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饭店的大堂经理走了过来,对木村道:“木村先生!刚刚傅先生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他现在人在清和医院。有个叫周小玉的女孩出了事,血止不住,他叫你尽快回医院去!”
木村一惊,神色立刻变得焦虑了起来,转向贺汉渚,向他躬身道歉,说自己现在必须得走了,请他见谅。
贺汉渚目送木村不顾礼貌匆匆拨开人群急忙离去的背影,立了片刻,转身而去。
半个小时后,位于饭店二楼的一间贵宾棋牌室里,烟雾缭绕。
贺汉渚打牌又输一局,面前的筹码变得越来越少。
同桌几人有些意外,频频看他。
贺汉渚是个桥牌高手,打牌从不会输,这在天城社交圈的一众牌友里,人尽皆知。
坐他左手边的是周市长的小舅子,赢了钱,开怀大笑:“贺司令你今晚上是怎么了?竟是送钱来了?”
“我明白了!”
他看了眼同伴,故意一停,卖了个关子,随后道:“所谓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嘛。贺司令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话音落,众人恍然大悟,看着贺汉渚,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贺汉渚顺手将自己面前剩下的全部筹码一推,站了起来,叫一旁看的人替自己打,随后走了出去,踱到了棋牌室旁的一间阳台上。
一出去,冰冷干燥的空气就猛地灌入了他的呼吸。
他咳了几声,压下咳后,嘴里继续叼着烟。
对面,那片霓虹闪烁的绚丽街景投影在他的一双瞳孔里,五彩斑斓。
这片灯火明亮的夜景过去,是平民的住宅区。那里街巷交错,偶尔可见零星几点灯火。
再看过去,远处,到了码头的附近,沿着河岸,就是成片成片的棚户区。
那里,天黑之后,从这里看去,漆黑一片,像是一个能吞噬一切的巨大的黑洞。
他眺望了片刻,收回目光,改而望向城北的那个方向,微微出神之际,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道女子的声音:“烟桥,鲁道夫医生真的和我联系过,叫我劝告你。这种天气,要多注意保养身体。”
他转头,见是曹小姐来了,朝她点了点头,继续站着。
曹小姐走到他的身旁,停在栏杆前。
“西药无用,前两天我去寻了一个有名的老中医,求教方子,也说调理第一。我看你今晚上倒是没怎么喝酒,这很好,但倘若,你能把烟也一并给停了,那不是更好?”
贺汉渚微笑:“曹小姐你是要我看破三界跳出五行吗?”
曹小姐叹息摇头,神情显得有些无奈。
贺汉渚道:“这边冷,你进去吧。”
曹小姐却不走,依然站着,目光落到对面街道上的一块用霓虹灯圈出来的招牌上,片刻后,轻声道:“烟桥,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认识,是在欧洲,也是一个圣诞的夜,我遇到几个喝醉了酒的混子,是你救了我。”
贺汉渚依然叼着烟,没做声。
曹小姐继续笑道:“好多年前的事了,你大概忘了。现在第二次,你又救了我,将我从一段可能的可怕婚姻里解脱了出来。要是没有你,我的家庭就会将我嫁给那些令人感到面目可憎的男人了……”
她一顿,看着他的侧脸。
“当然,你是例外。我所说的面目可憎的男人,并不包括你。”
贺汉渚道:“我与你口中的面目可憎的男人并无区别。曹小姐不必客气,更无须感谢,各取所需罢了。”
他的声音平淡,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是很感兴趣。
曹小姐一顿,“你说得是,各取所需。”
贺汉渚转身。
“走吧,进去了。”
他温声道,随即掐了烟,迈步朝里走去。
“等一下!”
曹小姐说。
贺汉渚停下来。
“是这样的,今晚过后,我得回京师去了。但我母亲前两天又打了个电话给我,希望年底你能到我家去坐一下,一起吃个饭。我母亲说,我家有些长辈没见过你,想看看你,然后看情况,明年什么时候,我们先订婚,或者直接结婚……”
贺汉渚没有立刻回答,只看着她。
她的面上露出歉疚之色,显得有点不安。
“我知道你应该不喜欢这种见面。我很抱歉,对你提了这样的额外要求,这原本并不在我们的协议里……”
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打断了曹小姐的话。
她停了下来,扭头,见是饭店的侍者找了过来。
侍者看见贺汉渚,走了过来,躬身道:“贺先生您在这里!下头有个叫叶贤齐的人来找您,说有急事,想见您。”
第77章 (贺汉渚来到饭店一楼的大门...)
贺汉渚来到饭店一楼的大门口。
骑了脚踏单车拼命赶来的叶贤齐几步并作一步地奔上饭店台阶, 跑到了他的面前。
贺汉渚见他额头都冒着汗星子了,心急火燎的样子, 问什么事。
“表叔,清和医院里有个小孩失血过多,需要输很多的血!雪至要从她身上抽血给周小玉!我劝她,她不听,说不过量,就对身体没影响。话虽这么说,但我爹刚回去, 要是我表――”
他一顿。
“要是我表弟出了什么事, 我怎么向我爹交待!”
贺汉渚一怔,问他详情。
叶贤齐喘了两口气, 再把事情从头地解释了一遍,说小女孩周小玉是之前周家庄一案里死者的女儿,血友症倾向, 今晚出了意外,自己先送她去的医院,随后表弟和傅明城以及木村都赶到了医院。
周小玉被送到的时候, 就已经失血过多,情况危急。之前木村曾为她建过医疗档案,也联系好了几个住在医院附近的紧急情况之下愿意提供血源帮助的人。但非常不幸,那几个人,今晚上一个不在家, 一个喝醉了酒,另外两人临时变卦, 不肯输血。
木村知道自己的血型和小玉的相同,当即先抽血输给小玉,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接受紧急检验,看谁能够匹配。
“……我不行,剩下的也都不行,就我表弟与周小玉的一样!还有傅明城!说他是什么C型血!木村说C型血也可以输给小玉的,但雪至却说不行,就让抽她的!”
“表叔!你是没看到,你不知道,那个木村第一个先抽的,好像抽了好多,抽完,人就当场就晕了过去,我看他脸色白得像个死人!木村的血要是还不够,就要抽雪至的了!我家雪至身子弱,我怕她吃不消,万一搞坏了身体!表叔你能不能赶紧过去,帮我拦她?”
“需要什么血型?”贺汉渚问。
“A!”
“我去替她吧。”他道了一句。
“我是A型,晚上也没喝酒。”
他说完,转身立刻快步下了台阶,朝停车场而去。
叶贤齐松了口气,忙跟上去,忽然想了起来,扭头让饭店的门房看好自己的脚踏单车,可别被人给偷了。说完见他已经快要不见人影了。
“哎,表叔你等下我,我坐你的车――”
叶贤齐把脚踏单车一丢,拔腿就追了上去。
曹小姐从门里跟出,看见贺汉渚的汽车从停车场里开了出来,一个警察模样的人追上去,上了车,汽车随即疾驰而去。
她转脸,问近旁的一个饭店门童:“刚才那个和贺司令说话的警察有提到什么地方吧?你有听到吗?”
“曹小姐,好像是说清和医院。”门童恭敬地应。
曹小姐立了片刻,返身而归。
已是晚上十点了,本就不早,又天寒地冻,街道上空无一人。
贺汉渚踩下油门,开车往清和医院疾驰而去,不过十来分钟,便就到了。
他将车停在门口,下了车,往里大步而去,到了通往诊疗室的走廊时,他的脚步顿了一顿。
诊疗室外,等着几个村民模样的人。
一道熟悉的穿了白衣的身影,正从那扇拉了帘子的门后走了出来。
贺汉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走廊的拐角处。
他看见傅明城跟着她走了出来,两人往这边走来。
他说:“木村先生说他身体好,坚持抽了将近八百CC,输的血应该差不多了,小玉伤口也在慢慢凝血了。就算还不够,之前登记过的那两个人现在也来了,随时愿意提供输血。你不必担心。”
刚才出了意外,苏雪至知道是傅明城亲自去找那两个登记过却又临时反悔的血源提供者。应该是他许了什么好处,那两个人又都愿意了,已经赶了过来。
“就算还是不够,问题也不大。你不要抽自己的。我这就去打个电话,叫人通知我公司的男性职员,予以一定奖励,会有自愿者来医院接受验血的。你放心吧,血源不会不够。”
“谢谢你傅先生,小玉能转危为安,你帮了很大的忙。”
苏雪至是真的感动。
傅明城道:“我曾经想当个最好的医师,现在做不成,能出一份微薄之力,于我也是一种安慰。可惜我的血不能用,否则也不用这么费周折。”
“你也累了,你先坐一会儿,休息一下,我先去打电话。”
他匆匆去往院长办公室,苏雪至望着他离去,慢慢地吁了口气。
等在门外的三嫂和几个村民围了上来,向她打听小玉的情况。
三嫂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责备自己:“都怪我,没照顾好小玉!她喜欢家里养的羊,常自己去喂羊,我以为这不会有事,也就没管她,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苏雪至说小玉的情况已经趋于稳定,让她不用过于担心。
贺汉渚独自站了片刻,看着她被村民围住了在说话,慢慢地退了出来,退到一个她看不到自己的地方,随即转身,回往医院大门,迎面看见叶贤齐跑了上来,冲着走廊那头的苏雪至就要喊话,立刻上前一步,拦住了他。
“不要提我来过!”
他低低地道。
叶贤齐看了眼走廊那头自己表妹的背影,又看了眼他,神色不解:“怎么了,你刚才不是说――”
“血源已经解决了。她不必自己抽血了。”贺汉渚解释了一句。
叶贤齐闻言松了口气。
“你可以进去了,但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不要在她面前提我来过!”
他加重了语气,话里带着一种强烈的命令的意味。
叶贤齐有点懵:“为什么?”问完,见他两道目光投向自己,眸光沉沉,一顿:“知……道了……”
贺汉渚微微颔首,随即快步出了医院大门,驾车离去。
叶贤齐看着汽车迅速地消失在夜色里,挠了挠头,随即走了进去,叫了声自己的表妹。
苏雪至问他刚才去了哪里。
叶贤齐迟疑了下,终于使劲地憋了下去,含含糊糊地说:“……我去找能输血的人……兜了一圈,没找着,就回来了……”
“不用找了!小玉应该不会出大事了,原先那两个登记过的人现在也回来了!”
苏雪至丝毫也没起疑,立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
“好,好,这样就好!”叶贤齐也高兴了起来。
“对了表哥,今晚也多亏了你,及时把小玉送进医院。要是再晚一步,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叶贤齐嘿嘿一笑:“那下回等你见着你舅舅,你别忘了,替我说一下这个事!”
“行,知道!医院这边没别的事了,表哥你可以回去休息了,我再进去,看看小玉的情况……”
表妹入了诊疗室。
叶贤齐立在原地,站了片刻,转头,再次看了眼走廊通往医院大门的方向,费解地摇了摇头。
算了,不让说,那就不说好了。反正对自己也没损失。
这种干大事的人,脑子里想的究竟是什么,果然不是自己这种人能理解的了的。
叶贤齐在心里想道。
贺汉渚驾车回到饭店,今夜的圣诞派对也将要结束了,饭店大门前依然灯火辉煌,礼堂里,大乐队奏出的最后一支圆舞曲的欢快旋律从里面飘了出来,如烟似雾,飘荡在停车场的上空,又钻进了人的耳鼓里。
停车场里光线昏暗,远处悬着一盏汽灯,在寒风里不停地晃动,光晕投在附近的一团积雪地上,泛出冷冷的一片反光。
贺汉渚在幽暗的车里坐着,抽了半支烟,最后推开车门下去,回到了大堂。
派对结束了,他的脸上带着笑,和迎面遇上的熟人招呼,约定下回再见,一路走了进去,遇到了曹小姐。
曹小姐正和公使夫妇辞别,忽然看见贺汉渚,回眸一笑。
贺汉渚走了过去,和公使夫妇道别,从侍者手里接过曹小姐的斗篷,替她披了回去,随即带着她离开饭店,送她回往住的地方。
路上,他一言不发,专心地开着车,曹小姐也没说话,直到汽车开到了她现在还住着的王家,停在门口,贺汉渚说:“抱歉,明天我有事,抽不出时间送你了。”
曹小姐笑道:“我也正想和你说这个呢!不用你送我,我自己去就行,也很方便的。就是……”
她迟疑了下。
“晚上后来我提到的那个事,我家里人希望你年底去一趟,你是怎么想的……”
她顿了一顿。
“我刚才没来得及说,其实……这也是我伯父的意思……”
她说完,看着他。
贺汉渚转脸,亦望向了她。
“曹小姐,我虽然是个小人,做事但求达成目的,向来不择手段,但也不想将无辜的女人卷进来。这件事,承你伯父青眼,看中了我。事关你的名誉和一生,如果你自己不方便到他面前说明情况,我可以去找大总统,说是我这边的原因,没法接受他的好意――”
“不不!你千万不要!”