实在对不起,打扰到您。”一句一个“您”字,印光语气小心,目光恳切,不像撒谎。
小白也告诉乔寒,从开始到现在印光没有丝毫恶意。
“你误会了。”乔寒淡淡地道:“我跟虚云只是普通的师姐弟。”
是这样吗?印光面色讪讪,心中纳闷:在宗门里,圣子出了名的沉默寡言,即便杀人也不多说一句,可对着这位乔师姐却声声殷切。
普通师姐弟?印光不信,但她知道自己该说能说的都说了,其他不是她能过问的。
行礼告退,乔寒看着印光离去,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她没有回来,这才回屋。
进了屋之后,乔寒拿出广令牌。
玉色令牌巴掌大,温润的光泽在火灵灯的光影里摇晃,安安静静,一点也不烫。
想了想,乔寒注入灵力,取消对虚云的屏蔽。
须臾,数不清的消息涌进令牌,都是来自虚云的。
“你回来!”“你回来!”“你回来!”“你回来!”愤怒的声音翻来覆去说着这句话。
不知怎么的,乔寒从中听出了一种彷徨的意味。
于是她回了句:闭嘴。
寒辰殿,寒夜森森,虚云坐在小蒲团上,瞪着面前地上的广令牌,两天两夜没合过的眼睛红彤彤的,像一只兔子。
该死的女人,把他支出去采药,她一声不吭地走了。
为什么?
难道终于藏不住对他的爱意,又不敢面对他,不得不离家出走?
真是个笨女人,他之前给了那么多暗示,她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不,说不定看出来了,但因为修了无情道,她的内心挣扎不已,既想证道,又不愿伤害他,纠结之下,一逃了之。
该死的,她总是这样遮遮掩掩,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原谅她!
虚云心中正一套一套酝酿如何不原谅,就在这时,沉寂了两天的广令牌忽然亮了。
动作快得只有残影,虚云立马抓起广令牌,灵力瞬间倾注,乔寒的声音传出来——
“闭嘴。”
熟悉的,冰冷的,略显压抑的声调,听得虚云眉毛都飞了起来,干裂的唇扬得高高的。
他就知道,不管她逃往何处,身在何方,一定会忍不住回复他。
就装吧,就逃吧,他敢用她的无情道心打赌,她迟早会忍不住回来见他。
美滋滋的虚云压根没想过,寒辰殿本来就是乔寒的。听了十遍“闭嘴”,虚云舔了下唇,贴着广令牌问:“你回来?”
一刻钟后,广令牌传来乔寒一声冷淡的“嗯”。
“咔嚓”激动的虚云一不小心捏碎了广令牌一角,他呆了一下,急忙查看。
幸好,虽然裂了一块,广令牌的功能没有受损。
虚云松了一口气,把令牌收起来。然而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掏出令牌,一下子扔出去老远。
“回不回来关我屁事。”他咬牙切齿地看着黑漆漆的寝殿:“胆小鬼。”
不就是爱上他了吗,逃什么逃,承认一下能死啊。
此时此刻,虚云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对乔寒喊打喊杀的过往,心中全是对乔寒的不满。
然而,身在逍遥谷的乔寒收起令牌,如常地打坐修炼。
大概因为她是客人的缘故,逍遥谷从上到下对她客客气气,所以这两天乔寒一点恶意都没有收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