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之前,就是他给儿子用的药。
儿子的命要紧,别的现在也管不了了。
王太太看了眼闭目休息的儿子,将苏雪至请了出去。
“小苏,你今天毕业了是不是?你没要紧事了吧?庭芝这个样子,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看这天也要下雨了,你干脆不用走了,能不能暂时想留在我家?你帮个忙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王太太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先把这个有希望治好儿子病的医生给留下来,住在自己家里,方便随时看病。
“小苏你一定要帮忙。之前就是你替庭芝看的病,刚才那个医生也说了,最好就是你接着看。你要是不管,万一我儿子再……”
王太太紧紧地攥住苏雪至的手,连声恳求。忽然想到他和贺汉渚的关系,赶紧又转向跟了出来的贺汉渚。
“烟桥你说是不是?你帮我问下小苏,他需要什么,我马上叫人帮他去取过来!对了,还有诊金!多少都可以的!”
贺汉渚扭头,望了眼房间里看着已睡过去的王庭芝,再望向苏雪至,示意她随自己来。
苏雪至跟着他走了几步,停下。
“庭芝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他低声问道。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苏雪至说:“初步检查基本指标正常。至于具体原因,我一时也没法确定。”
他迟疑了下,声音放得更轻了:“庭芝之前打的一仗,战况很是惨烈。他应该是受了不小的刺激,现在不想去医院,情有可原,他真不是故意和你在作对,你别见怪……”
苏雪至看着他顾虑王庭芝又费心地替他在自己面前解释的样子,忽然,心软了下去。
她也但愿王庭芝能快些彻底好起来,省得这个男人还要记挂这个事。
现在他的症状,如果是自己猜测的第一或者第三种原因,自然应该送去医院住院观察。
但看王庭芝这个抵触的样子,如果是心理应激反应造成的,强行送医反而不妥。
她望着对面人的眼睛,很快做了决定。
“我知道。你放心。”
“我先留下来观察处理。如果出现更严重的情况,送去医院。”
他感激地道:“这样可以。辛苦你了。”
“ 应该的。”
他走向等在一旁的王太太,转述了她刚才的决定。
“伯母你放心吧,其实无须我说,小苏她自己知道该怎么处理。她是个非常负责的专业医生,怎样对庭芝更好,她有数的。”
“好,好,好。”王太太十分感激,连声应好。
“我这就叫人去给小苏收拾休息的地方!”
王太太叫来老妈子吩咐。又问苏雪至需要什么东西。
贺汉渚等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和王太太说话,等着,等她们说完,他请王太太自管忙事去,不必管自己,等王太太匆匆走了,迈步,慢慢到了她的面前。
“那么……我该走了。”
苏雪至嗯了声。
“这几天我会在这边的。你有事打我电话,司令部或者公馆,都可以。也可以找丁春山。”
苏雪至再次嗯了声。
然而接着,他并没有走。
两人都沉默了下去。
贺汉渚能猜到她此刻在想什么。
他猜她应该也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的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指尖无声地触碰着一样坚硬的东西。
城里的阵雨比城外来得晚,这个时候才终于落下。撒豆般地由远及近扑了过来,最后在耳边哗哗作声,响个不停。
“今天的事……你的话……我会想的……”
终于,在密集的雨声里,他低低地对她说道。
身后仿佛多了个人。
贺汉渚猝然扭头,见王庭芝不知何时出来了。
他懒洋洋地靠在门框边,脸侧过来,双目正静静地望着这边,微笑:“四哥,我听管事说,他去找苏医师的时候,你们去了马场。是有事吧?”
“怪我,打扰了你们的事……”他自责。
“没关系。你身体要紧。”贺汉渚立刻安慰他。
“好好休息。记得要听苏医师的话。”
“四哥你放心。她的话,我会听的。”
王庭芝瞥了苏雪至一眼,继续微笑着应道。
贺汉渚含笑点头。
他转过脸,深深地望了眼沉默着的苏雪至,从王家一个丫头的手里接过递来的伞,撑开,迈步踏着地上渐渐积聚起来的雨水,走了出去。
他回到公馆,来到书房,坐下,在椅中靠着,桌上响起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
“烟桥,你开罪曹家的事,我已知道。”
“我是想告诉你一声,你现在不必有任何的顾虑,也不必做任何的事。安心等着就是。”
“用不了多久,我想我就能回来了。”
王孝坤不疾不徐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第150章 (西斋书房之中,曹昭礼被他...)
西斋书房之中, 曹昭礼被他父亲的秘书拦在外,已等候许久。
等着要见大总统面的人不止他一个。在这座内饰欧化金碧辉煌的建筑里, 原本今天预定要和大总统见面的人从早上开始,一拨接着一拨地到来,此刻全都等候在前面的偏厅里。
但曹昭礼和外头那些等着的人不一样。他们可以拖。反正每天都有议不完的例行公事,每个部门都声称本部事务紧急,亟待大总统批示解决,实则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推一推, 天塌不下来。
但曹昭礼却和那些人不一样。
他是真的有急事, 说是火烧眉毛也不为过。
他一手建立并操控的以国会活动为主要目标的所谓工作委员会正在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但他的父亲昨夜从外头回来之后, 却一直闭门不出。而距离那场重要的国会召开,只剩不到两天了。
他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我父亲到底在里头干什么?不行,我现在马上就要见他!”
曹昭礼终于忍无可忍, 从摆在书房外间的一张供客暂坐的巴洛克风格青铜雕饰镀金椅上猛地站了起来,朝书房的那扇大门大步走去。
“公子公子!您稍安勿躁!大总统真的有话,谁也不见――”
秘书赶忙追上去阻挡。
“你给我走开!我有重要急事, 耽搁了,你担待得起?”
曹昭礼一把推开秘书,冲到了书房门前,抬手正要拍门,那扇紧闭的门忽然从里慢慢地开启了。
大总统现身在了门后。他脸色发暗, 眼睛里布着血丝,看着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父亲!你可算出来了!”曹昭礼喊。
秘书忙朝着门里的人躬身:“大总统, 公子他……”
大总统摆了摆手,转身又走了进去, 慢慢地回到座椅之前,坐了下去。
曹昭礼跟入,关门后,疾步走到桌前,停在对面,焦急地道:“父亲,你是怎么了?我怎么听说,你就这样放过了贺汉渚?他那天在将军府公然作对,打乱我的计划不说,更是丝毫也不考虑你的脸面!你为什么怕他?为什么不用现成的日本人向他施压?别管军舰那件事是不是他干的,只要我们说是,那就是!谁叫它这么巧,陆宏达一上去,船就炸了?他敢不听我们的,那就是自寻死路!”
大总统一言不发,两只眼睛盯着他。
曹昭礼终于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迟疑了下:“父亲,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大总统面无表情,嘴里吐出三个字:“你过来。”
曹昭礼过去。
“再过来些。”
曹昭礼不解,但还是照着吩咐,又靠过去些,停在了大总统的身旁。
“父亲,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弯腰再问。
“啪”的响亮一声。
他的话音未落,大总统挥手,狠狠地抽了他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打得结结实实,曹昭礼的脸被抽得歪到了一边,面上留下几道发红的指印。
曹昭礼一时被打懵了,捂住自己疼痛的脸。
“父亲,你为什么打我?”他骇怒不已。
“为什么打你?”
大总统的手掌用力拍案,人跟着站了起来。
“我问你,去年闹得举国皆知的东亚药厂制毒案,顾家的后台,真的是你?”
曹昭礼一怔,目光顿时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父亲,你听我说,我之前不是向你解释过,我一开始真以为是普通的投资,我也是被蒙蔽的,后来知道不对,我就退出了,事情和我无干……”
“狡辩!现在还在狡辩!是不是你,你给我回答!”大总统怒喝,脸色铁青。
曹昭礼迟疑了下,改口:“是,是我,但父亲你放心,去年出事后,一切尾巴我都扫干净了,这件事,绝不会牵连到父亲你的身上……”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大总统的手指到了曹昭礼的鼻子上。
“你以为你真的扫干净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告诉你,药厂和你的秘密资金往来账册,落在了贺汉渚的手里!你刚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敢动他吗,你倒是给我说说,我现在怎么动?你干的好事!他手头的记录要是扔了出去,天下人人都知道,我的儿子,竟然是药厂的后台,你叫我怎么交待?我怎么撇清干系?我怕是要走不出这个总统府的大门,只能吊死在这个地方!”
曹昭礼的脸色蓦然大变,又惊又惧。
“不可能!他手上怎么可能会有那种账册!本来就是私账,当时出事后,我又第一时间善后,人全部封口,账册全部烧光,顾家人绝不敢瞒着我留副本的…… ”
“做你的大梦去吧!昨天我亲自去见贺汉渚,他把东西拿出来,我看得清清楚楚!现在你知道他为什么有底气杀陆宏达,还不签字了吧?他根本就是早有准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就是你这种蠢货!鼠目寸光!为了那么点钱,你差点害了我,你知不知道!”
大总统怒不可遏,又操起桌上的一个铜制印台,朝着曹昭礼掷了过去。
曹昭礼的额头被印台击中,顿时头破血流。他疼痛难忍,一时也是咽不下气,白着脸辩:“父亲,你责备我责备的是,这件事,我确实险些给你捅了娄子,我没想到贺汉渚还有这样一手。但我也是没办法!我要替你办事,办事就要用人,用人就要用钱,没有钱,我怎么替父亲你做事? ”
大总统冷哼:“好啊,你这是把罪都推到我的头上了?强词夺理!”
曹昭礼见父亲怒气仿佛消了些,自己便也慢慢镇定了下来,掏出手帕,擦了擦还在渗血的额头。
“再说了,药厂这件事,我不信父亲你一点儿也不知道。你之前明明怀疑过我,却没深究下去,我知道父亲你是有苦衷的!这个民国,它从根子里就烂透了,凭父亲你的一己之力,怎么可能禁得了毒?要怪就怪那些和父亲你作对的人!药厂的钱我不拿,也会被别人拿走的! 上阵父子兵。事情已出,现在你就是打死我,也无济于事。父亲你冷静,贺汉渚既然把东西给你看了,他那里应该不至于和咱们鱼死网破,现在放一放,日后再说。最要紧的,是后天的国会!咱们准备了这么久,终于把王孝坤陆宏达之流全都赶走了,就等着这一天!我是想问一下父亲,声明书要不今天就发?再不发,赶不上了!”
“不要发了!”大总统出声打断。
曹昭礼一怔:“为什么?虽然没有贺汉渚的签名手印,但上头还有不少别的社会各界名流,总比不发要好……”
大总统眉头紧皱:“之前外头都在看着宗奉冼和贺汉渚。现在这两个人,一个不发声,一个不签名。你搞的这个东西,没有足够分量的署名,不如不发!发出去了,如同闹剧,徒给攻击我的人增添笑料罢了!”
曹昭礼迟疑了下,点头:“好,就照父亲你的意思办。那就盯紧后天的议会。你放心,里外我都打点好了,得三分之二的票数,没问题!”
大总统的脸色凝重,目光游移不定,迟迟没有发声。
曹昭礼急了:“父亲,你在想什么?现在不但国内支持你的人大有人在,诸多友邦也都同意了!现在你可不能有任何的犹豫!”
大总统走到窗前,伫立良久,慢慢地抬起一臂,拂了拂手:“去吧。立刻把文件销毁,免得日后落人口实。”
曹昭礼松了口气,躬身应是,随即正要退出,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曹昭礼过去开门,见秘书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匆匆进来。
“大总统!曹公子!不好了,出事了!”
秘书指着报纸上的一条消息:“你们看!”
曹昭礼急忙接过秘书递来的报纸,扫了一眼,顿时僵住。
这是一家发行量不算很大的中等规模报纸,所以今早曹昭礼没有留意。
报纸刊出一篇报道,称根据知情人的披露,曹家长公子为了替其父谋求终身任期,以各种手段,或贿赂,或威胁,不但操纵内阁和国会议员暗中交易,且于前日,在将军府召开秘密会议,要求多人在一份所谓的自发支持陈情书上联合签名。
报道又称,参会的某一著名少壮派代表当场拒绝,拂袖而去。
虽未指名道姓,但从描述看,不难猜出,说的应该就是贺汉渚。
不但如此,这家报纸竟还附上了陈情书的具体原文,一字不缺。
大总统接过报纸,看完,脸色大变:“怎么回事?文件怎么会见报的?”
曹昭礼反应了过来,又惊又怒。
“是谁泄露出去的?是谁?”
秘书神色惊惶:“我也不知道!”
“叫范惠民!立刻把他给我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