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终于有了下落!
贺汉渚目光微动,询问详情,被告知人是由王泥鳅亲自送来的,现在他们就在城外,他立刻驱车赶了过去。
郊外一片旷野,天才亮,路人绝迹,道旁停了辆四面封闭的骡车,王泥鳅风尘仆仆,带了几个和他一样作短打装扮的手下正等在路边,看见远处疾驰来了一辆汽车,最后停在对面,车里下来一个身形高瘦的人,认出是贺汉渚,立刻迎了上去。
“贺司令!”王泥鳅躬身作揖,态度十分恭敬。贺汉渚疾步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为他带人连夜赶路道辛苦。
王泥鳅不以为意,笑道:“我们和贺司令你不一样,我们天生就是走江湖的,不过赶两天路而已,算什么辛苦!贺司令客气。”
贺汉渚又问郑龙王的近况。王泥鳅道:“托您还有苏少爷的福,大当家身体不错,一切安好。找到了人,怕耽误你的事,立刻就给你送过来了。”
他看了眼骡车,接着告诉贺汉渚,经过他们的初步讯问,害了郑将爷的那个叛徒,因为当时就已三十多岁,早在二十年前就老死了,现在抓到的,是姓于的儿子。
“背叛将主,天诛地灭,便宜那条老狗了,不过,好在狗崽子抓到了!这也不是什么好崽,贺老太爷当年的案子,就是这条狗崽子使的坏!他倒藏得好,这些年又开了个镖局,本来老老实实,说不定也就找不着了,人心不足蛇吞象,还在想着发财,拿出镖当幌子,带了几个人到处踩点,刨什么窖藏,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他的手下打开车门,里面一条麻袋,解开了袋口,露出一个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口塞的中年人,那人吊梢眉,三角眼,看着面容本是不善,但此刻,脸色灰败,犹如惊弓之鸟,一对上贺汉渚投来的两道目光,便目露惊惧之色。
“人就交给贺司令了,我和兄弟们先行告辞,回去还要向龙王交差。”
王泥鳅婉拒了贺汉渚留他小歇的邀约,便要带着手下走了,临走前,却又仿佛想到了什么,看着贺汉渚,欲言又止,一副有话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贺汉渚有所领悟,便低声道:“劳烦三当家回去也告诉龙王一声,苏少爷在这边一切安好,她正忙着在做事……“
他顿了一下。
“我也会照顾好她的。请龙王不用记挂。”
郑龙王自然没有要王泥鳅去打听这个,但王泥鳅看着粗豪,心思却颇细腻,见苏家少爷走了后,龙王叫人把她住过的那间屋留了出来,不许再作别用,有事没事,常去门口转悠下,便知他是记挂,刚才想了起来,想问的就是这个,只是不知怎么开口才好,听了正中下怀,哈哈一笑,朝贺汉渚拱了拱手,带着人上了马,呼啸而去。
贺汉渚目送他一行人马消失在了道路尽头,吩咐豹子将人带回去。
当天,在司令部的一间阴暗的地牢里,贺汉渚亲自审讯这个名叫于一春的人。
此人刚落入王泥鳅的手里时,还不承认身份,坚持说是认错了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吃了酷刑,经受不住,终于承认身份,现在知道又转落到了当年贺家后人的手里,为求活命,哪里还敢隐瞒,贺汉渚问什么,他便说什么,极是配合。
根据于一春的说法,他的父亲,也就是当年郑大将的那个部下,在郑大将自尽,事情过去后,只被清廷封了个芝麻小官,他见根本没有当初想象中的荣华富贵,又知围城里的人没被赶尽杀绝,担心日后遭到追杀和复仇,不久便辞官逃走,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等到风头渐渐过去,潜回到了当年随义王活动的那一带,改头换面,娶妻生子,表面上老实巴交过日子,实则是另有打算。
人心大多逃不过一个贪字。这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他靠着武艺,表面经营起了一家小武馆,收了个几个门徒,替人走镖过营生,暗中一直寻找窖藏,可惜一无所获,后来病重老死,临死前,就把自己和窖藏的秘密告诉了儿子。
这个于一春也是个贪婪之人,梦想一夜巨富,自然继续寻找,但始终也是一无所获。到了十几年前,武馆忽然吃了一桩官司,手下人也做了鸟兽散。正当他一筹莫展陷入绝境之时,有一天,忽然来了一个陌生之人,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让他去往京师,找一个名叫陆宏达的人。
“……那人告诉我说,陆宏达是个大官,现在有个姓贺的死对头,想除掉对方,但苦于一时找不到证据。他还说,姓贺的当年和郑大将有私交,还知道窖藏的秘密,让我去把这个事情告诉陆宏达,再以当日知情人的身份做个证人,就能得到一大笔的赏钱。“
于一春说到这里,看了眼对面这个神色阴沉的贺家后人,不安地吞了口唾沫:“我当时走投无路,就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找了过去,没想到陆宏达竟真的见了我。我就做了证,从陆宏达那里拿了一笔赏钱,留下来给他做事。几个月后,有一天,之前那个找过我的人突然又来了,说有事让我出城商量。当时我也听说了贺家被朝廷抄了家的事,越想越害怕,担心那人对我不利,就借口上茅房逃走了……”
“这个找你的人是谁?”贺汉渚打断了叙述,径直问道。
于一春摇头:“那人之前我从没见过,但很奇怪,他好像对我和我父亲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我就是想到了这个才害怕逃走的。我也不知道他当初怎么会找上我的,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人了。”
于一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住地叩头,嘴里喊着饶命:“饶了我吧,我当时吃了官司,真的是走投无路,是那人让我去找陆宏达的,我上了那个人的当……”
贺汉渚拿出一张照片让他认。上面是个容貌威严目光深沉的老者。于一春摇头,说不像。贺汉渚又取了另张照片,于一春看了一眼,立刻指着上面的人喊:“对的,就是这个人!圆脸,短脖子!我见过两次,不会认错!”
照片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佟国风,王太太的兄弟。
一同的豹子迅速看向贺汉渚,见他已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豹子随后跟了出来,停在了办公室那扇紧闭着的门外,心里犹豫了一下。
他是贺家人。确切地说,他的父亲当年是老太爷身边的扈从官,他也从十六岁开始,跟在一旁开始做事。这是个亲信的位置,内外不避,所以有些事,他也是知道的。
做官一生,老太爷自然也少不了门生和旧部。王孝坤的父亲,便是老太爷门下一个跟从时间最长,也因能力出众而受到了最多提拔和举荐的副手。在贺家出事前的那一年,因为老太爷的举荐,王孝坤的父亲担任了新军总兵的官职。这是一个实权职位,加上朝廷当时正在大练新军,前途无限。但没想到随后却出了一个意外。
王孝坤的父亲被人告到了老太爷的面前,举证他利用职权贪污军费为己所用,证据确凿。
水至清则无鱼。老太爷严于律己,一生清廉,但也知道这个道理。加上官场习气如此,朝廷现在急需人才,有些事能过则过,但涉及的数目太过庞大,十分惊人,这触怒了老太爷,他失望而愤怒。王父闻讯也很快赶到,痛哭流涕表示懊悔,又再三请罪,恳求饶恕,希望能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老太爷严厉斥责过后,终究念了旧情,没有深究,只限期命他补足贪墨了的银两,下不为例。王父当时一口答应,感激离去。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桩意外发生之后不久,贺家就出了事,人的命运,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第166章 (豹子在门外立定,想叩门入...)
豹子在门外立定, 想叩门入内,手举了起来, 却又停在半空,最后慢慢地放了下去。
家破流离之际,蒙受庇护,自少年起便以父执礼敬之的人,最后终被证明,正是贺家当年抄家案的源头。恩将仇报,借刀杀人。少年所经历的一切的苦和痛, 原都脱不开人心凶险四个字。
隔着一扇门, 此刻他的上司会是怎样的心情,豹子可以想象。
他正犹豫不决, 忽然听到门里传出一道声音:“进来。”
他推开门,见贺汉渚端坐桌后,除了神色略带些僵冷外, 看起来,倒没有自己片刻前想象中的那样情绪出离。
豹子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立刻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迈步走了进去,向他做一个很重要的情况补充说明。
王泥鳅对他说过,他们追查于一春的时候,察有另外一拨人也在活动,疑似目标相同。对方行动谨慎, 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来历,因不如他们熟悉当地, 最后被他们先行得手,抓到了人。
那一拨人什么来历, 王泥鳅他们不知道,但豹子却是立刻就联想到了什么。
“会不会是……”
他看了眼贺汉渚,打住了。
……
佟国风匆匆走进总长办公堂,屏退秘书等人,关门。
王孝坤看了他一眼:“出什么事了,看你这个样子。”
佟国风走到他的身边,定了定神:“上次我不是告诉过您,当年那个姓于的惦记着窖藏,憋不住了,在那一带又冒了出来吗?”
“人跑了?”
“比这个更……”佟国风神色不安,吞吞吐吐。
“到底怎么了?”王孝坤皱了皱眉。
佟国风压低声道:“手下人回报,说他们迟了一步,被另外一拨人给截了。”
王孝坤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慢慢靠坐在了椅背上,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什么来头知道吗?”
“不知道,但怀疑和水会的郑龙王有关。当地除了他们,别人没有这样的能力。姐夫,这个郑龙王和苏家也有关系,就那个苏雪至,上次他回叙府,就是帮郑龙王去治病。所以,有理由怀疑……”
他看着王孝坤的脸色,吞吞吐吐:“我怀疑,郑龙王会不会和贺司令也有往来,而且……”
这句话他有点不敢说出口,但迟疑了下,最后还是咬牙道:“最坏的可能,他或许知道了以前的事?”
王孝坤一言不发,摸出烟斗,开始抽烟。
佟国风等了片刻,实在按捺不住:“姐夫,贺汉渚一向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何况是这种事。他要是真的已经知道了,一定会对你不利。姐夫你千万防备,不能掉以轻心,必要的时候……”
他的眼底闪过一道厉色。
“姐夫你不方便,事情交给我……”
王孝坤手执烟斗,在桌边磕了磕:“不要轻举妄动。”
佟国风一怔。“先下手为强!窖藏的事可以慢慢来,我看贺汉渚未必就知道,否则这么多年,他能忍得住,竟没有半点的动静?倒是那个郑龙王,来历十分复杂,我让人好好再去摸下底子!”
王孝坤哼了声:“我当年收留贺汉渚,栽培他,你以为我只是为了窖藏?当年的事,老爷子做得绝了,我本来就不赞成的。”
佟国风急了:“姐夫,你可不能有妇人之仁!老爷子和你有区别吗?不管怎样,贺汉渚他要是知道了,不找你找谁?”
王孝坤而色一沉,打断了他的话:“当年要不是你没看住人,跑了,何至于有今天这样的麻烦。”
佟国风讪讪地张了张嘴。
王孝坤不再说话,沉默地抽着烟,片刻后,淡淡道:“何况,他知道了当年的事,你觉得他不会防备,这么好对付?除非一击能成,否则后患无穷。反过来,他现在想动我,也没那么容易。他真要复仇,也是要掂量一番轻重的。现在是个衡局。这件事你给我稳住,别轻举妄动,打破局而。先看看他的反应,不急。“
佟国风不敢再说别的了,应是。
“至于那个郑龙王…… ”
王孝坤眯了眯眼:“你加派人手,尽快去查一下底子。”
……
半个月后,傅明城约见木村。
“我虽然是实验室的主要投资人,但苏雪至显然对她的工作抱了极大的谨慎,对外保密,对我也是一样。上次她见了我,称经费不足,希望我能继续资助,即便这样,而对我的询问,她也没有详细提交关于试验内容的报告,只说是在改进研制一种具有消炎功效的新药,称如果研制成功,将能攻克包括血液感染等在内的许多绝症。她信誓旦旦,表示现在已经取得初步进展,还拿之前她治愈过的两个例子来说服我,但又声称试验所得极不稳定,所以需要加大投入和研究,希望我能追加资助。”
他拿起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在木村紧紧的盯视下,从包里掏出一只牛皮纸文件袋,递了过去。
他继续道:“别说国内了,当今国外,不少的医学实验室也都在打着名目繁多的各种所谓新项目新发现的旗帜吸引投资。当中自然有具有价值的项目,但鱼目混珠,良莠不齐,少不了夸大其词的,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老实说,我对她的项目持有怀疑,她描述的前景太过乐观。为了说服我,她终于答应,给我看了部分的关于她现在的试验项目的资料,并回答了一些我提出的问题。你看到的,就是我自己凭着记忆,自己整理出来的。”
木村立刻从文件袋里取出资料,睁大眼睛,飞快地浏览了一番,随即抬起头:“你确定,不会有错?”
傅明城怫然变色,冷冷地道:“我告诉你,资料内容是不全的,但我写下来的,就是原本的样子!你要不相信我的头脑,大可以还给我!”
木村知他对自己拿傅健生之死要挟他的举动很是不满,恐怕到了现在,心里对自己还是怀有怨气,立刻哈哈一笑,安抚道:“明城你言重了,论到你的出色,还有谁比我更了解?这件事你做得很好,资料我收下了。你辛苦了!”
傅明城的脸色这才稍缓,顿了一顿,说:“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不妨和你直言,并不是我惧怕你,而是敬慕横川先生的品格,我被他的高尚所动,完全看在先生而上,这才考虑……”
他沉默了片刻,继续道:“我是中国人,自然盼望华夏兴盛,人民安居乐业。但现在,中国没救了,内外交困,我完全看不到任何的希望。或许你们的建议是对的,只有全盘照搬你们先进的政经制度,让你们来帮助我们,中国才能看到进步的希望……”
他说到这里,神色沉痛,停了下来。
木村从榻上起身,走到傅明城的身边,握住他的手,用恳切的语气说:“明城,就算你不信我,你也应当信任横川老师。他是不世出的当代伟人,我们大和民族的骄傲。你知道的,老师对你极是看重,寄予厚望。你在日本学习生活了多年,我们的先进你是亲身体会的,将来共荣之日,我们必会对你委以重任,到时候,不但你的民族,你的家族也将获得无限荣光。我相信,到了那一天,你父亲的在天之灵也会为你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