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可是她仍然不肯杀他。
“若从小养大的猫狗对人怀有杀心呢?”成忆喃喃。
赵冽讶异道:“你见哪家的猫狗能杀掉主人?”
“是,师姐,我永远比不过你。”他嘴唇毫无血色,“我的符术是你在指点,我的剑诀是你所教……我所修之法,所行之路,全都是你的道!”
成忆肩膀颤抖,吐出一口血。
“我永远在追随你,模仿你,全无自己的道。”他抹掉嘴角的血,惨笑道,“师姐,你说的没错,一个只会追逐你背影的人,怎么可能打得过你?”
他可不就是个猫狗吗?没有自我意志,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的猫狗。
成忆倒在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
剑灵敖启纳闷道:“你师弟心理承受能力不行啊,你才说了这几句他就大受打击吐血了。”
“他不是气得了,他是隐疾发作了,所以吐血。”赵冽收剑,看向远处,“走吧,被他耽搁了点时间,我要赶不及去杀人了。”
“就把他搁这儿?”敖启道,“不在他身上补个刀?”
“没那个必要。”赵冽道,“留着吧。”
敖启自以为抓住了她的痛处,“你还是在意他!你这不就是顾念旧情吗?”
“我是挺念旧的,”赵冽赞同地点头,“我不修无情道,就算我看见一个陪伴我多年的物件损坏不能用了也会有所不舍,更别说成忆是个活的。”
“活的”,这个形容词很奇怪。
赵冽转身离去,但是成忆这时强忍住隐疾发作的痛苦,挣扎着道:“赵冽。”
他没叫她师姐。
“赵冽,今后再见……我不会再优柔寡断了,我也不会哀求你回来了。”
“我会竭尽全力,杀了你。”
“不错,”赵冽头也没回,风轻云淡地道,“你从会挥爪呲牙的猫狗进化成了想杀掉主人的猫狗。”
猫狗,还是猫狗。
敖启:“你跟猫狗这个形容过不去了是吧?”
他暗自咂舌,他要是成忆,当场就得气死。
“这不是事实吗?”赵冽笑了一声,“在实力为尊的修真界,谁是弱者,谁就是猫狗。”
敖启道:“你是不是认为,整个修真界除你以外的所有人都是猫狗?”
“你这么说也没错。”赵冽坦然地回答。
招人喜欢的猫猫狗狗就留下,不招人喜欢的猫猫狗狗就除掉。
这就是赵冽行事的准则。
要是她特别喜欢某个猫猫狗狗,就连它挥爪呲牙的动作在她看来也是可爱的。
……
赵冽消化了一会儿敖启的话。
“听你讲这些还怪有意思的。”她道,“原来我以前是那样的人。”
“你现在也是那样的人。”敖启愤愤道,“自我、专断、狠毒、心机深沉、说话不好听……”他说了赵冽的一大堆缺点,最后总结,“你除了脸和实力之外没有任何优点。”
“多谢夸奖。”赵冽礼貌地道,“我有这两个优点就够了。”
敖启冷笑,“可你现在只剩下脸这一个优点了。”
“这是暂时的。”赵冽笑眯眯地道。
敖启忍了又忍,道:“你这几日收敛点,成忆来了,恐怕整个国都都被他的神识笼罩了,他说不定会监视你。”
“监视我?”赵冽道,“他总不会看我沐浴更衣吧?”
敖启哽住了,他悻悻道:“小心就对了,他若真是什么正人君子,为什么半夜悄悄跑到你寝宫看你?”
“因为赵黎和赵冽长得像。”她觉得有趣,“成忆喜欢我?”
敖启懵了,他第一反应是——赵冽居然看出来了。
他以为赵冽看不出来男人对她的心思,以前有很多魔修对她自荐枕席,其中也不乏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有几个人在她面前晃的次数多了,她拔剑把人杀了。
赵冽对男人的示好视而不见,是由于看他们搔首弄姿倒胃口。
“你……你还挺敏锐的。”敖启干巴巴地道。
赵冽道:“傻子才看不出来,他都把手放我脸上了。”
这一日,玄宗的三人没有动静,赵冽也没去找他们。
她深知皇宫的宫墙是拦不住修士的,他们随时可以出去。
赵冽不着急,她能感知到国师人傀那边的情况,事态在她掌控范围之内。
成忆的到来给她增添了点麻烦,赵冽决定尽心尽力地扮演公主,有空就去听戏游湖,逗弄逗弄嘉旭公主的男宠预备役,怎么娇纵怎么来。
可是当天晚上,成忆又来了。
他像昨日一样站在榻边,静静地盯着赵冽,等她快醒的时候又消失。
第二天,成忆还是来了。
第三天,成忆依旧来。
第四天……
敖启认真地问赵冽:“你师弟是不是有病?”
“是啊,隐疾,经常发作的那种。”赵冽道。
“我感觉他是个傻叉。”敖启面无表情,“他杵在你旁边像块望夫石,还他娘的一脸苦大仇深。”
“是有点傻。”赵冽赞同地道。
“他不是很对劲啊。”敖启道,“他对你这张脸的执念也太深了。”
“执念易成心魔。”赵冽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他因我诞生了心魔?不然他为何这般放不下我的脸。”
敖启心道,他哪是放不下你的脸……他是放不下你这个人好吗?
女魔头有什么好放不下的?他真觉得成忆有病,身心皆病,病入膏肓。
第20章 旧相识 魔修在皇都蛰伏
夏天天气热,赵冽也不是每日都有出游的好心情。
她只挑凉爽的天气外出,其余时间都闷在皇宫里。
因为有成忆在,赵冽减少了进入蜃珠的次数。一旦她神魂入蜃珠,对外界的感应就会变得微弱,要是成忆突然到来,她不一定每次都能及时反应。
所以赵冽为了应付成忆摸索出了心分二用的诀窍,她一半心神留意外界,一半心神沉入蜃珠修炼。表面看上去赵冽是在读话本,其实她是在蜃珠幻境里。
夜晚,外面下了雨。
这正是雨水多的季节,暴雨倾泻,雨珠击打砖石的声音让人听了心神不宁。外面雷声阵阵,时不时有雷光照亮窗纸。
赵冽命侍女吹熄蜡烛,随后就寝。
敖启心烦意乱:“你的好师弟不会又要来看你吧?”
“谁知道。”赵冽闭目假寐,“我拦不住他,他想看就看吧。”
敖启愈发焦躁了,他本来就看成忆不顺眼,结果成忆还天天来赵冽的寝宫晃来晃去,他真是想不看见他都不行。
可令敖启意外的是,今晚成忆没来。
往日他三更天就会准时出现在赵冽寝宫里,当下已过了三更天,他却未现身。
赵冽心有所感,对敖启传音道:“他是去查我的人傀了。”
……
城郊,国师私宅。
陈奕压低声音道:“成师叔,我和师弟师妹在这处宅子附近观察了好几日了,我能确定那国师不是个正常人。他每日固定时间起床、固定时间进餐、固定时间就寝……连去茅房的时间都是一样的……他太假了,作息规律得像个假人,像个傀儡。”
“还有一个异常。”李道言道:“下人们说国师在闭关参悟经文,可是他每天一去书房就呆坐在那儿,哪像是在参悟经文?”
沈明珠补充道:“我觉得他借口闭关是在避免与外人接触,不然早有人发现他不对劲了。”
“这几日我三人在近处观察国师,发现他没有修为,于是我冒险近身探查了一下,又发现他身上有受伤的迹象,像是修为被废。”陈奕最后道,“若国师真是个傀儡,弟子担心炼制这具傀儡的人修为不低,这才劳烦师叔出手。”
成忆脸上带着一抹苍白,他身形单薄,唇色极淡,眉眼也给人一种淡淡的感觉,看上去像个风吹就倒的病人。
但他眼瞳的颜色很暗,暗到没有任何光彩能映照进去。
他一头墨发用一支白玉簪束了起来,身上穿着玄宗的白袍。
素净、简单、毫无修饰。
有人将晋国的国师炼成人傀,还是国师一开始就是人傀?
成忆微微皱眉,“罢了,进去一探便知。”
他想起师兄秦瀚的猜测,心中多了两分阴霾。
阎朝。
他默念这个名字。
成忆当年有多想把师姐带回来,就有多恨阎朝。
后来他彻底放弃劝说赵冽回宗,对这个人的恨意也丝毫未减。
赵冽被镇压在魔域后,成忆找遍了整个修真界也没能找到阎朝。
他守在镇魔狱旁边,守了几百年。他心想,阎朝带师姐堕魔,他说不定会来救师姐出镇魔狱。
如果阎朝来了,那正好,他可以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要么他杀了阎朝,要么阎朝杀了他。
但是阎朝没来救赵冽。
成忆这才有点相信阎朝是真死了。
化神之后是渡劫,渡过劫便可飞升上界。
阎朝修为不低,他是化神修士,差一点就能渡飞升劫,没那么容易死。修真界有传闻说阎朝在闭关,也有传闻说阎朝赵冽师徒两人互相残杀,赵冽把他杀掉了。
成忆不信后者。
可时间慢慢流失,阎朝始终没有现身。
时隔这么多年,成忆再一次从秦瀚口中听到了“阎朝”这两个字。
他当即来了凡人界。
他必须要查清楚魔剑脱困之事和阎朝有没有关系,他必须要知道阎朝究竟还活着没。
成忆想问问他。
他想问问阎朝,为什么要带着师姐堕魔。
等问出来了,他再杀了他。
天地阴沉,雷声轰隆。
成忆上前一步,身影瞬间消失,下一刻他浮立于虚空,垂眸凝望笼罩在暴雨中的奢华宅邸,雨珠无法沾染他分毫。
他这次来凡人界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特地绘制的上古封魔印足以镇压渡劫之下任何魔修一刻钟,有这一刻钟,他能杀对方无数遍。
这是专为阎朝准备的。
成忆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在空气中虚虚一划,虚空中无声的裂开了一道漆黑的缝隙。
一个几乎和凡人无异的人傀根本伤不到他。
成忆将手探入缝隙中一抓,直接把国师抓了过来。
若比在虚空掌控方面的造诣,就是秦瀚也不如他。
成忆神情漠然地掐着股国师的脖子,灵气灌入他的身躯,不到一息,他便摸清了国师的底细。
“果然是人傀……而且是不久前炼制的,原本是练气三层的魔修,不过现在已经废了。”成忆手掌一震,扯出国师的神魂。
半透明的魂魄浑浑噩噩地漂浮着,魂魄中央种着一枚朱红色的符文。
看到这枚朱红符文的一瞬间,成忆瞳孔一缩,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符……”他盯着它端详了好半晌。
这符,是赵冽的手笔!
成忆起先学符道,就是赵冽引他入门,他绝不会认错。
赵冽在符道上自成一派,她绘的所有符文都带有鲜明的个人特色,成忆一眼就认得出来。
难不成这个人傀是师姐亲自炼制的?
不,不可能。师姐在镇魔狱,根本不可能出来。
不是师姐,那会是谁?
成忆阴晴不定地盯着符文,脑海中掠过一个个猜测。
他知道师姐的符道是阎朝所教,师姐青出于蓝胜于蓝,走出了自己的符道……要说师姐把符道传授了出去,倒也说得通。
师姐在魔域收过徒?
魔域的人来了,把晋国国师炼成了人傀?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成忆沉着脸反复思量,反复推断。
他认为师姐不会有那个闲心收徒,她很久以前说过,她嫌教徒弟麻烦,懒得收徒。
成忆当时窃喜,因为师姐在教他时还是挺有耐心的,他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
难道……真是阎朝?
赵冽和阎朝交流符道,阎朝学会赵冽的符文,这也能说通。
就在这时,国师的魂魄忽然一抖,透明魂魄的嘴巴无声地开合了几下。
成忆目光一顿。
魂魄嘴里发出咔啦啦的怪声,好像在努力诉说着什么。
“有个人,在这里留了句话,让我代为传达。”国师的魂魄说话非常不连贯,吐几个字就要停顿一下。
“那个人,让我对你说……”魂魄嘴巴一张一合,“别来无恙。”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半透明的魂魄骤然自爆。
各种程度的自爆连成忆的衣角都没掀起,可是魂魄损毁,被种下的符文也会损毁。
成忆心下一惊,伸手想摄住那枚朱红色的符文,然而符文顷刻消散,如冰雪消融般没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一片寂静。
成忆沉默地收回手,望着符文消散的地方。
“别来无恙?”他把这句简短的话放在心里仔细咀嚼。
这语气,像是旧识。
关键是哪位旧识。
是对赵冽忠心耿耿、连续五百年不断骚扰正道门派、策划袭击镇魔狱的那几位,还是和赵冽一同堕魔、传闻已死的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