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落叶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秋千一尘不染,一切都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
她走进院子后方,看见小晨正卖力地练剑。
他虽没什么野心,但还是听赵冽的话每日练剑,从未中断。
“我回来了。”赵冽轻声道。
她出声后,小晨才注意到她。
小鹦鹉飞上他的肩头,他抹掉脸颊上的汗水,笑得灿烂。
“欢迎归家,师姐。”
赵冽看着小晨青涩稚嫩的脸,微微一笑。
很快,师尊就能恢复记忆了。
第69章 服灵药 师尊社死现场
赵冽温和地对小晨说道:“你先把今天的剑练完, 我就在一旁看着你。”
小晨点点头,重新握紧剑从基础剑诀第一式开始练。
他练剑时无比专注,汗水染透了他的衣服, 额前的黑发也被沾湿了。
刚开始小晨适应不了这样的练法,他握剑的手起了血泡,掌心的皮肤被剑柄磨掉了一层又一层,血淋淋的, 汗水沾到伤口又带来一阵难耐的痛苦。时间一久, 他练剑就不会再感觉到痛了, 因为手心和指腹长出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小晨练剑时, 只要赵冽有空,她就会站在旁边看着, 并且耐心地指导他练剑。
练剑结束,小晨的手掌鲜血淋漓,她还会拿出疗伤的药膏帮她涂抹。
“有个人, 他也曾在我练剑结束后为我的手涂药。”她有意无意地说过一句。
小晨内心怀着一种不安的疑惑, 赵师姐明明在跟随碧霄真君修习丹道,她哪来的时间多修习一门剑道?剑道造诣的提升需要天长日久的积累, 她是如何做到每回指点他都能切中要害的?
赵师姐身上存在着许多谜团,小晨能察觉到她身上的异样, 也猜到他的师姐其实是一个不简单的人……但是他一直装作没有发现这些异样。
他怕万一将事情挑明,会换来赵师姐的警觉和疏远。
刺、劈、撩、扫……小晨的每个动作都竭尽全力做到完美。
过了半个时辰,他终于练完了今天的剑。
他收剑入鞘, 握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腕部也完全僵硬了。但是这样高强度的修行是值得的,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进步。
小晨喘了会儿气,对赵冽笑了笑, 那笑容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天真和一丝不明显的孩子气。
“师姐,我先去洗洗身子。”小鹦鹉趴在小晨头上吧嗒嘴壳。
他满身汗气,自己都嫌弃,自然不想离赵冽那么近。
“好。”赵冽道,“我偶然得了能提升身体强度的灵药,正好给你用了。”
小晨:“啊?”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进屋吧。热水备好了吗?那药我得看着你吸收。”赵冽朝厢房的方向走了两步。
“没有备好。”小晨下意识回应。
说完他脸腾地红了,一时间不知是该惊讶师姐送给他珍贵的灵药还是该震惊师姐要看他洗澡……
“这灵药太珍贵了,我不能用。”小晨咬住嘴唇。
赵冽脚步停住,慢声道:“不行,这药就是给你用的。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也不用觉得不解,只用听从我的安排就好。”
小晨知道他的师姐之前是凡人界的公主,虽然她在他面前随和文雅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其实内里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事情一旦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
他怕惹她不快,最终没再说什么。
小晨犹犹豫豫地跟着赵冽进了厢房,看见屋里沐浴用的木桶,脸上消下去的红晕再度出现。
他满怀希望地以为自己刚刚是误会了赵冽的意思,于是控制着鹦鹉法器试探着问:“师姐,看着我吸收是什么意思……”
赵冽默了默,声音平稳地解释:“木桶里放上调制好的药液,你脱掉衣服涂抹我准备的灵药,然后坐进木桶里运转功法吸收掉它……那药效太猛,你修为又低,没有我帮助你化开药力不行。”
小晨呆若木鸡,浑身血液上涌,从耳朵尖到脖子都红透了,半晌没说一句话。
确实,这事儿太叫人难为情了,他现在没有恢复记忆,还是一个心智没有成熟的少年呢。
赵冽早预料到会遭遇这一幕,她提前屏蔽了敖启,不让他探知外界发生了什么,好给师尊留点面子。
赵冽见小晨没反应,就自己走向沐浴的木桶,使用法术往里面注满水,控制水停留在适宜的温度,然后从戒指里拿出药,一样一样往水里倒。
“紫心花药液三滴、碧幽草药粉一钱、金蟾心脏一颗……”赵冽默念药方,将所需药材一一加了进去。
不消片刻,这桶热水变成了墨绿色,看着有点渗人。
“准备好了。”赵冽眼神平稳地看着没缓过神来的小晨,“动作快些,水凉了就失了药效。”
她拿出盛放玉虎胶和鸾鸟髓的玉盒放在旁边的小桌上道:“先涂青色玉盒里的东西,再涂白色玉盒里的东西,涂均匀,每个位置都涂。”
赵冽说完淡定地转过身,暂且回避。
小晨:“……”
他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样闭了闭眼,毅然决绝地脱掉了衣服,然后打开玉盒往身上涂。
玉虎胶是呈现出如玉般色泽的膏体,它一沾上他的身体,与膏体接触的那处肌肤就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师姐是不会害他的。小晨这么想着,快速把两样药材涂过全身。
他刚涂完,就听见背对他的赵冽说道:“涂好就进木桶,身体没入药液。”
小晨:……救命!
师姐一定是时时刻刻关注他的动静才知道他已经把药膏涂好了。
小晨只觉得自己的脸热得想冒烟,他还想挖个洞把身体埋进去,假装自己已经死了。
可惜赵冽不允许他装死。
察觉到小晨久久不入水,赵冽道:“怎么了?为何不进木桶?”
小晨只得认命,他虚弱地爬进木桶,把自己整个浸入药液之中。
“那我转身了。”赵冽提醒他。
小晨绝望地把头沉入水里,一串气泡咕噜咕噜地从幽绿色的药液里冒了出来。
赵冽走到木桶边,只看到了一个露出水面的脑袋尖。
“……别把自己溺死了。”她道。
小晨浮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沾的药液。
老实说,除了过不去心理上的一关外,其他的倒还好,毕竟这药液是不透明的,他的身子好好地泡在里面,完全没有露出来。
小晨自我安慰了一番,脸色总算正常了一些。
“稳住心神,运转功法,不要分心。”赵冽对他道。
小晨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清心咒,才开始运转功法,功法运转平稳,灵气流转迅速,他心情慢慢恢复了平静,专注地吸收药力。
可是赵冽的下一个动作打破了小晨的平静,她撩起袖子,手掌抵住他光裸的后背,帮他运气。
小晨道心动摇当场破防,差点功法逆转受内伤。
赵冽无奈地叹息:“唉,你真是的,该让我拿你怎么办好啊。收收心,宁心境。”
谁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道心心无旁骛?小晨心道。
恐怕只有断情绝爱修炼无情道的修士和严守清规戒律的佛修才能稳住心神完全摒除杂念吧?
要是敖启知道小晨此刻在想什么,会充满感慨地告诉他:当年在魔域,有个修无情道的魔修因为赵冽动了情爱之思自毁大道,听说她没堕魔前还引得悬空寺的一个和尚思慕红尘最后还俗。
无情道和清规戒律到了赵冽面前也不过是纸糊的玩意儿,人的意志力有时不堪一击。
“继续运功,我为你念清心咒。”赵冽道。
她嗓音好听,口中吐出的字像敲击在小晨心上,他闭上眼睛平定心绪,心境终于稳定下来。
玉虎胶和鸾鸟髓被小晨吸收到体内,在他经脉中奔流,让他的身躯更加坚韧,经脉更加宽阔,连修为也在药力吸收的过程中缓慢提升着。
肌肤表层火辣辣的痛感缓解了,他逐渐感觉到了舒适,甚至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药力吸收持续了一个半时辰,赵冽始终在帮助小晨运转功法,这个过程比她预计的要缓慢许多,但她没有丝毫不耐。
等药力吸收干净,木桶里的药液变得清澈见底。
赵冽心态很稳,她趁小晨没睁开眼睛平静地往水里加了一把颜色鲜艳的药粉。
这药粉没有任何药效,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水染上颜色,让水变得不透明。
小晨脸皮薄,她得照顾一下他的面子。
小晨睁开眼睛,奇怪地发现水的颜色变了,他只当这是药效被吸收后的自然现象,没深想。
“接下来剩下最后一味灵药了,这味灵药是最重要的,它不需要你运功化解药效,但是它药效猛烈,并且起作用时很痛,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赵冽取出龙血胆,“我让你先用玉虎胶和鸾鸟髓增强体质疏通经脉,是怕你承受不住龙血胆猛烈的药力,你若感到疼痛不要忍着,发泄出来也没什么不好。”
龙血胆竖直的叶片异常锋利,形状似剑,上面还有一道鲜红如血的纹路。
小晨吐出一口气,看着赵冽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赵冽把龙血胆递到小晨嘴边:“直接吃就好。”
小晨张嘴咬住灵药,嚼了两下就吞了下去。
起先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感受到了烧灼的痛苦,浑身像被架在火焰上炙烤。
而他确实在被火焰炙烤,他身体表面无声地燃着血色的火焰,那是龙血胆的药力在燃烧的表现。
小晨眼前发黑,身体摇晃着撑住浴桶边缘。
他想要惨叫痛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他是个哑巴。
他只能弯着腰忍耐地喘息,发出幼兽受伤般含糊的呜咽。这痛楚过于强烈,以至于他无法自控地流出了眼泪。
“别怕,”赵冽微微揽住他的肩膀,指尖擦去他的眼泪,“我在你身边。”
“赵黎师姐……”小晨心里喃喃。
不对……她不该叫赵黎。
他突兀地想,她不该叫赵黎!她应该有另外一个名字!发音有点类似,但不含柔和气息的名字。
是什么?那个名字是什么?
“小……小冽……”他茫然且无声地念出了这两个字。
第70章 莲花湖 他的心漏跳了一拍
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贯通了,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痛楚,同时思维也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头痛欲裂,陌生又熟悉的场景碎片强硬地挤进了他的脑子里, 冲进了他意识深处。
某些封存已久的记忆被打开了,岁月遗留的尘埃被拂去了。
他阖上眼帘,淹没在记忆的洪流里。
……
他名阎朝,无父无母, 十岁拜入玄宗, 被一名不见经传的金丹真人收为入室弟子。
后来他勘破化神, 得道号苍怀, 被称为苍怀道君。
苍怀道君为人低调,喜爱清静, 平日里不是钻研道法就是四处云游,没听说他与谁私交甚密,也没听过他跟谁结过仇。
见过阎朝的人都说:“他似乎是个淡性子的君子, 温和但不与人相交, 我不了解他,也没跟他讲过话论过道。”
他像流水, 水过无痕,低调到近乎透明, 淡漠到近乎孤僻。
彼时修真界风头最盛声望最高的修士是无月宗太上长老云暻,他是人人敬仰的化神尊者,世人公认的正道魁首。
有云暻在, 魔域不敢来犯。有他当定海神针,各宗皆以他为首。
修真界繁荣昌盛,有天赋的年轻修士层出不穷,各宗化神修士的人数也多, 经常一起论道宣讲道法。
阎朝是众多化神修士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别人讲道他就安静地听着,轮到他讲道他就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见解。
众人皆以为阎朝是个平庸之人。
但其实他只是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无聊无趣,对他人不过是草草应付罢了。
人情世故是无用之物,与人论道也仅是为了消遣时光打发日子,天下第一与正道魁首的虚名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别人的赞誉和评价在他听来仿佛蚊蝇哼嗡,他不觉得自得,只觉得聒噪。
他不想争。若他想争,正道魁首又算得了什么?
但阎朝并非是不把任何事物放在眼里,有一样东西,他极为看重——大道。
无人知晓阎朝有一个不光彩的出身,他父母皆是魔修。
母亲教导他:“人命、情爱、自尊、道德、纲常伦理皆是虚妄,只要能攀登大道获得长生,舍弃这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想得到,最后都会得到。”
父亲教导他:“他人惹你不快,你就杀之,毒杀暗杀都可,只要杀掉对方,你就是胜者;你欲得到什么,那就去夺,明偷暗抢都无所谓,目的达成就好。”
“若我打不过别人,计谋也赢不过别人,怎么办?”阎朝反问爹娘。
“打不过就逃走,逃不走就求饶,用尽一切手段活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父亲说这话时面无表情。
阎朝并不赞同爹娘全部的观点,但他选择保持沉默。
之后,正道修士找上门杀了阎朝的爹娘,又把剑尖对准了他,他没有如他爹娘教导的那样求饶。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执剑的人,等他下手杀他。他漆黑的眼瞳里没有畏惧,没有仇恨,没有任何情绪。
“你多大了。”执剑人问。
“七岁。”阎朝回答。
执剑人道:“不像个孩子……”
他收剑归鞘,“我正道修士不杀孩童。”
他放过了阎朝,但也没带他走,而是把他扔在荒芜的魔域边界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