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烟桥?太亲密了!她叫不住口。
叫贺司令?又太生疏,不合适。
叫贺汉渚?好像在和他吵架!
叫表舅?近旁没别人,现在还这么叫,好奇怪。
苏雪至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该叫他什么才好,最后……
“嗳!你来了?”
他扭过头,看见她立在台阶上,脸上露出微笑,登上台阶问:“可以走了吗?”
苏雪至点头:“没问题了。”
“走吧。”
他亲自开车将她接回到了丁家花园。贺妈已经做好晚饭,正在等着。苏雪至让贺汉渚先吃,不必等,自己回到房间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看见贺汉渚坐在客厅里,好像还没吃的样子。
贺妈笑道:“孙少爷要等你一起吃!”
苏雪至看向他,恰对上他投来的两道目光,仿佛某种心有灵犀,只有两个人知道,贺妈是不知道的。
她的心里,又慢慢地生出了几分甜丝丝的感觉,昨晚下半夜时睡不着的种种胡思乱想,忽然也都淡了下去。
或许就是睡不着觉,想多了罢了。
他从沙发上起身,走来,含笑看着她:“去吃饭吧。”
晚餐很是丰富,贺妈手艺也没的说,苏雪至又饿,吃了一大碗饭,一堆菜,最后看着面前盘子里剩的最后一块红烧肉,浪费可惜,又吃了下去,终于放筷,抬起头,又对上了贺汉渚看着自己的两道目光。
他好像早就吃完了,就一直这么坐着,默默看着自己吃饭。
苏雪至不禁生平第一次真正地想要检讨一下,自己会不会吃得太多了。顿了一下,解释为什么吃这么多:“……晚上我打算去跑个步的。我看你家花园的路,就很适合跑步……”
他点头:“挺好的,你去跑吧。”
苏雪至站了起来:“我去帮你拆线。”
可以拆不拆,手术线放置过久,也是不好。
他站起来,跟着来到苏雪至的房间。她洗手出来,见他已经脱好衣服,反向坐在椅子上,等着自己,
拆线很简单,消毒了皮肤表面,很快就拆掉了。
“好了。”
他好像没听见,依然那样趴在椅背上,又或者,是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苏雪至又提醒了一句,他才站了起来,重新穿衣。
苏雪至一边收拾器械,一边偷偷瞄他穿衣的背影,视线忍不住就瞟到了那天打针的部位……忽然听到他说:“我这几天有个临时的差,晚上就要出发……”
苏雪至一愣,抬起眼,盯着他的头。
“什么事?怎么突然这么急?之前都没听你说!离年底只剩不到一周了!”
他没立刻应答,低下头,一颗一颗,慢慢地扣好身上衣服的扣,才转过身,脸上带着微笑,走到她的面前道:“是,我也没想到。不过,不是什么大事,是临时的事,很简单,只是时间有点赶而已,你不必担心。要么明天我派人先送你回天城?等我回来,我去找你。”
苏雪至看着他,轻声道:“一定要你自己去的吗?”
他一顿:“是。不方便别人经手。”
苏雪至点了点头。
“那什么时候能回?”
他迟疑了下。
“……年底前,我一定赶回来,陪你过年,守岁。”
苏雪至沉默了片刻。
“今天廿四,离除夕还有一周。说好的,一起回。”
“我可以在这里等你。”
他凝视着她,片刻后,颔首:“行!”说完拿了外套,走了出去。
贺妈知道了他要临时出差的事,一边惊诧抱怨,一边忙着替他收拾带出去的简易行装。再过一会儿,苏雪至听见他和贺兰雪打电话的声音,打完电话,九点不到,他再次过来,抬手,敲了敲开着的门。
“走了。”
他已经换上一身普通的青灰色长袍,敛尽目芒,乍看,像个儒雅的青年教书先生。他的一侧肩膀,靠在门侧,眼睛看着她,轻声说道。
苏雪至立在门里。
“早去早回。”
他没说话,就那样斜斜地靠在门边,沉默地看着同样无言的她,半晌,忽然,肩膀微微一动,一手仿佛缓缓地抬了起来。
苏雪至的心陡然一阵急跳,几乎以为他就要伸臂将自己搂入他的怀里了,眨了下眼,却见他的那只手又放了下去。
或许,就是她看花了眼而已。
下一刻,他已站直了身体,英俊的一张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他的语调十分轻松,说完,转身而去。
苏雪至心跳得几乎已快要跃出喉咙了,站在原地,定了定神,迈步追出去,看见他从贺妈手里接过递上的一顶黑色礼帽,低低地压在头上,随即快步走了出去。
“孙少爷,你早些回来啊!”老妈子追了出去,送到门口。
苏雪至又奔到了客厅的门关旁,忽然觉得好像没了力气,慢慢停了下来,靠在门边,睁大眼睛,看着他和几个等在门口的人一道离去,头也没回,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了这片浓寒的冬夜夜色里。
第108章 (后天就是王庭芝订婚的日子...)
后天就是王庭芝订婚的日子。原本说好的, 等他参加完订婚宴回来,两人就动身回去。
而现在, 他突然就走了,连夜离开,事先毫无征兆,行色匆匆。苏雪至不知道他去往哪里,也不知道他口中的所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时间有点赶的临时的事”,到底是个什么事。
他叫她不用担心。打电话给他妹妹交待归期的时候,说的也是告诉她的那些相同的话。
但苏雪至的直觉告诉她, 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他用同样的言辞, 应付她和贺兰雪两个人而已。
这个严寒的冬夜里,她躺在丁家花园的房间里, 温暖而舒适。
他呢?此时此刻,正行在通往何地的旅途之上,在想着什么, 做着什么?会不会又咳嗽,带出去的药,能不能起效。
苏雪至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 几乎失眠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才困极,睡了过去,大概九点多, 被贺妈的敲门声弄醒,说王家派了管事来看她。
苏雪至起了床, 出去。
王家来的管事恭恭敬敬,带了许多东西来, 道是王家对她昨日救人的谢礼,还有请柬,邀她明天过府,参加王公子的订婚宴。
苏雪至道谢后推辞,说自己是医师,救人是应尽的本分,又解释,体感有点不适,可能昨夜着凉,恐怕要辜负美意,就提前恭贺王公子的喜事了。
管事走后,苏雪至感到自己好像真的生了病,回到房间又睡了下去,再次起来,感到人还是头昏脑涨。
她反省了一番,觉得这样不行。
不就是贺汉渚突然有事走了吗,不是所有的事都方便告诉她的。
何况说好很快回来的,也没几天,等等就过去了,她怎么就变得这么沮丧,心神不定?
她一向不是这样的人。记得以前期末考试,是真的生了病,也丝毫没有影响到状态。
苏雪至想起了昨夜后来没跑成的步,振奋起精神,出来,在庭院里热身后,绕着圈跑,一直跑,变速跑,估计至少四五公里,直到天黑,浑身全是热汗,进去洗了个澡,终于觉得脑子清醒了些。
就这样吧,一周很快就会过去,等着就是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
贺妈问她想吃什么,她请贺妈简单煮碗面就可。
贺妈煮了一碗鸡丝面。
处了些天,渐渐有些熟了,她吃的时候,老妈子在一旁陪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问她打算哪天回去过年,听她说等贺汉渚回来再一起回天城,很是高兴,说:“难得孙少爷也有个伴了,我看他和你合得来,小苏你还是个医师,真是太好了!”
苏雪至一笑。
老妈子仿佛受到鼓舞,顿时打开了话匣子。
“小苏你不知道,孙少爷他打小起,身边就没玩的伴儿。他时不时会咳,老太爷和太太很担心,管得很严,亲戚家的小孩也记着大人的话,碰见了,恭恭敬敬,不敢和他玩。好像是七八岁那年吧,他有回趁着边上人没留意,跑了出去,不小心掉水里,自己爬了上来,回来后,就犯了病,差点出大事。太太抱着他哭,人都晕倒了。也是上天保佑,他好了,太太倒是病了大半个月,跟着他的人也都吃了重罚。家里几个多嘴的下人在背后闲话,说什么郎中说的,要是再有个不好,说不定就救不回来了,所以太太才那么伤心,正好让他听到了,打那后,他就懂事得让人心疼。”
老妈子见苏雪至好像对自己说的话很感兴趣,就又继续道:“我早年是太太身边的人。记得整个冬春,孙少爷就整日整日地待在屋里,读书,写字,陪着小姐,教跟前的几个丫头认字,写她们的名字。孙少爷变得斯斯文文的,也不大笑了。过年亲戚小孩儿上门,一堆凑在一块儿热热闹闹,抽陀螺,堆雪人,放炮仗,他就一个人远远站在一旁,看别人玩。哎呀说实话,太懂事了,懂事得叫人看着都有点心疼……”
苏雪至听得渐渐出神,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老鲁跑了进来,说刚才门外开来了一辆汽车,车里是王家的公子,停在大门的附近,见他没下,他就上去问,王公子却又什么话也没说,开走了。
“苏少爷,我感觉王公子喝醉了酒,醉得还挺厉害,满身的酒气,身边又没旁人,万一出事。要不要打个电话告诉王家人?”
苏雪至让他马上通知,想了下,有点不放心,自己也出来了,沿着门口的路找了一会儿,出去不过一二百米,远远看见前头路边的一根电线杆下斜停着一辆车,好像是撞了上去的样子。
她心一紧,急忙追了上去。
汽车的前玻璃已经部分碎裂,王庭芝趴在方向盘上,人一动不动,引擎还在响着。
苏雪至拉开车门,推了推他,叫了几声。
他慢慢地抬起头,睁眼,看见她,仿佛清醒了,抬手胡乱抹了下正在流血的额,嘴里含含糊糊地道:“没事……我没喝醉,刚看见有条狗,避了一下……我乘东洋车回吧……”说完,自己扶着车门溜了下去,丢下车,摇摇晃晃地继续朝前走去。
“站住!”
苏雪至喝了一声。
王庭芝停下了脚步。
苏雪至将汽车熄火,拔下钥匙,转头见老鲁和王妈也已跑了出来,让两人帮忙,将王庭芝带了回来。
苏雪至取出医药箱,见王庭芝还站在客厅里,耷拉着脑门淌着血的脑袋,一声不吭,便指了指沙发,让他坐下去。
“快点快点!王公子你赶紧听话!哎呦老天爷,你看看,你头都破了,血流成这个样子!赶紧的,快让苏少爷给你看下!”
贺妈推着王庭芝,连声催促。
王庭芝看了眼皱眉的苏雪至,没反抗,默默坐了下去,照着她的吩咐,头往后仰,人靠在沙发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苏雪至拭净他脸上的污血,检查额上的伤。幸好不严重,口子两公分不到,清理过后,消毒,缝了几针,最后取了块消毒纱布,包好,这才开了口:“王公子,你醉成这样,还开车?不考虑路人,自己的命,难道也不管不顾?”
“王公子,明天你还要订婚的呐!这么俊的一张脸,破了相,可这么办才好!”贺妈替他想到明天,又是惋惜又是担心。
王庭芝依然那样仰头靠着,闭目一动不动,好像睡了过去。
苏雪至多少有点知道他,我行我素,不是会替别人考虑的人,和他说这些,想必他也听不进去,作罢,最后道:“无论如何,还是希望你往后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这也是为了你自己好。”
“你先待在这里休息吧,刚给你家打了电话,等一下,他们会来接你回去的。”
贺妈怕他着凉,拿了条毯子,盖在他的身上。
苏雪至不再多说,收拾了药箱,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下去,看着鲁道夫送自己的那本德语书,渐渐走神,忽然心念一动,合上书,又走了出去。
王庭芝还那样靠在沙发上,不过,眼睛已经睁开了,目光盯着头顶客厅天花板上的灯,表情发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她又出来了,收回目光,慢慢地坐直了身体。
苏雪至坐了过去,问他晚上来这里干什么。
王庭芝发红的眼睛盯着自己的两只脚,低低地道:“……没事……我是忘了四哥不在家,本来是来找他玩儿的…”
苏雪至向他打听:“那你知道他这趟出差要去哪里,做什么事吗?”
王庭芝唇微动,又似乎迟疑了下,停住,看着她。
苏雪至感觉自己问对了人,他似乎知道点什么,便若无其事地道:“你也知道,他有咳嗽的老毛病,这种天气更容易犯病,我有点不放心。”
王庭芝终于说道:“你不要和别人讲,这个也是我自己猜的,但这个时候四哥突然离京,我猜他应该去了热河一带。”
“那边的驻军司令出了点问题,可能会叛变。半个月前,他找借口,扣下了我爹派过去的人。”
苏雪至的心猛地一跳。
贺汉渚这个骗子!
他果然骗了自己,还说是小事!
这是小事?
王庭芝见她沉默了,也安静了下去,默默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似乎觉察到她神色有异,试探着,轻声问:“你怎么了?”
苏雪至陡然回神,抬眼,对上他投来的两道目光,压下心里涌出的不宁之感,笑了笑,摇头:“没事,你再休息一下,我先回了――”
她突然想了起来:“对了,我还没祝贺你的喜事。谢谢你们邀请,但我明天去不了,正好你在,就提前祝贺,百年好合。”
和王家结亲的女家,和王家门当户对。苏雪至听贺妈闲聊时提过一句,据说女家原本计划要和别家议亲的,就年底前的那几个月,获悉王太太在给儿子物色对象,主动托人抛上橄榄枝,两家彼此满意,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